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均匀而朦胧地铺洒在庭院里、街道上，路边摆摊的商贩已经开始紊条不乱地收拾着铺子和吃食。
术远侯此时就坐在其中一个摊位旁的小椅子上，不似往日那般严厉，带着些颓败和忧伤，但双眼依旧有光亮挣扎着迸发出来。
先帝重病时同他说了许多话，他深知先帝对自己的器重......以及忌惮，所以他整顿好军中事务全权交于十五岁的林子济，自请戍守边疆，他知道先皇在为新帝铺路，也知道不符合自己那太皇太后姐姐年纪的野心勃勃，他用自己权倾天下的未来换了聂家平安。
他不后悔，他作为术远侯，府衙查的那点儿消息能漏的过他去？
所幸陛下体谅他，给全了他面子，他便别无所求了。
但他愧对于陛下更愧对于术州的百姓，因此摊位老板将热气腾腾的汤面放到他眼前时，他都自觉无颜低着的头点了点就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待他带了一千士兵入城时已然到了辰时，家家户户都热闹起来，术远候才分散兵马挨家挨户敲了门。
与此同时，苏安延与陈好刚刚到了府衙，县令早早等候在大门口，观审的百姓们特意赶了早、占了位置。
“下官参见陛下，娘娘。”县令拱手拜道。
“免礼。”苏安延大步迈进了府衙，路过县令说道。
“是。”县令说道，站直了身子跟在苏安延身后。
“他如何了。”苏安延问道。
县令皱着眉，摇头道：“还是什么都不认，又不能让人瞧见咱们府衙用了刑，唉。”
苏安延点了点头，说道：“嗯，你且再延缓个一刻钟开堂，朕先去会会他。”
“臣遵旨。”县令停了脚步，说道。
再转身面向观众们时，依然换上了严肃的神情。
有陛下跟神女在，县令即使没有信心此刻也信心十足了。
苏安延坐在后厅，桌子上放着提前准备好的茶水，一切都只等着衙役将犯人押过来。
苏安延往陈好嘴里塞了颗糖丸，自己也吃了颗，说道：“那人名叫沐得壮，少时读了些书识了些字，后来就去做了跑堂伙计一边还学着做账，他从前在司马家名下的铺子里当过账房先生，于司马英渡任职户部清吏司郎中那年辞去工作稳定的账房先生一职，跑到了远在边疆的术州当起了赌坊的伙计，有今天的成就离不开有人帮扶以及他自己的心机。”
“陛下是怀疑此事与司马家有关？”陈好问道。
苏安延“嗯”了一声，说道：“并不排斥此种可能，毕竟他恰好错过了司马英渡起势大成的几年，所以问题并不在司马英渡身上，好在司马英渡拿下司马家主一位，倒是帮我们省去了不少麻烦。”
不知为何，陈好竟在这严肃的环境下想到昨日苏安延所说的流失货币总量差不多有司马英渡产业一半多。
陈好无法想象，只能用昨日满目琳琅的金银财宝进行想象堆叠，当数额有了具象，那便足够骇人惊闻。
忽然，心底有一个声音说道：“司马英渡原本是要被处死的。”
陈好脑子里几乎瞬间冒出一个想法——原故事线常州清吏司郎中被陷害也许就是苏安延顺水推舟的结果。
如此才能充盈国库。
陈好瞧着苏安延，问道：“陛下就没有想过找个罪名抄了司马家？”
苏安延显然没想到陈好会这么问，扬起的嘴角勾勒出一个不咸不淡地微笑，答道：“有来着，倒是让好姐姐给拦住了。”
陈好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她只顾着自己问了，丝毫没想过要如何应对苏安延的回答。
“好姐姐可想知道我为何又顺了好姐姐的意？”苏安延又问。
陈好摇了摇头，显然猜不到苏安延的想法。
“好姐姐，你不知道你来的有多及时，我需要一个契机让袖清上位，道传久不放权，货币流失一案也延后了大半年，袖清的祈雨是我留给自己最后的机会，若不是你出现完成了袖清的祈雨，我就会落得一个暴政善妒无才的昏君名号。”苏安延别过头说道，不让陈好瞧见自己眼底的愤很与泪珠。
不等陈好安慰，门外便传来衙役催促的声音，道：“你走快些！”
苏安延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眸，已然如同冰霜一般凛冽，死死地盯着即将被推开的门。
陈好也闻声忘去，心底有了些许紧张。
沐得壮被押进来时，陈好甚至都怀疑抓错了人。
沐得壮长相很老实，虽谈不上俊朗，但绝对不会是如此温和的一张脸。
都说面由心生，为何他偏偏例外。
“小人参见陛下，参见娘娘。”沐得壮不卑不亢说道。
他双手戴着铁链，也丝毫没有半分受了屈辱的样子，反而有一种仙风道骨地正义感，像是被平白冤枉了去似的。
陈好无声地对着苏安延问道：“真是他？”
苏安延无奈地点了点头，她起初也不相信他会是个大人物，好在赶在他出城之前捉住了他。
“沐得壮，朕再问你一次，道传的人还分配在哪儿？你如实交代了朕便饶你不死。”苏安延说道。
沐得壮忽地露出一个怪笑，反问道：“陛下，没了银子我死与不死有何区别？或者说我认了陛下就能大方地放我出去东山再起么？您还小可别学着说大话。”
苏安延翻了个白眼，昨日她已经领教过沐得壮的语出惊人，如今让他多讲两句也只是改变改变陈好对他的看法，别到时候要问斩了还觉着他一副活人相呢。
陈好也是被震惊到了，她甚至都有些怀疑这人会不会才是后续改出现的穿越之人。
“你当真求死？”苏安延问道。
“草民无罪，当然只想安稳活着。”沐得壮回道。
“难不成赌坊地下是别人家挖的私库？”苏安延气笑了，问道。
“陛下既已查明，便早日放草民回去，再另寻真凶吧！”沐得壮说完便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
苏安延等着他磕完，才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一个箭步蹲到沐得壮面前，紧紧钳住沐得壮的下颌，杯中的水也只是轻荡两下，一滴未撒。
沐得壮想挣扎，却发现浑身没了力气，只能任由着苏安延往他嘴里灌着茶水。
之后，苏安延嫌弃地将茶杯丢到一边，从腰间取出帕子擦手，说道：“你可知这茶水是用何当作茶叶泡的？想必你一定很喜欢。”
沐得壮皱着眉，神情有些松动，但还是稳住了心神，逞强道：“无非是死，草民不怕，只是不知陛下怕不怕染上一个滥杀无辜名声。”
苏安延心里毫无波澜，跟着师父游荡的四年里，连乞丐都当过，心理承受力不是一般强。
全然不顾沐得壮的话语刺激，将茶壶拿到沐得壮眼前，掀开盖子往沐得壮怀里倒去。
沐得壮冷哼一声，依旧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直到他瞧见被自己衣服兜住的一个圆圆的东西，他几乎是瞬间认出来是什么东西，赶瘟神一样把它拍到一边去。
“沐老板很熟悉吧？大公子的样子你瞧见过的吧？你如今和也是跟大公子一样的人物了，你觉着谁还会站在你这边？”苏安延说道，难掩得意。
沐得壮咽了咽口水，大公子是他看着消瘦下来的，是他亲自送的种子，也亲眼见过大公子发疯时的模样。
他第一次知道有一种毒物是能被抢着吃的，不同于其他毒还要定时给解药，这毒只要沾上了连解药都没有。
苏安延瞧出沐得壮是害怕，于是弯下腰，嘲笑一般说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浑身无力？甚至口干舌燥？”
苏安延背在身后的手从后腰出摸出一粒小丸子握在手心，随后走到一边捡起地上的果实，一起拿到沐得壮面前，借机捏碎了它，粉末落在沐得壮脸上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苏安延接着说道：“方才给你的剂量不多，你如今应该会觉得胸闷气短，身体一半冷一半热，是不是还感觉浑身有蚁虫嘶咬又痒又痛？你还想要吗？”
沐得壮并不知道吃了这东西有什么症状，但随着苏安延说的症状都出现了，他心里的恐惧爆发到了顶点。
“要，要，陛下开恩，小人不敢了，小人招！都招！”沐得壮口干舌燥，喉咙也想被撕咬一般，求饶道。
苏安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望着他，说道：“朕是皇帝，爱民如子，当然要尽全力满足我大延百姓的需求，瞧你如此难受，朕也不为难你，便一直磕着，直到朕满意为止。”
苏安延说罢，转身坐到了陈好身边，陈好没看清苏安延做了什么，只瞧见她从后腰拿了个什么东西，好奇的不得了。
苏安延对上陈好的眼睛，神秘一笑。
看着一刻钟马上就到了，苏安延才拿出一袋粉末递到沐得壮面前，问道：“知道该如何说了？”
沐得壮拼命地点头，他实在是受不了，他需要解脱。
苏安延将纸包药粉丢到地上，大仇得报一般笑了起来，又猛的收住，说道：“害人终害己，这道理我都懂，是你们先开始的，就别怪朕狠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