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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西行诸事(一)

出敦煌向西前往于阗,有三条路。北路经哈密至伊宁西行。中路过楼兰,经过商议,慕容恭一行选择自洛阳、陕州、邓州、原州出,经六谷部兰州、凉州、出玉门、肃州(甘州回鹘)、至沙洲归义军境内、过高昌国石城、播仙镇归国。

经吐蕃六谷部阳妃谷时,独孤小毅颇为感触,辫发左衽的吐蕃人骁勇善战,六谷部为吐蕃帝国有名的豪强割据势力,茶马交易繁荣,异汉杂居,汉人地位极为低下。

队伍过境时,舒诀提议分队乔装过境,慕容恭未允,因此一入谷,便引起注意,大队人马欲反抗而不得,财物被洗劫一空,尽数被押往阳妃谷,独孤小毅是挫败的,舒诀一路讲足了派头,在地牢仅仅半日就与牢头、军头混熟,将诸人从地字一号房提到了三号房,待遇大大提高。

黄昏时分,一个英俊的髭须吐蕃贵族男子前来将舒诀提了出去,入夜,又将独孤小毅叫了出去,方知此叫折逋肃丹的男子竟为此间谷主子侄。

独孤小毅被领到一处庄院中,庄院倚山建筑,高一层低一层,一层叠一层,从下面看起来宛如一座方形的城堡。

舒诀正以吐蕃语与折逋肃丹谈些自己听不懂的话,美丽的吐蕃侍女陪侍,独孤小毅瞧着石屋外孤星冷月,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再回去了,因此喝了很多酒。

等到醒来时,还是在牢房中,舒诀与安仁诚在闲话,只听安仁诚压低声音道:“还算这吐蕃人义气。”

舒诀阴测测地声音听来令人十分不舒服:“他会找回咱们的财物,不过这小子胃口真大,要了咱们三分之一。”

安仁诚听了亦笑:“这算什么,又没叫咱们留在这荒谷中。”

当天下午,折逋肃丹亲送队伍出城门,却正遇上首领折逋喻龙波打猎归来,折逋肃丹引见自己与舒诀,舒诀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引得折逋喻龙波大喜,欲封其为大官,定要回宫宴请,少不得舒诀又与独孤小毅同去王宫,独孤小毅喝得伶仃大醉,不得不佩服千面舒诀,这比大宋那帮群儒强得岂知百倍!

最后,折逋喻龙波竟还备了几马车大礼,以报舒诀替其解决了如何收复龙族,舒诀却哈哈大笑:“此来昨夜与肃丹兄夜谈,他的主意!”

折逋肃丹颇惊,虽说与此人一见如故,为何卖我这么大的人情,却含笑点头,毕竟叔父一向对自己面信心疑,此间有舒兄良策,若能拿些龙族,实在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折逋喻龙波欲强留舒诀,被肃丹偷偷放行,毕竟,精明强干的折逋肃丹不能容忍一个汉人在此间以一个高起点立足。期间,折逋喻龙波看中独孤小毅单刀,独孤小毅送之,留得三日,方带着大批车队,离境。

到得甘州回鹘境内,拜见首领景琼,独孤小毅仍是不解:“安大哥,为什么每次都让我们出面,将军他?”

安仁诚道:“甘州虽属归义军管辖,但景琼其人志达猛虎,一直为敦煌王所忌,他曾私下接触过木青,也因他妻子乃我姑母,所以这次命我们前去。”

独孤小毅一路行来,见识增进不少,不由问:“上次与舒诀去见阳妃谷主,算是成功吗,连送我的刀也送出去了?”

安仁诚失笑,拍拍独孤小毅双肩:“舒诀送你的刀,也算不得什么好刀,我已叫木青从巴拉萨衮替你买了最好的军刀,等我们回了于阗,就可以见到了。”

独孤小毅缩了缩:“咱们一路赶来,已经到了归义军的势力范围了?”

安仁诚点头,只觉得独孤小毅话比刚开始多了:“那位尉迟大人会在前面等我们吗?”

安仁诚也不知,舒诀拿着两个酒壶向两人抛来:“不用,前方有变,公主被押往巴拉萨衮,尉迟彦已跟着去了,李敬贞在沙洲等我们。”

安仁诚面色微变:“曹大人不愿出兵?”

舒诀冷笑:“等着将军前去签不平等条约呢。”

独孤小毅颇怒:“那将军怎么说?”

舒诀押了一口葡萄酒,神色莫变,却由另一个话头说下:“我会解决。”

安仁诚挑眉:“你怎么解决?”

舒诀哂笑:“咱们先到沙洲,见那只狐狸。”

独孤小毅心潮起伏:“沙漠银狐?”

安仁诚微笑:“或者那只狐狸会来见我们?”

独孤小毅不禁好奇:“他到底是谁?”

舒诀有些不耐:“你小子问题很多,甘州司马令狐申。”

安仁诚敬了独孤小毅一下:“我与你说下如今沙洲局势,现敦煌郡王曹延恭,为我们于阗皇后的堂弟,也就是皇太子的舅舅。归义军所掌诸州,实为四大家族所掌,阴家、翟家、甘州令狐、瓜州慕容,归义军兵马大元帅乃……。”

出了东京,独孤小毅一路调整自己步伐,紧跟队伍,与前事不同。自兰州行来,行程急而缓,见到的是与中原不同的一切。

在凉州时,舒诀换购了数十匹白驼,从兰州出发,过祁连山麓向西,经武威、甘州、酒泉,过嘉峪关,便可到达敦煌。

巍巍祁连雪,滚滚疏勒河,队伍经过短暂的补给后便上路,此时天气已多热而干燥。

雄浑苍茫的祁连山峰峦叠嶂,似一道道黛青的纱幔绵延起伏于云海间,阳光融化的祁连山冰川雪岭汇聚成一条条河流,从祁连山北麓西行,冰川雪山、森林草原、丹霞丘陵、沼泽湿地、绿洲沃野、如画山村、湖泊苇溪,与中原不同。

各国使臣、将士、商贾、僧侣络绎不绝,队伍在其中并不突出,过山丹天马场,向西,赶了一天,终于到达甘州,因已无法进城,便在城外一寺院安歇。

慕容恭不在,舒诀、安仁诚商议要事便没有叫独孤小毅。

独孤小毅倒也不在意,便在寺中闲逛,等到半盏茶功夫回去,舒诀、安仁诚正出来,与独孤小毅道:“苏萨已叛,被狐狸杀了。”

独孤小毅不免诧异,安仁诚恨道:“万料不到竟是他,亏是敬贞与他一路,他为何而叛。”

舒诀:“据沙狐密报,他本是阿里安插在将军身边的棋子。”

三人于寺中凉亭歇凉,神色各异:“怪道他这多年一心想交往容真大师,原来如此!”

舒诀亦点头:“大师现在高昌国内,将军放话出来说要敬贞前往高昌国联大师,他便以为是欲借僧军起事,想逃去高昌,被狐狸劫杀,便是这样。”

安仁诚道:“曹延恭未必会帮太子,高昌那边的援军却已行了。”

舒诀蔑笑:“二皇子与左妃倒快的很,刘司徒和李从翰现把持朝政,太子如今处境,实为艰难。”

安仁诚想起一个人,不由得叹息:“公主好不容易传出信来,唉,只盼阿彦能救回她罢。”

舒诀没有接话,因为在座三人其实都并不深信尉迟彦能救回灵月公主,在于阗国势、先皇嘱托和灵月公主之间选择,那活泼美丽的公主从来不在慕容恭的考虑范围内,好在一路行来,以木青之名行商,倒颇为顺畅。

慕容恭、李敬贞与一位白肤褐眼的英俊男子在园中喝酒,那男子十分高大、英俊,面部轮廓十分立体,高鼻深目,与慕容恭有着三分相似,服饰亦十分考究。只听那男子耐心解释:“这次真不能怪我,我在大王面前时已尽了全力,曹司马那里,你要不要去见一见?”

慕容恭微笑,姿态优雅而从容,浑不在意:“不见,阿朗,我今日来见你,并没有什么事,只是这次匆忙,义父那里,只能下次来看他老人家了,我在中原带回来的小礼物,笑纳义父义母的,你替我捎给他们。”

慕容朗半信半疑:“老实说,你回去有什么胜算,你的军权可是已被李从翰夺了。”

慕容恭:“刘复欲借穆萨东来复仇之名,激我集结僧军,一网打尽,想法挺大胆,只是,相信有人比我更不想要那人归来。”

慕容朗触眉,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喀喇汗皇帝阿里?”

李敬贞接口道来:“这个消息已在于阗传播开来,语势早已改变,全国皆知刘司徒和李从翰夺权不正,欲杀太子另立新君了。”

慕容朗伸出手指:“我原想亲自陪你走一趟,你这招高明,刘司徒想要偷天换日,怕是不容易,这只是你的前戏吧,要夺位,民间舆论算什么。”

慕容恭缓缓起身,目深且远:“且看,穆萨若借绿林军西势东来,只怕西域才真的要换天了。”

慕容朗手中的哈密瓜“啪”一声掉在桌上,惊惑不信:“你是在说笑吧!”

忽有侍从来报,慕容朗不得不起身去处理公务,偌大的花园中只剩下两人。

李敬贞跪下请罪:“将军,咱们?”

慕容恭制止:“敬贞,明日你便动身。”

李敬贞领命:“是。”想起一事,又补充:“灵月公主被捉往巴拉萨衮,曹司马派了翟绍协助,圣天公主虽已说服曹司马,但敦煌王!”

不久,慕容朗亲来,将一封书信递给慕容恭:“大姐这信来了两日了,这次确实帮不了你,你。”

慕容恭微笑:“大姐好好得当王后就行,曹家、尉迟家的事,慕容家何必探浑水,你去宫中替我谢谢大姐,只是,要让敦煌王知道你站在曹司马那边,是好事吗?”

慕容朗哂笑:“你也知道,咱们家一向低调,出了大姐,在四大家族中亦只能排第二,我省得。”

于阗皇宫最巍峨辉煌的主殿内,宫人们神色紧绷,金册殿那宝座上的年轻太子亦十分不安稳,觑眼瞧着面前的皱折,已是精疲力尽。

自父皇驾崩以来,秘不发丧,奇异诡谲的宫廷争斗摆到了台面上,左妃借堂兄禁卫闯进金册殿,揭发父皇死讯,朝野震惊,百官皆怒骂自己不行仁孝。

司徒刘复、都督樊异借机发难,金册殿差点成了修罗场。母后拿出传位圣旨名正言顺,却被李从翰妖言伪造,门下、尚书、内省分为三派,以刘复、左都督樊异、户部所代表为一派,数自己多年劣迹,行为外强中干,欲改立有军功的二皇子为新君。

另一派以吏部尚书岳丈李哲首先向刘复等人发难,礼、刑、工部官员又为一派,其余文人清流、酸儒唯稳,互不占边,文臣、武将日日朝会争斗不休。

便是回了后宫,也难有片刻安宁,母后多病,为自己苦撑多年,早不掌后宫权势多年,左妃兴风作难,宫廷权谋手段使了个遍,幸太子妃年轻精明,亲去中宫照顾,母后方能安稳,又更换贴身禁卫为其幼弟李翼所率,安全尚得保。

四门守卫禁军之权是父皇生前唯一留给自己的实权,父皇急病驾崩前,涕泪横流后悔没有早日安排生后事,只说慕容恭可安!可是,父皇指明的托孤大臣、自己的挚友现在在哪里呢!

刘复、堂兄借穆萨之名已骗夺了他的兵权,他能及时赶回,这大局可有转换余地!

李从德知道高昌国已列兵数万在灼昌,声缓二皇子,而沙洲,其实并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却一点消息也没有,也是,三皇姐嫁的是敦煌前太子曹司马,如今的敦煌王是曹延恭,能来又能怎么样!

太子妃李氏与幼弟李翼商议:“太子缺乏决断,只是如今镇国将军未归,不然,便可添一把猛火,助其登基。”

李翼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这是父亲让我交与你的。”

李氏接过,看罢撕碎:“二哥在李从翰军中,声望不下于其,成与不成就看他的了。”

忽有婢女慌忙来报:“太子妃,不好了,皇后在灵前晕倒了。”

李氏、李翼皆惊,果然又动手了:“快去,皇后怎么样!”

等到了殿中,皇后已被扶回中宫,宫廷女官兰氏已跪着向李氏严明:“皇后在灵前跪了一夜,毒是烛台中的!”

太子妃端美的面孔攸然变色,却压气忍住。

左妃一身孝服,云移步摇地走上台阶,声音娇转魅惑,身后跟着内着金绡公主服,一身孝衣仍美艳绝伦的金月公主:“本宫来看看姐姐。”

太子妃浅浅一笑:“那左妃来迟了。”

左妃玩弄着自己的指甲,掩口轻笑,又作哀怜状:“本宫急急赶来,真怕姐姐一时想不开,随着陛下去了。”

太子妃点头,这披着美人皮从未见老、比身旁女儿还要年轻美艳,宫中横行十数年的妖女今日真是好心,当下扶了一礼:“左妃请放心,您还是担心你的小女儿如今在巴拉萨衮怎么样罢,母后凤体怎会被妖魔侵邪,小人得志,那只是一时的。”

左妃、金月同时变色,灵月素来与亲生母妃、兄姐不睦,此次更是站在了母兄的对立面,现更被阿里所抓,实在是左妃心中一根不能拔的硬刺。

金月公主微笑:“太子妃素来好涵养,今日才知你嘴舌功夫也是厉害呢,只是听说,您近日常与之前的恋人右都督四公子见面,这事,我的太子哥哥知道吗?”

太子妃惊怒交加:“你说什么!”

金月嫣然笑道:“你没听清吗,太子哥哥真是大方,为了皇位,啧啧!”

太子妃声辩:“我要见谁,太子是知道的,金月,你别污蔑我。”

李翼拔刀擦拭,目不斜视:“公主,你在咱们于阗,美貌为全于阗百姓所知。”

金月公主面有得色,却听李翼话锋一转:“灼昌前线军中,盛传镇军将军与你的风流事,只是不知他知不知道,你在京中,可没闲着啊,昨夜就听说左都督府的大公子进出你的府邸,公主,您这到底是要选谁做驸马啊?”

左妃怒极,上前一巴掌打得李翼面色铁青:“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污蔑公主,高昌大军压境,前线又有镇军将军,看你们能耐到几时!”

李翼收刀:“乌合之众能有什么作为,左妃娘娘,您也太成不了气,生起气来,也只会挥巴掌,臣不会,惹急了臣,臣只会杀人,说臣污蔑公主,有谁听到了?”

左妃环视诸人,并无一人响应,阴冷长笑:“太子妃真是好手段,将来定能坐稳中宫之位!”

忽听一深沉男声:“她自然坐得稳,父皇灵前,不可叨扰太过,左妃不知道吗?”

左妃回头,果见李从德龙行虎步,与金月微微行礼,侧身避过走了。

太子妃抹泪,李从德替妻拭泪:“今日,又叫你受委屈了,阿翼,做得好。”

李翼躬身站立一旁,太子妃急道:“被她耽搁了,还没能去看母后,太子,母后她!”

李从德将妻子搂紧,眼中闪过一丝灰败:“母后没事。”

太子妃哀泣:“太子,您要早做决断,臣妾受点委屈没什么,只是不能再让母后受伤害了。”

李从德眼中焕然生气,怒火烈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