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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琢心中压着一团怒火。

从得知沈清昼被逼到给自己下毒保命,还被送去梁国和亲时,那团怒火便燃起来了。

来梁京路上,他又听到传言,说魏国使团抵达梁京的第一天,盛王仗着梁帝宠爱,带兵冲进驿馆,抢走了沈清昼,梁帝更是下旨,还未到婚期便命他们提前成婚。

他本想着,等到了梁京,就算那个盛王手里有兵马,他也要将沈清昼抢出来带走。

可没想到,沈清昼竟然还护着他,为此不惜编些战场上就相交莫逆的瞎话来骗他们。

当他们是傻的吗?

他心性赤诚单纯,本就不该卷进这些皇室相争中去,已经在魏国吃了大亏,险些赔进自己的性命,还要再撞一次南墙吗?

他勉强压下火气,对沈清昼道:“他贪墨军饷,你可知道?”

沈清昼还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来,一听这个,倒是松了口气,替郁长风解释道:

“跟他没什么关系,是他手下的副将在屯田上动了手脚,账本还是我查的,不会有错。”

“账本还是你查的?”

李如琢脸色更难看:“这都要推给你,他还会干什么?”

“并不是推给我,只是他不擅长这些而已。”

沈清昼立即替郁长风辩驳道。

李如琢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气急:“即便太子不仁,还有宁王跟陈王,为什么非得吊死在那一棵树上?他如今就全盘依靠你,将来又该如何?”

眼下的情形跟他当年执意追随霍知谕时又有什么不同?霍知谕比起郁长风还更有城府,最终还不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眼下梁国朝中暗流汹涌,太子和盛王不和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他再被卷进去,说不定真要尸骨无存了。

盛王到底给他灌了多少迷魂汤药,能哄得他心甘情愿卖命?

沈清昼沉默了下去。

他一直知道郁长风并不适合成为帝王,至少现在不适合,可既然他在那个位置上,就由不得他不争。

至于将来如何,沈清昼确实想过。

郁长风虽然不精通政务,可至少几年之内还有自己在他身边,他心胸豁达,若是做了皇帝,想必能做到虚心纳谏,只要自己在死前替他肃清朝堂,总能保几十年天下太平。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李如琢开口,去直言他给自己定好的结局。

李如琢见他迟迟不开口,积压在胸中的矛盾和怒火终于爆发,几乎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你知道外面的流言都是怎么说你的吗?顶着那样的流言也不能换一位君主辅佐,你到底为了什么,还是说你想要在他继位后把持朝纲?”

那些流言说他狐媚惑主,以色事人!他们琴川光风霁月的小师兄,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沈清昼原本想要解释,却在听了他的话之后越发沉默了下去。

他能替郁长风开脱,自己却辩无可辩。

他也听到过些流言,说他做了媚上的宠臣,损了琴川的风骨,琴川怎么能教出这样的学生?

他不打算更改自己的决定,可他也不想再连累琴川的清名。

何况,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已经跟祸乱朝纲的佞幸之臣没什么分别了,他确实打算在郁长风即位后把持朝纲,他无可辩驳。

琴川不出佞臣,他早就不配再留在琴川了。

李如琢原本是一时冲动,脱口而出后,看着低下头去沉默不语的沈清昼,心中不由后悔。

本就是长久不见,再连一点好脸色都不给他看,如何能说动他?

他正想弥补几句,沈清昼已经在这时抬起了头,朝他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是,琢哥,我打算那么做,可我不打算改,多谢琴川这些时日费心相护。”

他知道李如琢是担心他,才劝他爱惜羽毛。

流言蜚语是能杀人的。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几时,更不在乎什么生前身后名,他可以为了郁长风去做这个佞臣,只是不能再连累琴川了。

如此一刀两断也好。

沈清昼默默解下腰间的岁寒,放在了桌上,眼眶有些发热,想必已经红了。

他不愿意被李如琢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于是干脆垂下了眼,接着说道:

“岁寒令在我手上已久,早该还给琴川了,此物贵重,不能放在我一个外人手里。”

“外人?!”

他说他是琴川学宫的外人?

为了郁长风,连琴川学宫都要舍弃?

李如琢本已经被压下的那团怒火顷刻间直冲云霄,他沉默着看了沈清昼良久,终于一把夺过岁寒令,拂袖送客。

转过身去后,沈清昼实在没能忍住,到底还是落下泪来。

好在这是新居,还不曾添置仆从,也不怕被人看到。

他一步步出了院子,站在马前,一只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捂住心口,腰背微微弯了下去,握住缰绳的手用力到露出了青筋。

刺骨的疼痛自胸口蔓延上来,顷刻间喉头便是一甜。

糟了。

少顷,沈清昼咽下口中的血,从怀中摸出姜南星给他的药丸,抖着手倒出一颗,和着血吞了下去。

他心绪动荡,压不住入骨相思了。

虽然这药吃下去,明日毒性反扑,只怕不会好过。

可明日疼来明日再说吧,今日总归是死不了的。

沈清昼上了马,猛一扬鞭,颠簸之下,那口血终究还是吐了出来。

好在这里没有什么人,也不用担心被看到,于是他便干脆伏在马背上,浅浅咳嗽着,断断续续吐出黑血,任凭身下的马儿将他随便带到什么地方去,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上一会儿。

……

盛王府中,郁长风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早上沈清昼走时,曾说过午膳时分便能回来,也不曾带随从出门。

可眼见得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是迟迟不曾出现。

按理来说,他们师兄弟相聚,留下用个午膳也属寻常,可沈清昼最是守诺,说出口的话就不会食言,既然没回来,很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

郁长风有些放心不下,想着要不要亲自去接沈清昼回来。

可琴川学宫在沈清昼心中终究是不同的,若只是谈得一时高兴,自己冒冒失失前去打断,也有些可惜。

他在府中一直纠结到正午,还不见沈清昼回来,终究还是忍不住叫人备马,准备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