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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西行诸事(二)

那夜,独孤小毅与安仁诚、舒诀吃饭,两人论起于阗局势,独孤小毅对这个西域大国仍是知之甚少。

于阗西南抵葱岭与婆罗门接,相去三千里。南接吐蕃,西至疏勒二千余里,幅元辽阔,但相较于高昌国和喀喇汗帝国,仍不可比。

唐朝末期,中原就已失去对西域的控制权,于阗王、高昌王、沙洲曹氏皆称中原移民后裔,三国时有混战、各占上风的时候,但相对于致力于东扩的喀喇汗帝国,三国时护援助,共同抵制。

喀喇汗帝国年轻的皇帝阿里.阿尔斯兰汗近年一直将注意力放于其西边领国波斯萨曼帝国,东边自十年前那场战争,虽境内时有局部暴乱、冲突,但相交于数年前,是稳定和平很多的。

于阗王李圣天雄主大略,依靠西域僧军、佛教信仰和归义军的支援,虽然兵力远远逊于喀喇汗帝国,却把它打得落花流水,十年前一战,更是将穆萨赶出西域,促成阿里登基。

慕容恭被李从翰夺了兵权,舒诀、安仁诚是有些对太子怨怼的,两人深知慕容恭与太子的友谊,但太子仁爱有余、决断不足,重声名,实在与慕容恭以往说的其有大略不是一回事,相反,二皇子乃有先帝遗风,性格酷肖,在如今西域的乱局中生存,不擅庙堂权谋的李从德或许并非是最好的选择,但两人为避免独孤小毅知晓,故意用于阗方言交谈,亦只是发发恼骚而已。

三人回房安歇,独孤小毅夜间睡不安寝,忽听厢房外崖风狰狞,铃声不绝,忽听舒诀高声疾呼:“有夜袭!”午夜、凉风、残月如勾,微微泛着血色。

众人闻听急出院内,四面山崖上忽现数点红光、无声飘移,顺钢丝而下的黑衣人不辨眉目,来众胜多,源源不绝,一时间箭林如雨,眨眼间便至各个殿顶,将寺庙围了个水泄不通!

先冲出去的僧众接连惨呼毙命、独孤小毅晃见主殿上那黑衣人打了一个响指,数十条黑影飘忽而来。

独孤小毅弹开黑色的神索,直指那领头之人,已被舒诀拉过:“你小子,是想找死吗?”

独孤小毅怒极:“那你是要等死吗?”

舒诀松了手,黑衣人的第二轮攻势已打响,惊飞密林夜枭:“有你逞能的时候!”

独孤小毅静待片刻,黑衣人顺风而下,前排数人弓弩齐发,又有数名僧众倒下,殿中尸身遍地。

舒诀大喝:“还等什么!”一声怒喝,长刀已向迎面第一人劈去,那人惨叫倒地,第二人欲张弓搭箭,猝不及防之际,一颗人头喷射出翻滚血花,被抛出老远,第三人鹞子般闪飞而来,舒诀阴狠哂笑,顺势一拉,将那人选准踢跪,一刀断了其上半身,将其腰斩,其余四人变换队形将舒诀围住。

另一边,安仁诚长剑翻飞,夜风渐渐猛烈,连毙两人。

院门大开,寺中僧侣持棍棒将外围包住,那领头人与身旁一人交谈片刻,迅速变换阵型,一时间,厮杀声此起彼伏。

独孤小毅左手持剑,冲杀进去,与舒诀背靠背作战,舒诀眼底泛起微光:“小子,这里用不着你,你与将军先走。”

独孤小毅抿唇不语,忽又抬头,幽暗的崖顶寂然无声,树叶被吹得刷刷响,那领头人的低喝,落在了空中,三枚雨针嵌入那人喉间,当下毙命。

舒诀赞道:“有你的啊,小子,打起精神来,你以前是干嘛的?”

独孤小毅负手持剑、冷而无情:“这是些什么人?”

舒诀大腿差点受重创,大喝一声将袭击之人双手砍断:“妈的,找死!”却已无暇顾及独孤小毅,向东南角劈杀,只是,那寒针暗器是谁发的?

甘州南靠祁连山,北依合黎山、龙首山,黑河贯穿全州,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林茂粮丰、瓜果飘香。雪山、碧水、沙漠草原相映成趣,既具有南国风韵,又具有塞上风情,不负塞上江南之名。

队伍并没有看景的心思,何况遭遇连夜厮杀,疲惫不堪、死伤多人的队伍,城门依时而开,队伍经过收整,随队三名行医惨死,急需进城购换药品。

守门军士依次检查放行,刚进城门,宽阔青石道上,数名金甲军士骑高头大马而来,两边避让不及。

舒诀令行队止步,八马嘶鸣,那些人跳下马来,领队的青年汉子颇为精悍,向安仁诚、舒诀行了个军礼:“两位,司马派我等来接你们。”

舒诀道:“城外枯水寺昨夜发生命案,我们身在其中,确实得见见你们司马大人。”

那军士一惊,随即吩咐身旁一名军官出城查探备案,另一名军官去报告甘州郡守,自行为队伍领路,待到司马府门口,又吩咐府中下人卸马。

舒诀道:“不必了,我们还要赶路,见了你们令狐大人就走。”

军士点头,将舒诀等人引进府内,道令狐司马一早去了军营,晌午才归,舒诀等人便等了一上午,到午饭时方来见众人。

独孤小毅抬头,只见着寻常便服的令狐申大步进来,来人身形飘逸,玉面风流、颇不似军人。

令狐申与诸人见了礼:“让你们久等了,且坐。”

按安仁诚大致说了昨夜的事,令狐申道:“怎么将军没来?”

舒诀已忍耐许久,随即开口:“你敢见他吗?”

令狐申截口:“到了我的地界,我自会护送你们到沙洲,不过舒诀,你昨夜也太慢了些。”

舒诀怒极、面部扭曲:“昨夜那人是你杀的?”

令狐申摆手,指着舒诀脸面伤痕:“我昨夜好好地睡大觉,有空理你?”

舒诀正身危坐:“护送就不必了,你查的怎么样了?”

令狐申一上午没吃东西,吩咐婢女给每人案前上了食物,羊肉抓饭和胡饼、奶酪,但只有令狐申一人没闲着:“他已让李敬贞去了灼昌前线,你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李存煦也知道该怎么做。”

安仁诚道:“老狐狸,我们想知道穆萨的动静。”

令狐申饭毕,美貌婢女上来替其净手,细细道来:“这事嘛。另外计上一笔,你们也知道,我府中姬妾众多,开销颇大。”

舒诀暴怒,差点扑上去厮打,被安仁诚、独孤小毅暗住:“你小老婆都十八个了,确实开销颇大,你忙得过来吗?”

令狐申摊手坐下,哈哈大笑,又佯装正经:“你别一见我就张牙舞爪,我天天派人去请她,她三年不见我,我能怎的?”

舒诀面色越加难看:“玉珠怎会喜欢你这种人!”

令狐申不以为杵:“天生俊美,招人待见,没办法。”

安仁诚打岔:“你们的个人恩怨,以后再说,狐狸,你上次敲了木青一笔,这次就不能送个人情给我们?”

令狐申大叫:“我敲了他一笔,妈的,东西路上什么财源他木青没染指,买了我两千匹宝马,价钱给我压的最低,我令狐家甘州任上那也是要出政绩的,早知道,我不如与大宋做生意。”

安仁诚干咳两声,不再说话,低声道:“你干脆改叫令狐鸡算了,斤斤计较。”

令狐申敛去笑色,冷静怼答:“你们赶得快些,便可见到穆萨和他请来的东进援军。”

安仁诚、舒诀震惊,原来,那西逃数年的前喀喇汗太上皇真的引兵东来,欲报当年之仇,绿林军现在拉达克、于阗、喀喇汗三国边境区域活动,更有萨曼帝国为靠,声势颇大。

令狐申又道:“李从翰倒也不是吃素的,之前打了几场胜仗。”

舒诀愤懑:“就这点军功,也敢贪镇国将军的位子,不过,比你这甘州司马,那是好太多的。”

屋内顿时鸦鹊无声,独孤小毅只觉得头顶有寒鸦飞过,气氛非常尴尬。

安仁诚向令狐申行了一个佛礼:“枯水寺因我等遭劫,请你缉拿凶手,慰寺中死去亡灵。”

令狐申剑眉连恨:“这虽非是我任上的事,但相距不远,你们刘司徒敢在归义军的地界犯事,这笔账先记着,我会给你们一个交待,再复修枯水寺,待他日斩首刘复,本司马要来观礼。”

舒诀、安仁诚、独孤小毅不觉士气大振,与令狐申辞别,便饮马走沙漠,狂奔酒泉,出玉门关,往肃州行去。

刚出玉门关外,整队休整吃午饭的队伍,便在祁连山地遭遇伏击。

安仁诚凭借领队标识认出乃归义军境内最大沙盗组织,不知何时竟占山为王,还兼做起了人头买卖,因队伍此前夜袭死伤惨重,两队恶战,从平原打到山地。

独孤小毅护住小尼前逃,疲于奔命,在山下等了整整一夜,方等到伤痕累累的安仁诚、舒诀前来。

舒诀见独孤小毅护得小尼周全,兴奋拥抱小毅:“好小子,好!”

未近沙洲道上,又遭伏击,幸得慕容朗派军前来,三人随军行得一天,方至沙洲,尚知,慕容恭已先行,命诸人养伤几日再行。

独孤小毅才知这才真的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以前跟在大哥身边庇护下抓抓盗贼、潜逃罪犯,做安岳王的护卫算得什么危险。

安仁诚、舒诀说笑:“虽说你是将军亲自带进来的,但咱们一向拿你小孩子看,都以为你会死在路上,或者打算驱你去替木青养马,但从今天起,你是个男人了。”

独孤小毅双眼愈加深沉,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只简单说了几个字:“那咱们明日再走。”

安仁诚道:“不,高昌王答应出兵,替太子壮壮声势,咱们随军,后天走。”

独孤小毅点头,只听慕容朗道:“不枉我今日去御书房,口都说干了,才答应出兵,你们歇息一日,于阗局势已经变了。”

独孤小毅与慕容朗在后花园闲逛,不禁好奇:“他是你们慕容家的人?”

慕容朗觑笑:“他比我更像我爹的儿子,他母亲是我们的长辈。”

独孤小毅恍然大悟:“怪道他轮廓似西人,与慕容康等人不像,倒与你有几分相似。”

慕容朗笑道:“这里是西域,有何奇怪,你这小鬼,可愿留在这里?”

独孤小毅不明其意,皱眉:“为什么?”

慕容朗唏嘘:“你第一次西来,有没有想过,他这回去,若是失败,连累你一起砍头,不好。”

独孤小毅双目通红、汗毛竖起:“你是他兄弟,是在试探我吗?”

慕容朗见少年开不得玩笑,忙摆手否认:“不是,我是问真的。”

独孤小毅将短刀藏入袖中,截口摇头:“他们说他从未败过。”

慕容朗喟叹:“那是因为曾经败得彻底,他刚入西域,为丐为乞,为行脚僧,又有谁知道呢。”

独孤小毅不知这些,他天生贵胄,却因相师断言雄主之相,被父兄、族人逐出中原,还要借独孤伽灵之故,但如今,其身为一方高级军官的父、伯、兄弟,又有谁可比,惶然问慕容朗:“他去了哪里?”

慕容朗饮进杯中清酒:“去见他的死对头。”

见独孤小毅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又接口道:“今夜,便会发动军变了。”独孤小毅一惊,原来局势已在他掌控之中。

是夜,灼昌边境驻军军营中,被白天胜利冲昏头脑全军大醉的主将军营中,由李存煦联合十名高级军官发动军变,将李从翰乱箭射死,李从翰其弟李从瑞率账下悍将赶到,一番恶斗,终因寡不敌众被活埋。

李存煦联合数名军官一纸军状告到尚书省、金册殿,言从翰反,主将拼死抵抗将其射杀,刘复以李从翰账下一军候所带血书进京,欲当面呈李从德,却在御道上被劫,尚知慕容恭从来都是留了一手的,遂联合近半官员抗杀李存煦谋反,诛杀长官。

因军状到京,已是三日之后,李从德以前线战事吃紧为由,硬将此案压下,命李存煦暂代元帅之职,终于硬气了一回。

刘复、樊异、二皇子不从,百官亦各抒其见,李从德大怒:“诸卿以为朝中还可以派谁去?”

朝廷顿时鸦雀无声,包括平时一点鸡毛蒜皮也能争个上下五千年出来的清流,二皇子欲去,被刘复急命拉住。

清晨昭阳未起,李从德便急急上朝,昨日深夜,安歇东宫,守卫东华门的左都督樊异长子樊章、金月公主发动宫廷政变,欲绞杀东宫,被李翼宫中密旅诛杀殆尽。

李从德命人将樊章、金月公主头颅砍下来,分别置于大殿,送往甘泉宫,听闻左妃见金月公主头颅,已经癫狂。

樊异在东华门前被捕,被押往金册殿,李从德清数樊异罪状,当殿诛杀,连九族。

朝堂之上,杀戮太过,李从德其实内心是不安的,然而李敬贞与太子妃却说这是必行之举,诛杀叛臣,佛主不会怪罪。

灼昌战事升级,李存煦把控不了军队局面,穆萨左右攻击,实不知绿林军有几众。

当天朝堂,李从德以继天子之尊,向百官行礼,清数自己入主东宫为政过失,又整顿门下、中书、尚书三省,提拔慕容恭锦囊内名单上精明实干的官员稳定三省,当然,自己阵营的主心骨是要升迁的,不能寒了心,比如太子妃之父,原吏部尚书,便一举封侯。

对于原来属意二皇子阵营的人无大罪亦既往不咎,又立下本朝不杀言官的御口,朝堂才焕然生机。

左妃疯,二皇子欲焚宫自杀,被李从德救,兄弟俩把手言和,亦被该封齐王远离朝堂。只刘复一人,日日战战兢兢地来上朝,皆因李敬贞密视其府情况,连自杀的机会也没有,李从德扬言若刘复敢自杀,立马诛其九族,刘复现在方知,看不清这位于阗的新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然,边关局势吃紧,灼昌边境,危!

一日,刘复上朝,摘官帽、脱朝服,在殿上痛哭流涕,说自己此前谎造军情,期满太子,诬陷前镇国将军,今讲出实情,愿以死谢罪!

李从德大怒,将刘复关进天牢,派人迎慕容恭入朝,还其军权,慕容恭欲辞:“李元帅当得此职,且居功志伟。”

百官都看出是新皇与慕容恭两人作戏,皆劝,其中,文兴侯李哲更道:“唯将军能当大任,何况您是先帝托孤忠臣呢。”

慕容恭知李从德欲自己往前线,谦辞一番,也就应了。当然,文兴侯做出这么大让步,李从德也没亏待在前方抗敌的小舅子,封其为一方节度使,驻守西北边境,抗高昌,即刻赴命。

慕容恭、李敬贞、独孤小毅随即奔赴灼昌前线。

到得灼昌,便与阿里.阿尔伊斯汗双面夹击,应将绿林军逼回萨曼帝国境内,阿里亦依约放出灵月公主与尉迟彦。

灵月在边境骤见慕容恭,多日来的委屈全化成了身埋其怀中的嚎啕大哭,抽抽噎噎的娇柔声听来十分惹人怜:“我以为你不管我了。”

围观军官皆大笑,心中好不艳羡将军好艳福,这可是西域第一美人啊!

慕容恭没有笑,指着尉迟彦:“救你的,陪着你共患难的是他,不是我。”

灵月公主脸上挂不住,低头道:“阿彦,我,我已经谢过了。”

慕容恭闷气不理灵月,吩咐尉迟彦送其归宫。

灵月不肯,虽未在军营,却已一直待在灼昌驻所。

慕容恭不解:“你这是何苦呢?”

灵月哭道:“我父皇、母妃、姐姐已死,哥哥亦不想见我,宫里我不想回去,太后一直也不算喜欢我,你要我去哪里呢?”

慕容恭脱口而出:“可是,我也不喜欢你啊,我有心上人的。”

灵月早已忘记哭泣,转而怒视慕容恭:“你说什么,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