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业回去后，冯嘉玉也叫人备了马车，告了假准备回去休息。
吕磊泉很是关心，特地抽空来送她。
国子监这种地方出了人命本就前所未有，还是以这样恐怖的方式，所以吕磊泉格外忙碌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尤其是面对朱家人已经闹上门来要说法了。
看着吕磊泉焦急的神情，将无辜者拉入这场战争中，冯嘉玉很是愧疚，更觉得让满是书香的地方染上了血腥味。
“让先生担忧了，我没事您放心吧，我回去休息一日就好了。”
“公主就在家好好多休息几日，遇到这种事情，且得缓一缓呢，监里的事情不用公主担心。”
“不，女子学堂的规划我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原本就想着今天和您汇报，没想到遇到这样的事情，请容许我明日先与众位司业主簿沟通商议，如果不唐突的话。”
冯嘉玉是最被针对的原因，不仅是她所牵扯的关系更多，更因为她所做的事情会从根本上动摇那些人的利益。
女子从军或是参政都不是能简单就上手的事情，但唯独读书只要开始，只要女子开始读书，一切就都有了起色。
所以筹办女子学堂的冯嘉玉才被这么激烈地针对，那既然如此她就更要振作起来。
“公主就别担心那些了，我会找人先接手的，公主还是好好休息吧。”
“不，先生，请您让我明日照常过来，您放心我对自己的事情有分寸。”
见冯嘉玉态度坚决，吕磊泉也只得同意，“那好吧，可千万别勉强，这种事情不像是身上受了伤，看不出来的心病才最难痊愈。”
冯嘉玉回到公主府后，吩咐郝安一定要表现得不遗余力地去调查真凶，一定要让外人觉得她对此事十分在意。
然后又叫人散出消息，说她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忧心忡忡。
然而当第二天她端端正正地出现在国子监的时候，众人都十分诧异。
早上起来的时候，冯嘉玉状态很是憔悴，虽然她的精神知道自己要去努力的克服恐惧，但是她无法控制自己憔悴的状态。
让铜鹊给她上了一层厚厚的胭脂来修饰，不至于一眼就看出她一夜未眠。
瀚博厅因为出了那样的事情暂时被封锁了起来，冯嘉玉来到广浩堂，官阶较低的官员都是在这个公共空间内工作。
冯嘉玉的位置在一处相对僻静且靠窗的地方，这里被两个书架格挡出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想必是吕磊泉特地为她更改的布局，冯嘉窈心中很是感动。
因为是和很多人一起，冯嘉玉便叫铜鹊锡雁不要跟着。
既然要给外人看，那就索性演到底。
其实就算在瀚博厅的时候也用不到铜鹊锡雁两人什么，自己磨墨自己裁纸，没有茶便喝水。
冯嘉玉正在拟定招收女子入学的规章制度，要考虑到很多因素、束修、住宿、安全、授课制度还有后续科考的内容等等。
另外还涉及到请女先生进入学堂，冯嘉玉也想过暂时将男女学生分开，但很快又被她自己否定了。
如果将男女学生分开，最后还是会出现分配不均的情况，只有两边接受同等的教育条件，才会尽可能地保证公平。
总之很多事情她都要考虑得到，然后一遍一遍修改，再拿和上面讨论，最后以奏折的形式呈报上去，冯嘉玉可能还要亲自去盯着制度推行。
一想到这些，冯嘉玉就觉得踏实且充满干劲。
也许她现在所拟定的计划无法很好地实行，但至少她要去做，并且有勇气承担后果。
她拖着疲惫的身心，当着众人的讲述了自己拟定好的第一版制度方案。
冷静细致地一一解答众人的疑惑，也会虚心认真地记录下每一个有问题的地方。
在场众人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认同女子入仕，并且支持冯嘉玉的做法，但是他们的的确确能够感受到，冯嘉玉对于她现在所做的这件事情的认真态度，这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指责的。
“对于各位提出的问题和建议，我都已经完整详细的记录下来了，我会尽快修改完善，非常感谢各位的协助。”
见公主朝自己行礼，众人急忙俯身回礼，要不是女子入仕谁能看到公主向自己行礼，虽然自己立即就要回一个礼就是了。
其实仔细想想，皇子入仕比比皆是，可都没有文阳公主这般谦逊懂礼。
那天冯嘉玉明显能感受到，投向她的目光是有所改变的。
从一开始的怀疑，不屑甚至是敌对，削减为无感，打量乃至于欣赏。
这便是个好的开始，不枉她身心俱疲，顶着巨大的压力依旧站在了这里。
无论发生什么，她都要自己救自己于水火，才能救他人于苦难。
说实话昨天那件事的冲击，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消磨掉的。
就像吕磊泉说的这和受伤不一样，受伤还总有能看到痊愈希望的一天，可这种心病什么时候才能被抚平啊。
从昨日开始铜鹊和锡雁就轮流在床边陪着冯嘉玉，蜡烛必须彻夜点燃。
这样的情景让人联想起那年秋猎的时候，冯斌衡也是直面杀人的场面，因此做了很长时间的噩梦。
“我所见相比陛下要平和许多，至少没有鲜血，没有断臂残肢，而且当时多亏锡雁机敏，及时捂住了我的眼睛，陛下不必太过为我忧虑。”
冯斌衡是亲身经历过那种感觉的，一闭上眼睛就无数次回到那个场景下赤，逃不开避不掉，那滋味当真不好受。
他夜夜难寐，对红色和火光避之不及，每每回想起那个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打个寒颤。
所以听说了冯嘉玉的遭遇，第二天他便出宫探望，可到了公主府就听说阿姐去了国子监。
当时冯斌衡心里对冯嘉玉升腾起一股敬佩之意，他知道那种滋味有多难受。
他没要人去国子监通知冯嘉玉，就一直安静地等到冯嘉玉回来。
期间他将公主府里里外外转了一转，上次来的时候是晚上，而且各处也都还没收拾好，这次刚好能欣赏一下。
一边走他一边想，自己就不是个有大才能之人，但他并未因此而难过，做不到最好便努力做到更好。
况且他志不在此，总有一天他会逃出皇宫，就可以去追寻自己所热爱之事，就像阿姐现在这样。
“可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我知道阿姐比我坚强。”
“陛下能来看我，我很感动。”
“阿姐，我能和你一起吃完晚膳再回去吗？”
虽然天色不早了，但是冯斌衡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冯嘉玉也觉得和弟弟多待一会儿有助于纾解自己的心情，于是便同意了。
“好，那就一起用晚膳吧。”
将冯斌衡送走后，冯嘉玉看着天上的月亮，突然发现，“今天是满月啊。”
月光照射在街道上，宛如银霜满地，冯嘉玉知道今日又是个不眠之夜。
不过幸好今天已经完成了她进入国子监后的第一个任务，想过万事开头难，没想到这么难。
还好她挺过来了，拿出昨天就收到的信，，幸好还有他的信，看看他的近况，便可以慰藉这些天的劳累与惊吓。
让冯嘉玉没想到的是，信中出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任鹤鸣。
“他们两个怎么会见面的？”
带着好奇，冯嘉玉彻夜读信，在襄儒卿的文字中，她似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苏城。
襄儒卿的最后一站落脚在苏城，目的就是将大贪官孙哲也拉下马。
解决了他，江南地区就解决了一大祸患。
可与孙哲也接触一次后，襄儒卿就知道这家伙可不是个容易对付的，甚至很有可能被对方拿捏，难怪他能在江南横行多年无人能收。
为了一招制敌，襄儒卿带人在街上四处收集消息，寻找突破口。
襄儒卿让将士们在城外落脚休息，毕竟他们身穿铠甲手持长枪地到城里走动太惹眼，再搞得人心惶惶更难行动。
留在城外也好看管那些被抓起来，等待送进京城审讯的落马官员。
襄儒卿只挑了二十人跟着，包下一整间客栈，最初带着他们去几个府衙上抓人，现在只剩下最棘手的孙哲也，暂时也用不到他们，那么久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东厂跟过来的人大部分都是北方人，头一次到柔情温婉江南水乡都有些好奇。
襄儒卿也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领导，该吃饭该休息的时候毫不含糊。
之前在杭城时间紧任务重，也就没有带他们吃一顿好的。
眼下他们只剩下孙哲也要面对，襄儒卿也想着犒劳一下连日来奔波的众人。
找个当地有名的酒楼，好好吃一顿地道的苏帮菜，还要能给客栈连带城外扎营的士兵们去。
那就需要规模相对大一些的地方，否则这么多人都不知道菜的储备够不够。
就在襄儒卿思考自己印象中符合条件的酒楼的时候，邱白跳出来很热情地推荐道，
“督主，我知道有一家春风楼苏帮菜一绝，尤其是那道清溜河虾仁那叫一个滋味鲜美，一定得用南太湖淡水嫩河虾，配上苏城特产碧螺春茶叶，清熘而成，茶香清醇，虾仁鲜滑，吃过一次就叫人流连忘返。”
瞧着邱白那一脸陶醉的样子，襄儒卿一阵摇头叹气，这个馋虫是没救了。
“春风楼，确实是个很有名气的酒楼，也开了三四十年了，那就这家吧。”
众人正准备出发的时候，襄儒卿突然问道，“春风楼的名号都已经传到京城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还真就没听过这春风楼，襄儒卿问完后又是一愣，紧接着便看着邱白，“你吃过他家的菜？还知道清溜河虾仁？”
邱白略显尴尬地笑笑，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都怪自己这张嘴，又馋又笨。
“哈哈哈，有所耳闻而已。”
“看你那沉醉其中的样子，还能头头是道地讲一讲，不吃过一顿谁信啊，到底怎么回事？”
邱白彻底慌了，他要是说实话还不得被督主丢进湖里喂鱼。
因为春风楼是任鹤鸣带他去的，这不是正正好踩在了襄儒卿最在意的逆鳞上了。
事情发生在很久之前，邱白奉命到苏城代为照看钟、闵二老，任鹤鸣刚好同行。
两人一路上相处得不错，分别之际，任鹤鸣说希望能以朋友和东道主的身份，请邱白吃顿饭。
邱白原本还三推四辞，他知道督主和任鹤鸣不对付，各种意义上的不对付。
但是架不住任鹤鸣太热情了，直接把邱白拉进了春风楼。
这来都来了，再扫人面子就不太好了，于是邱白就大快朵颐了一顿，还爱上了那道清溜河虾仁。
回京后为了解馋，悄悄跑去挽香楼吃过好些回。
此时周围兄弟也都投来探寻的目光，其实襄儒卿听他说的时候就猜到了答案，可他就是想听听邱白怎么解释。
虽然他知道邱白绝对不可能会背叛自己，但是心里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让他想要从邱白嘴里得到一个答案。
邱白也知道自己理亏，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么一句，“那年奉命来苏城，是和任公子同行的，临走的时候是他非得要请我去的，都把我拉到地方了，我不去不太好……”
襄儒卿没说话只眯着眼看向邱白，邱白立刻躬身致礼，态度十分诚恳，
“督主我错了！对不起！是我的不对！我不该胳膊肘向外拐。”
襄儒卿也不理他带着众人继续走着，邱白尴尬地杵在原地，看到同伴向他招手他才反应过来，小跑着跟在襄儒卿身边。
“督主，我真的知道错了，真的真的，我保证没有下次了，绝对没有了！”
襄儒卿本也没想生气，为了这点事不至于，但他觉得得给这小子点教训。
“既然知道错了，你打算怎么将功折罪啊？”
督主肯和自己说话，邱白就已经很高兴了，于是他口不择言的毛病又没控制住。
“只要督主能原谅小的，但凭督主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