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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A:口语

寒冬腊月,露宿山边,心窝子都冷过了1。

天还没亮,一满2都爬了起来。大家看了一下,有十打十块身体虚弱的伤员和老人,早叫夜里的大白头霜炸得梆撬硬3。占大半子的人,鼻子筑得梆紧4,说话齆声齆气,脑壳一扯一扯的痛,就连那些难得冻住5一回的茅儿头小伙子,走路也打飘飘。不过,乡亲们没有别的选择,还得按照原定计划,抬着曹兴发继续赶路。

晌午过点,大家来到了高家祠堂。

良补锅匠和竹哑巴放下担架,擦了擦汗水。云三嫂拿出竹筒,倒了一碗水来递给杨郎中。杨郎中道:“二爸,喝口水吧。”

曹兴发听见喊他,轻轻偏过头来。杨郎中喂过曹兴发水后,又蹲下身子,捞开他的衣服,在几处伤口侧边,捏了捏。

“啊哟喂啊哟喂……”曹兴发接连叫唤几声,杨郎中问:“痛?”

曹兴发咬住牙巴扭了一下身子,顿时豆子董块家的汗珠子,从他命宝上密密子子冒了出来。

“二爸。”良补锅匠说,“我们走拢高家祠堂了……”

“咹……高家祠堂……那就到了……前里就是……就是鼻梁岗……”曹兴发说,“左边……尽得6左边那一户……就是我们……我们总舅子的房子……”

良补锅匠顺着曹兴发叙述的方向,看了过去。对面半山腰上,果然有个村子,足有好几户人家。房前屋后,都有树林。左边那家,房门开着。门前牲口嚼食,旁边又有几人,所像正在屠宰什么。良补锅匠喜出望外,立即招呼乡亲们,向村子头走去。

这里小桥流水,高山合围,松林满坡。虽说此时正值寒冬季节,山上积雪未化,但依然是美丽壮观。

-------------------

1心窝子:心窝。2一满:全。3梆撬硬:很硬。4筑得梆紧:阻塞。5冻住:感冒。6命宝:额头。7尽得:尽在:最。

张端公、曹兴发都看得起的塌塌,果然是个好地方呀。

“乖,到了村子头,不准乱跑嚯。”云三嫂在马马儿肩上拍了拍,“先把招呼给你打在前里,走招走儿1,记到给我打声招呼。好不好?”

“我晓得,云嬢嬢。”马马儿说,“这回子负责不乱跑了,免得等你费心。”

乡亲们走进村子,村子里面冷清清。不知何故,先趟立在门前的人些,一个也不见了。树上拴着的牲畜,也突然没有了。

良补锅匠、竹哑巴、陈秀才把担架搊来斜起,云三嫂和侧边几个主动退了几步,给曹兴发让了一个空空。曹兴发睁起眼睛看了看,用细微的声音说道:

“左边,头头上那个龙门子……”

良补锅匠和陈秀才走上前去,接到敲了几下房门,院坝头没得反应,却在侧边那家龙门子上,凶给给2走出一高一矮两个茅儿头小伙子出来。

“你们整啥子哦?”矮个小伙子黑嘴打脸说道,“招凶嚯?”

陈秀才赶紧笑脸相迎,说:“请问,罗青山屋头有人么?”

“这儿没得罗青山。”高个小伙子也把卖牛肉的脸拿来腾起,说,“你们整错了。”

“咋喽?认不到我啦?”不久以前,曹兴发在这里住过很长时间,不仅村子头的人些他全都认识,连路上的蚂蚁都很熟悉了。可今天这两个小伙子,他却从来没有看到过。曹兴发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说,“我是曹兴发……罗青山……是我弯弯的弯弯3得嘛……”

曹兴发声气很小,良补锅匠便指着曹兴发,对两个小伙子解释说道:“他叫曹兴发,罗青山是他弯弯的弯弯。”

“弯弯的弯弯?”高个小伙子假装听不懂,“嫑得你们说些啥子。”

“他说罗青山,”良补锅匠以为对方听挪伙4了,“是他亲戚。”

“给你们说了得嘛,”矮个小伙子很不耐烦,毛衬衬5说,“这儿没得罗青山这个人。”

-------------------

1走招走儿:儿,音er,走这里走那里。2凶给给(凶叉叉):恶狠狠。3弯弯:舅子。4挪伙:偏差。5毛衬衬:语言生硬,很不友好。

“咋没得咹……这是鼻梁岗嘛……”曹兴发焦急起来,“他们地坝头……还有一条青石凳子……是背得吧……”

“瞎求说,”高个小伙子说,“人家这家人姓王,不姓罗。”

“这……”

“要山那边才有姓罗的,”矮个小伙子说,“把那边去找他吧。”

“咋……”

“不信算求!”高个小伙子说着,睖筋?眼把大家盯了几下,便与矮个小伙子一起退回屋里,嘭声把门关了。

“要不……”曹兴发闷了一下,说,“试手……再敲一下呐……”

陈秀才转过身子,又在门上使劲敲了几下。

“哪个?”

屋头有人说话,陈秀才高兴起来:“罗青山在么?”

“你们找罗青山呀?”一个瓤搲搲的中年妇女,把门隙开说道,“他搌起走了。”

“啥子咹?”良补锅匠吃了一惊,“搌起走了?”

“哪百久了1。”

陈秀才问:“那他搌到哪里去了呐?”

“黑岩山。”

良补锅匠问:“有好远不?”

“你看到,”那中年妇女走出门来,把手一指,说,“对面山上有个庙子,叫八层寺,跟到侧边,笔儿端2梭过去,问一下就晓得了。”

“日塌了3,曹二爸。”孙大贵失望地说,“你那个总舅子搌起走了。”

“这……”曹兴发心里道,今年子九月间,舅子搭疾病我们才走的,咋就说总舅子搌起走了呢?总舅子屋头,确有几匹山,但房子就这么一处,他能搌到哪里去呢?“这……”

曹兴发被对方麻一撮4,虽然心头怀疑,但又没有别的办法。陈纸匠把细看了看罗青山的家,埋下头来,没有多言。良补锅匠说:

“既然这里找不到罗青山,干脆直接把曹王坝去,免得多走浪多路。”

-------------------

1哪百久:很久。2笔儿端:笔直。3日塌了:惊叹,完了。4麻一撮:骗了。

“对呀。”杨郎中待曹兴发缓了一口气后,与他商量说道,“曹二爸,要不我们直接把曹王坝去,如何?”

“问题是……曹王坝在哪里……除了张端公……就只有我那个……那个总舅子才晓得……”曹兴发说,“还是要找到……找到我那个总舅子……等他来……引大家过去……”

“听到没有吧,王铁匠?这回子硬把我们烧安逸了。”立在后蹄的李茂盛,本来就在瞅曹兴发漏眼1,这合儿他公开出声气2说,“整得不好,一把连都要拿他整日伙3呀。”

“李大爷,”王铁匠把脸一偏,“少说几句行不?”

乡亲们直接去不了曹王坝,逼到按照刚才老乡所指路线,向西边山上的八层寺走去。八层寺看到不远,可走起来很干点时候。曹兴发躺在担架上,把良补锅匠他们累得满头大汗,眼泪不禁浸了出来。他再也没有想到,自己满怀豪情,竟然整来众加没得取头。

临近黄昏时分,大家终于走到了八层寺前里。

山上遭过火烧,树木早烧光了,不过,寺庙基本还算完好。

陈秀才害怕又像昨天晚上,露宿荒野,说:“天色已晚,我们进庙借宿一夜,天明再找罗青山。对么?”

“可以。”邱茶壶立即附和说道,“但要小心,看遭棒老二。”

“棒老二?”陈秀才偏起脑壳,把邱茶壶看了看,“别吓我们嚯。”

“唓,吓你们?”邱茶壶当过棒客,他对棒客尤其敏感。“你看这孤溜溜的庙子,一条独路,如果半夜三更,哪个把口子一拦,敢说,一个都跑不脱。”

邱茶壶话一出口,侧边几个乡亲把细一想:当真话,在这儿山里头,虽然没得军兵,却不敢说没得棒客。为了把八层寺的情况扣实在,良补锅匠、黄篾匠、吴根根、王铁匠等人,立即走进了庙子去。

庙子破旧,遍地腐叶。大殿小殿房梁断裂,柱子倾斜。尊尊佛像,霉悚霉悚。桌椅板凳,蒲坦座垫,捹满灰尘。里里外外,冷冷清清,简直没有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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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瞅漏眼:找岔子。2出声气:冒杂音,不利于团结的话。3整日火(整砸锅):把事情搞砸。

“巴啊得,这是一座破庙子,哪百年就没得人来过了。”良补锅匠从庙子头走起出来,对大家说道,“里头安全得好。”

“没得事,就住这儿间。”刘裁缝也说,“外前我也看过了,侧边,后边几方都是悬崖,西边那个林林,少说也有两三里路。山上视线很好,若有动静,望起脑壳就挂到1了。”

“对哇,那就进去吧。反正就住鸡瓦些2。”江泥水匠给大家打起气说,“再说那样点子,我们也是一两百人,逊儿黄3点的棒客,看到都吓得打啧啧。你默到他们又不害怕嚯。”

-------------------

1挂到:看到。2鸡瓦些:今晚上。3逊儿黄:能力弱。

b:普通

寒冬腊月,露宿山野,心都冷透了。

天还没亮,乡亲们都站了起来。大家看了一下,十多个身体虚弱的伤员和老人,早叫夜里的白头霜冻成了僵尸。占一半多的人,鼻子不通,说话齆声齆气,脑袋瓜子一扯一扯的痛。就连那些难得着凉一次的年轻小伙子,走路也是飘的。不过,乡亲们没有别的选择,还得按照原定计划,抬着曹兴发继续赶路。

中午过点,大家来到了高家祠堂。

良补锅匠和竹哑巴放下担架,擦了擦汗水。云三嫂拿出竹筒,倒了一碗水递给杨郎中。杨郎中道:“二爸,喝口水吧。”

曹兴发听见喊他,轻轻偏过头来。杨郎中喂过曹兴发水后,又蹲下身子,捞开他的衣服,在几处伤口侧边,捏了捏。

“啊哟喂啊哟喂……”曹兴发接连呻吟几声,杨郎中问:“痛?”

曹兴发咬紧牙关翻了一下身子,豆子大个的汗珠子,顿时从他额头上冒了出来。

“二爸。”良补锅匠说,“我们走拢高家祠堂了……”

“咹……高家祠堂……那就到了……前面就是……就是鼻梁岗……”曹兴发说,“左边……尽靠在左边的那一户……就是我们……我们总舅子的家……”

良补锅匠顺着曹兴发叙述的方向,看了过去。对面半山腰上,果然有个村子,足有好几户人家。房前屋后,都有树林。左边那家,房门开着。门前牲口嚼食,旁边又有几人,好像正在屠宰什么。良补锅匠喜出望外,立即招呼乡亲们,向村子里面走去。

这里小桥流水,高山合围,松林满坡。虽说此时正值寒冬季节,而且山上积雪未化,但依然美丽壮观。

张端公、曹兴发都看得起的地方,果然是个好去处呀。

“乖,到了村子里面,不要乱跑嚯。”云三嫂在马马儿肩上拍了拍,“先把招呼给你打在前面,走这走那,记住给我打个招呼。好不好?”

“我知道,云嬢嬢。”马马儿说,“这次不乱跑了,以免让你操心。”

乡亲们走进村子,村子里面非常冷清。不知何故,刚才立在门前的那些人,一个也不见了。树上拴着的牲畜,也突然没有了。

良补锅匠、竹哑巴、陈秀才把担架放来斜着,云三嫂和侧边几个主动退了几步,给曹兴发让了一个行道。曹兴发睁起眼睛看了看,用细微的声音说道:

“左边,第一个大门……”

良补锅匠和陈秀才走上前去,接连敲了几下房门,院子里面没有反应,却在旁边那家门上,凶巴巴走出一高一矮两个年轻小伙子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哦?”矮个小伙子黑起脸色说道,“打架嗦?”

陈秀才赶紧笑脸相迎,说:“请问,罗青山家里有人么?”

“这里没有罗青山。”高个小伙子也把卖牛肉的脸丧起,说,“你们搞错了。”

“怎么了?不认识我啦?”不久以前,曹兴发在这里住过很长时间,不仅村子里的人他全都认识,连路上的蚂蚁都很熟悉了。可今天这两个小伙子,他却从来没有见过。曹兴发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说,“我是曹兴发……罗青山……是我舅子的舅子呀……”

曹兴发声音微弱,良补锅匠便指着曹兴发,对两个小伙子解释说道:“他叫曹兴发,罗青山是他舅子的舅子。”

“舅子的舅子?”高个小伙子假装听不懂,“不知道你们说什么。”

“他说罗青山,”良补锅匠以为对方真的听不懂,“是他亲戚。”

“给你们说了嘛,”矮个小伙一点不耐烦,很不友好地说道,“这里没有罗青山。”

“怎么没有咹……这是鼻梁岗嘛……”曹兴发焦急起来,“他们院子里面……还有一条青石凳子……是不是吧……”

“乱求说,”高个小伙子说,“这家人姓王,不姓罗。”

“这……”

“要山那边才有姓罗的,”矮个小伙子说,“把那边去找他吧。”

“怎么……”

“不信就算求!”高个小伙子说着,睖起眼睛把大家盯了盯,便与矮个小伙子一起退回屋里,嘭声把门关了。

“要不……”曹兴发想了想,说,“再敲一下……”

陈秀才转过身子,又在门上使劲敲了几下。

“谁呀?”

屋子里终于有人说话,陈秀才高兴起来:“罗青山在么?”

“你们找罗青山呀?”一个身体虚弱的中年妇女,把门隙开说道,“他搬起走了。”

“什么?”良补锅匠吃了一惊,“搬起走了?”

“早就搬走了。”

陈秀才问:“那他搬到哪里去了呢?”

“黑岩山。”

良补锅匠问:“离这里多远?”

“你看吧,”那中年妇女走出门来,把手一指,说,“对面山上有个庙子,叫八层寺,从庙子旁边,对直走过去,就知道了。”

“啊呀,曹二爸。”孙大贵失望地说,“你那个舅子的舅子搬走了。”

“这……”曹兴发心里道,今年九月间,舅子生病我们才走的,怎么就说舅子的舅子搬走了呢?舅子的舅子家里,确有几座山,但房屋就这么一个,他能搬到哪里去呢?“这……”

曹兴发听对方说舅子的舅子搬走了,虽然心里怀疑,但又没有别的办法。陈纸匠回头看了看罗青山的家,埋下头来,没有多言。良补锅匠说:

“既然这里找不到罗青山,那就直接去曹王坝,免得多走许多路。”

“对呀。”杨郎中待曹兴发缓了一口气后,与他商量说道,“曹二爸,要不我们直接到曹王坝去,如何?”

“问题是……曹王坝在哪里……除了张端公……就只有我那个……那个舅子的舅子才知道……”曹兴发说,“还是要找到……找到他……让他来……带大家过去……”

“听到没有吧,王铁匠?”立在后面的李茂盛,本来就在找曹兴发的茬,这会儿他公开冒杂音说,“这一次,又叫他把事情彻底搞砸了。”

“李大爷,”王铁匠把头一偏,“少说几句行么?”

乡亲们直接去不了曹王坝,只好按照刚才老乡所指路线,向西边山上的八层寺走去。八层寺看起来不远,可走了很久也没有走拢。曹兴发躺在担架上,见良补锅匠他们累得满头大汗,眼泪不禁浸了出来。他再也没有想到,自己满怀豪情,却让大家没有一个着落。

临近黄昏时分,乡亲们终于走到了八层寺前面。

八层寺山上遭遇过火烧,树木早烧光了,不过,寺庙基本还算完好。

陈秀才担心,搞不好又像昨天晚上一样,露宿荒野,说:“天色已晚,我们进庙借宿一夜,天明再找罗青山。对么?”

“可以。”良补锅匠说,“先住下来,收拾好了,再去几个人,到前面找罗青山。”

“这个地方好到好,”邱茶壶立即附和说道,“但要小心棒客。”

“棒客?”陈秀才偏起头来,把邱茶壶看了看,“别吓我嚯。”

“唓,吓你?”邱茶壶当过棒客,他对棒客尤其敏感。“你看这孤溜溜的庙子,一条独路,如果半夜三更,把口子一拦,敢说,一个都跑不脱。”

邱茶壶话一出口,旁边几个乡亲仔细一想:是呀,在这山里面,虽然没有军兵,却不敢说没有棒客。为了把八层寺的情况搞清楚,良补锅匠、黄篾匠、吴根根、王铁匠等人,立即进了庙子去。

庙子破旧,遍地腐叶。大殿小殿,乱七八糟。尊尊佛像,桌椅板凳,蒲坦座垫,一层厚厚灰尘。里里外外,冷冷清清,没有人气。

“真的,这是一座废弃已久的破庙,早就没人来过了。”良补锅匠从庙子里面出来,对大家说道,“里面很安全。”

“今晚就住这里吧。”刘裁缝也说,“外边我也看过了,几方都是悬崖,西边那个树林,少说也有两三里路。若有动静,抬起头来就看见了。”

“那就进去吧。反正就住今天一个晚上。”江泥水匠说,“少说我们也是一两百人,能力弱点的棒客,看见都会吓一跳。你以为他们不怕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