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哥当时逗你，说要把鱼捞出来烤了吃，你说话都不利索就咿咿呀呀地和他吵架，吵不赢就嚎啕大哭。”
对这里保有最多回忆的就是程韵玫，她曾是这里的主母，这宅邸里的一切都是她一手操办的。
她带着女儿走在抄手游廊上，远望那隔着雨幕的过去的惠南王府。
冯嘉窈也很乐意听母后讲一讲过去的事情，不只是可以看到母后脸上久违的温柔笑容，也因为那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事情，总觉得站在原处听故事很奇妙很亲切。
“这就是我和你父皇大婚的房间，你和大哥都是在这里出生的。”
房间里甚至还保留着当年程韵玫特地收藏的，她大婚时贴在窗户上的喜字窗花。
“你和你大哥的几件肚兜还留在这里呢，都是我亲手绣的，要不是怀孕我也不可能有功夫侍弄这些，你和你大哥都是省心的孩子，一点都没折腾我。”
“母后，我依稀记得小时候在这里打过秋千，记不清是在外祖家还是在这里。”
“是这里，没想到你竟然还记得，那秋千在后院，是你大哥亲手给你扎的，可你太小除了有人抱着你荡一荡，其余都是你大哥自己在玩。”
冯斌贺不只是人们记忆中那个完美无缺的皇太子，惠南王府里的他也有爱玩爱闹的一面。
“我只记得大哥私底下很温和，却不知道还有如此一面。”
“谁曾经不是个孩子呢，你还记得你外祖家的一个断了栏杆的凉亭吗？”
“记得啊。”
“你知道为何那凉亭坏了那么久却没人去修吗？”
“不知道。”
“因为你父皇说要留着那亭子作纪念。”
“为什么啊？”
“因为那亭子就是他弄坏的。”
程韵玫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那凉亭啊是我和他一起弄坏的，二十多年前你父皇刚刚到江南做了惠南王，当时他才十七岁吧，和你舅舅没多久就成了朋友，到府里做客，他自己坐在凉亭里，手中摇着折扇，我没仔细看就以为是你舅舅，想要吓唬他一下，
结果他突然回头吓了我一跳，我们俩过了几招他竟然戏弄我，我一生气就踹了他一脚，他向后倒就将栏杆压坏了，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我们就这么认识了，我们之间说不上互有好感，因为各种原因利益的掺杂做了夫妻，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父皇他是个很好的人，叫人怎么会不心动呢。”
冯嘉窈怎么也不相信从母后口中说出的这些话，母后十六岁时一脚将父皇踹翻在地，还把凉亭的栏杆都砸断了。
她也是第一次听说父母之间的情感经历，原来少年夫妻也未必会走到相看两厌，就算父皇还活着也不会。
看着女儿吃惊的模样，程韵玫笑得更加灿烂，“还有很多事你知道了保准大吃一惊，等过两日去你外祖家的老宅转转，给你讲讲你大哥看到来做客的郑家姑娘，被人家迷得撞到了树上……”
惠南王府的世子不只是开朗爱玩闹，也曾情窦初开脸红心跳。
故地重游的意义就在这里，程韵玫打算着带女儿和家里人回去定国公府老宅看看， 正好能给冯嘉窈过生辰。
这倒是不难，毕竟两座宅子都在城里，相距不过一个时辰。
可冯嘉玉想要回去曾经的小村子看看就太难了，先不说至少要走一天的路才能勉强抵达，就是那村子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
襄儒卿最后一次回去，是将他母亲的棺材带回去安葬，可那也是八九年前的事情了。
对不同的人来说故地重游也不都是只有美好，也会有痛苦掺杂其中。
襄儒卿始终没有勇气再次踏进青昔山庄，只要一走进去，那晚冲天的火光，喷溅的血液就会重现在眼前。
想到路程不便，加上考虑到襄儒卿的心情，冯嘉玉放弃了重游山村的想法，但很快就又提出同归新荣。
“外公外婆和我们一起回去京城住几天吧，同我们一起上京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钟正岩和闵芙雁相视一笑，其实他们原本也是这么决定的，多和孩子们在一起待几天。
“好，就按木樨儿说的办。”
终于得到满意的回答，冯嘉玉的心也落了地，日后相处的时间还有很多，她可以日日黏在外公外婆身边。
到了苏城众人的状态都放松了不少，毕竟是自己熟悉又可以掌控的地方。
住到潜邸的这些天，就算是有官员前来拜见，冯斌衡也都觉得没那么厌烦了。
熬过了前几天的忙碌，照例巡视了几个地方，离宫南巡最快乐最期待的时候终于来了。
苏城沿河的山塘路临到夜晚繁华至极，尽管没有灯会庙会也没有任何特殊的活动，山塘街都显得那般璀璨。
被外祖到来占据了大半注意力的冯斌衡，就没有一直挂念要出去看看，直到那日早晨早膳后。
太后今日要和程家人一起回定国公府的老宅给冯嘉窈过生辰，
“陛下和文阳你们年轻人不打算去走走转转？这么难得的机会。”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不顺水推舟就不礼貌了。
“白日与夜晚的苏城截然不同，现在出门可以先去河边走走，乌篷船慢慢摇伴着烟雨朦胧恍若仙境，入夜回到市集上跟着人流走走看看，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听着程韵玫的描述，冯嘉玉和襄儒卿都回想起了两人小时候第一次去看灯会的时候。
为了这场灯会，他们早早就从木樨村出发，到了灯会看到那么多人的时候，两个孩子震惊得都说不出话来，他们俩只顾张大嘴巴骑在父亲和外祖的肩膀上左看右看。
那一晚的苏城无疑是天上仙境。
可惜因为年幼时间又相隔较远，除了灯笼与糖人，其他的都已经不记得了。
东厂的人提前去踩点隐藏，锦衣卫与白羽营的人换了常服准备随行。
众人浩浩荡荡出门，到了街上不仔细看倒是真看不出来那般前呼后拥，不过就是富家少爷小姐出门，有些许护院丫鬟跟随。
冯斌衡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一刻就张大了嘴巴，心中翻涌出一股莫名的酸涩，此刻他才觉得自己真正踩到了江南的地。
冯嘉玉挽着闵芙雁的手笑着说，“长大之后就没机会看得那般高了。”
以前她都是坐在外祖父肩膀上的，钟正岩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老骥伏枥，木樨儿要不要试试？”
冯嘉玉连忙摆手，“可不敢，可不敢，莫说外公年岁大了，我也不好意啊。”
“哈哈哈哈哈，木樨儿小时候走两步就吵吵累了，非要人抱着，如今真是长大了。”
冯嘉玉挽住冯斌衡的手，不想在弟弟面前丢脸，“阿弟咱们走，去里面逛逛。”
冯斌衡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走出去好些步才记起，出门在外他的身份已不再是皇帝。
阿弟这个称呼，他已经许久没听见了。
上次被唤作阿弟，是他登基前的最后一瞬间。
何令新作为白羽营副将随地护卫，走在路上她全程都紧张兮兮的，反倒是惹得周围人侧目。
挺漂亮的姑娘，怎么眼神这般凶狠，大眼睛滴溜溜转。
“二妹，你怎么了？”冯嘉玉巧巧靠近何令新的耳边，“你别太紧张，这样那个反而叫人注意，自然点，放松点，我们就是一家人出来闲逛。”
钟正岩和闵芙雁带着两个外孙女，一个小外孙，还有一个孙女婿出门闲逛，这便是天伦之乐否？
在这里只要保护好荷包不被顺藤摸瓜了去，就不会有问题。
酒肆茶楼比比皆是，各色小摊琳琅满目，邱白走到熟悉的路口主动建议到，“老爷老夫人，少爷小姐，要不要去春风楼用午膳？”
春风楼确实是来苏城不容错过的一个去处，尤其是其中装饰得特色各异的房间，每次去都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之前都是耳闻，今日终于一见，咱们也去享享口福吧。”，何令新尽可能地让自己放松下来，可表情还是很拘谨，看着有些哭笑不得。
提起春风楼，冯嘉玉和襄儒卿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
那日御驾抵达苏城，大小官员都要来迎接御驾，可是未看见任家任何人的身影。
任家江湖门派也有人在朝为官，虽是地方官但官阶不低，不说负责接待御驾，也该是站在前排恭迎。
给任府送去的信也石沉大海未有回复，他们有些担心任鹤鸣。
春风楼还是那般热闹，人声鼎沸中藏着苏城的万千流光，一座春风楼，半篇苏城韵。
邱白打头阵进去要了一间上房，管事的一眼就认出了这位春风楼有史以来最大的主顾，赶忙上来招呼。
“管事的，给我一间最好的客房，这都是贵客。”
冯斌衡并没有因为穿了几年龙袍而养成帝王威仪，还是保持着难得的童真。
反倒是钟正岩身上散发的书生气息让人忍不住看上一看，管事的只以为这是一家子有钱有权的，根本没想过是皇帝。
刚想要给往楼上领人，一位身穿淡蓝色衫裙的女子朝这边快步走来，一把拉住管事的。
向着钟正岩与闵芙雁行了一礼，态度恭敬，“钟老先生，老夫人万安。”
钟正岩笑着摆摆手，“老板娘同安，孩子们从外头回来探亲，说起苏城春风楼名声响当当，就带着孩子们来尝尝，随便找个安静的雅间就好。”
那蓝衣女子正是春风楼的老板娘谢姗蓉，她并不常在楼中，偶尔兴致来了会在一楼弹一曲琵琶，但今日是特地来此的。
钟正岩是最有名的夫子，堪称在世孔师，春风楼中半数食客都是他的学生，难免会提起这位老先生。
谢姗蓉最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消息灵通之人，一早就晓得了这位老夫子以及他身后的关系脉络。
皇帝的外祖父。
这样的身份不显山不露水，也不去京城里作威作福，当真好心性。
谢姗蓉见过钟正岩是两年前，正值钟正岩开堂授课三十周年，他的学生们在春风楼办了宴席答谢请恩师，这才让谢姗蓉把传闻和本人对上了号。
钟正岩也是听闻春风楼装潢布置精妙绝伦，意趣风雅，才松口去参加了这场谢师宴。
虽然时隔已久，且他也不算是谢姗蓉的人脉，可谢姗蓉就是记住了这个老先生，否则今日她也不会这么快就猜出眼前人是谁。
皇帝是个十多岁的孩子谁都知道，可皇帝长成什么模样谁都不清楚。
谢姗蓉也不知道，但她知道钟正岩是谁，钟正岩说这些是外地回来探亲的孩子，也不难猜出这些人的身份。
她没有声张，就连问安都是小声的，管事的退下，她要亲自招待这些贵客。
“要清净您可是来对了，楼上清玉间请。”
清玉间是春风楼中最尊贵没有之一的房间，一年之内只会打开三四次，甚至一年都闭门不开。
就算是最鼎盛热闹之时，若是谢姗蓉不愿，宁可让客人去别家吃，也不会轻易开清玉间的门。
以往清玉间开门都是要热热闹闹，大张旗鼓的，但这次谢姗蓉抓紧了清静两字，必不能让皇上公主在她这里有任何不满。
清玉间中入门竟然是一条小溪，房间走势左高右低，流水潺潺竟然真像是置身溪水边。
水中游动的小鱼都是被精心照料的，所有的石块都是从溪水边拾回来的。
除了潺潺流水，清玉间中的所有装饰都是以玉石为原料，尽管不是最顶尖的玉石，但雕刻符合花纹走势，比起品质更为珍贵。
桌椅餐具，装饰摆设，整个房间除了水、鱼、石以及四周墙壁的木板，所见之处都是玉石。
“各位贵客在口味是上可有偏好？可有忌口不食之物？”
“老板娘推荐就好，我们也不了解，时令新鲜就好，忌口你们都有吗？”
众人摇摇头，谢姗蓉又问道，“小店有一虎丘茶，虽不如碧螺春名气大，但私以为较之碧螺春味美，各位可有兴趣一尝？”
“虎丘茶？当真是那虎丘寺的虎丘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