关婧婷的父亲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着眼睛念念有词，
“老天爷啊，可别开这种玩笑好不好，小六的婚事马上就要定下来了，后面还有两个小的，那还有四五个孙辈，可别去千万整什么幺蛾子，关家没做过亏心事，不能神仙打架让我们遭殃啊。”
“父亲……”
关婧婷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父亲，因为她与师父的关系确实亲厚，他们自身如何清白都不可能让外人信服。
在外人眼里他们就是一路人，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周千鸣向皇帝和太后请安，冯斌衡根本不认识他，除了免礼平身也不知道说什么。
程韵玫也只是在几次宴会上听过周千鸣的演奏，说不上熟悉，最多是见过面。
但是没关系，只要她是上位者可说的话还是很多的。
“周乐师当年毅然决然请辞离京，近十年都毫无音讯，究竟是所为何事？”
程韵玫还不知道他的出现就好像是一根引线，稍不注意就会引爆一个巨大的火药桶。
“回太后娘娘，当年请辞离京是因为草民觉得京中再无能与草民较量的乐手，但草民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便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切磋技艺，更上一重楼。”
“那这十年你都在寻找对手？老身看你不是想寻找对手，是想找个知音吧。”
“太后娘娘果然慧眼如炬。”
“所以，你今日来此是因为找到了吗？”
周千鸣摇头，“并没有。”
他的语气平静，没有一丝骄傲的感觉，但说出来的话却是那般自信。
不过他确实有这个资格。
“那你又为什么会回来呢？”
“回太后娘娘，草民觉得现在的琵琶之音并不能称为琵琶，草民既然没有找到能超越自己的存在，自然是要回来重新引领琵琶的风向。”
“也就是说，你看不惯现在这些琵琶乐师演奏的曲子？”
“是。”周千鸣看似恭顺谦卑，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透露着张狂骄傲。
“哈哈哈，有魄力！老师很欣赏，但是你可知道京城不是你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当年你不顾一切请辞，现在有大摇大摆地回来，你是在戏耍陛下，先帝与老身吗？”
周千鸣抱着琵琶跪下，“请太后娘娘恕罪，当年是草民心高气傲一时冲动，如今自然不敢奢求回到皇家乐坊，只是想为陛下和太后娘娘演奏一曲，还望陛下和太后娘娘恩准。”
程韵玫虽然不知道章麟究竟在计划是什么但人家来都来了，又是个有名的大师自然是不好把他赶走的，听他弹一曲倒也不吃亏。
“准，老身不但恩准你今日弹奏，还要让你从新回到皇家乐坊，既然你说如今世间没有一个能与你的琵琶技艺相匹敌的人，那你便入乐坊教导后辈新人，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争艳才叫景，不过你既然在十年前辞官，如今还是要重新走一遍流程方可入乐坊。”
让鼎鼎大名的周千鸣再参加一次乐坊的考核，实在是有些丢人。
不过没想到周千鸣语气平淡，“谢太后娘娘不计前嫌愿意给草民一次机会，但也请太后娘娘允准草民若重回乐坊，由草民自己挑选有天赋之人教导，草民不想将自己的精力浪费在没有可能的人身上。”
“老身欣赏你的主见与坚持，可这些都是后话，等你通过考核重回乐坊再说不迟。”
管你打的什么主意，先绑上绳子再放飞，静观其变却也不能离开自己的手掌心。
程韵玫想章麟的目的恐怕就是将他送回乐坊，原因不详，但如果周千鸣是有求于章麟，只要不是看上了章麟的女儿，程韵玫有自信能和章麟争一争。
别小看了一个乐师的影响力，也别小看了一个乐师能做到的事情。
身在内廷，无论是想要刺杀下毒都有可能，就算宫中的守卫再如何严密，只要对方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念头，就可能出现意外。
规避这种意外最好的方法，要么杀之要么收为己用。
“这老狐狸葫芦里面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把一个弹琵琶的弄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冯斌衡坐在位子上不敢多说话，也不敢乱看一眼，他也尝试着分析现在的局面，却发现首先连人他都认不全，更何谈分析把控局面啊。
如果这种时候程韵玫能稍微提一点他两句，他也不至于像是个局外人一样完全置身事外。
可如果程韵玫提点他，而他的成长速度太快，程韵玫就会无法立足。
周千鸣坐到了小太监搬上来的椅子上，只是轻轻弹拨了一下琴弦，琴声悠扬传播千里，就连坐在帷幕之外的宾客们都听到了。
他手里的这把琴是先帝赏赐，只因冯骁宏继位后听他演奏了一段《垓下酣战》，回想起了自己曾经在沙场上拼搏的时光。
于是将国库里一把从前朝流传下来的琵琶赏赐给了他。
“当今世上只有你用这把琵琶才不算辜负了它，也只有它才不算辜负你这技艺。”
后来周千鸣请辞离京，将这把琵琶奉还与先帝，冯骁宏却说，“如果不是你弹这把琵琶那就是暴殄天物了，你就把他一起带走把。”
而后的十年间他在全国各地游走，这把琵琶从不离身，虽然他每日都会抽出时间来练习，但他从未在人前演奏过，也因此他的名字逐渐消失在了大众的视野中。
如今仍是如听仙乐耳暂明。
“这位姑娘有没有擅长的曲子？”
阿蓝摇摇头，此时冯嘉玉站出来说道，“周乐师，这位阿蓝姑娘自小失语无法说话，但是可以听到声音，您就选一首明快悠扬的曲子吧，相信您一定知道什么样的曲子最适合现在这样场景，什么样的曲子最适合以曲伴舞。”
“阿蓝姑娘，在下无意冒犯，还请姑娘不要见怪，那就弹一首《阳春白雪》，勉强能与姑娘的美貌匹配。”
《阳春白雪》曲调明快活泼很适合作为舞曲，是最广为流传的琵琶曲之一。
不同的人弹奏出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阿蓝初听的时候愣了好半天，冯嘉玉急得想要出声提醒她，可是所有人都专注地欣赏周千鸣的演奏，她不敢突然出声。
幸好小娥机灵，用手势引起了阿蓝的注意，阿蓝这才找了个合适的乐点踩入舞曲。
她不能说话听力却有着比常人灵敏很多的听力，尤其是对于乐曲节奏的分析很出色，这就是所谓的天赋吧。
阿蓝的舞姿配合着周千鸣的弹奏，就算冯嘉玉再紧张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全场只有三个人没有被这场演出吸引，襄儒卿，程韵玫与章麟。
程韵玫盯着章麟，章麟低头笑而不语，襄儒卿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视。
他也没看明白章麟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就算是把周千鸣送回了皇家乐坊又如何，要他去刺杀皇帝吗？
难不成他这十年销声匿迹是去习武了不成？用到不成那就是下毒，可是皇帝与太后的餐食都需要严格的监督与实验，没那么容易得手。
难道他是想利用周千鸣为自己获取名声？等到文坛乐人的拥护，就像是当时明善大师那件事的时候？
但他若是真想要名声，多施几次粥可比将周千鸣请回来简单得多，而且乐人说实话人数稀少不成气候，如果算上那些文人墨客倒还说得过去。
章麟难道是打算用口诛笔伐代替金戈铁马？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周千鸣自己找上了章麟，章麟刚好顺势而为，思来想去这种解释是最说得通的。
章麟的布局习惯就是这样，前期无偿地给予援手和恩惠，但是却牢牢抓着对方的把柄，就算对方有求与自己也不会立刻要求对方报答。
他会把所有人都拉入局中，但是又不叫他们行动，可能隔了五六年甚至是十多年，他才拿着对方的把柄，在关键时刻索要回报。
因为时间太久，很多时候都已经忘记这些人与章麟有过联系。
这也是为什么总会有看似毫不相干的人为章麟做事，不是不相干是伏笔埋了十几年。
章麟真的是一个共育新机又能忍耐的高人，人家放长线钓大鱼，他同时还会广撒网，更可怕的是人家都能掌握没出过乱子。
这都得益于章麟的管理严密，一环扣一环的布局严谨，更多亏他能把这些都记在脑子里。
这周千鸣很可能就是有求与章麟，顺势被章麟拉入局中，现在可能人畜无害，可是往后就不知道了。
程韵玫并不是一个擅长布局的人，他和襄儒卿一样擅长拆局。
可就算他们两个人联手，仍然没办法立刻解决章麟布下的天罗地网。
毕竟章麟在朝中浮浮沉沉了数十载，他们两个一个是新兴势力的太后，只可惜当今皇帝不是自己的亲儿子。
一个是年轻有为的东厂督主，不过大冀的东厂从来都没有发觉谋权篡位或者干政乱政的天赋。
是坏人太坏还是好人太好，在现在这种局面下已经没办法说的清楚了。
阿蓝精准踩中了每一个节奏点，这一点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
完全没听过的一首曲子，不熟悉的一种乐器，还有一个技艺高超的乐师。
这三大难题叠加在一起居然没有难倒她，反而是与她的舞蹈相辅相成。
如果说这精彩的场面中唯一的瑕疵，可能就是阿蓝的表情，阿蓝皱着眉头抿着嘴，仿佛是在刀尖上起舞一般。
尽管她的身子轻灵动作舒展，配合的乐曲声音也是悠扬婉转的，但是她的表情却十分痛苦。
这样的表情会逐渐拖累她的舞姿，原本还旗鼓相当的舞蹈和乐曲，慢慢地有一方落了下风。
其实他们两个不应该是这种竞争关系，而是合作关系。
周千鸣这一次来此的目的并不是要给阿蓝难堪，所以他非常贴心地调整了自己演奏的节奏。
阿蓝也跟随着乐曲声逐渐放松，虽然表情还是有一些紧张甚至是恐惧，但是比之前要好得多得多。
一曲毕，掌声响彻天际回荡在草原上，大家都在高兴大冀又多了两位难得的人才。
没错大冀有多了两位人才。
阿蓝与周千鸣。
表演结束冯嘉玉都还没站起来，对面的张章麟就一边鼓掌一边大声的说，
“两位的表演甚是精彩！我大冀得两位艺术领域的贤才，实乃幸事！”
冯嘉玉一听这话有点儿不太对，这是要把阿蓝也送到皇家乐坊？
听明白的阿蓝都快哭了，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个普通人。
谁知道被人强制千里迢迢被送到了京城，原本是要做皇帝的妃子的，却被公主要去府里成了公主的朋友。
本以为能安安心心在公主身边生活，现在又是在草原上献舞还要被送去乐坊，她觉得自己像是个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
阿蓝转头看向冯嘉玉求助，可冯嘉玉也在发愣，就在阿蓝觉得自己要被‘卖掉’的时候，冯嘉玉终于开口了。
“丞相大人的意思是要让阿蓝入皇家舞乐坊？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但阿蓝未经考核就进入舞乐坊有些不合规矩，就算是再有天赋的舞者乐者，也都需要走一遍流程才行，况且阿蓝的性子本公主了解，她不喜欢人多吵闹的地方，所以我们如何决定都是自专，不如让阿蓝自己决定？”
章麟颔首同意，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阿蓝，这时小娥带着笔墨走到了阿蓝的身边，向众人解释道，
“阿蓝姑娘没有学过手语，在场的诸位大人对手语也不熟悉，不过阿蓝姑娘学会了写字，还请各位稍等一下，容她用文字向各位表述自己的想法。”
阿蓝拿着纸笔哆哆嗦嗦地也不知道该写什么，小娥凑在她耳边小声地说道，“姑娘别紧张，就按照之前一直练习的那样写。”
小娥见阿蓝迟迟没有动笔，只能小声地给她口述，“姑娘，您只要按照我说的写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