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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来之前曾有过许多设想,云华也没想过,真正踏进凫州时,会是这样一片景色。

偌大一座城,白茫茫的皆是水,云华等人站在城门口,水就已经没到了她们小腿肚的位置,若是再往里走,怕是更深。

平静无波的水面上,被一片片花海隔开。

有橙黄的长寿花,细细的枝条抽出水面,在绿叶托叠之上,开出一捧捧鲜艳的花苞。

有一枝枝褐色的细条,根扎在澄澈的水流之中,仰起头,点缀出斑斑米白的雪柳。

有葱葱郁郁的水仙,争先恐后地往上爬,托起一盏盏素白面、鹅黄蕊的花朵。

更有大片大片的莲叶,层层叠叠铺在水面上,静水中间挺立几朵出尘不妖的荷花。

远远望去,橙红、米白、鹅黄、倩粉,斑斓的色彩铺陈在水面上,中间隔出几道纵横交错的水路来。

远处,一叶扁舟无声无息向他们靠了过来。

船前站着一个披蓑衣的船夫,手中一根竹篙,深深插入水中,撑着船身前移几米,又用精壮的手臂飞快地抽出水中的竹篙,复又向另一侧斜插进去,竹篙扬在空中带出几串晶莹的水珠,又咚一声落下来,在平静的水面上漾出四散的涟漪。

那小船行得极快,不一会儿便离云华几人近了。

那船夫身上被晒得黝黑,咧着嘴,憨厚笑道,“几位是过路的?”

云华愣了片刻,注意到云阔腿上的伤,便道,“老伯,我们是来给亲人送葬的,不想在路上被流寇劫去,周身已无钱财,我弟弟又伤了腿……”

那老伯往云华身后的云阔看去,见他腿上的伤口泡在水里,热心地指了指自己的小船,“哎呀,几位快上船,我送你们去包扎一下,泡在水里可不好。”

五人装模作样推脱了一番,便如愿坐上了小船。

“老伯,您是凫州本地人吗,怎么称呼?”

那船夫奋力划着船,比来时的速度更快,竹篙一下又一下戳进水里,仿佛是心急着云阔的伤口,这老伯倒是朴实热心。

“我姓杨,是凫州土生土长的人呐!”杨伯咧着嘴笑了笑,阳光照在他黝黑的面庞上,叫人看着心安。

船在窄窄的道上飞快地穿梭,云华浅浅摸了一把那些水面上的花,开得极好,原是用木架子搁着养在水里,嫩白的根在清澈的水面下交缠着。

杨伯带着云华几人朝西面去,前方突然热闹了起来,人声熙熙攘攘的。

云冉靠在云华背上,大着胆子探头看去,前面竟聚着许多人。

水道不知何时变得狭长,仅容两艘小船在期间相向穿行,两侧腐坏的木楼上,盘坐着许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三三两两聚坐在一起。

他们聊着天,云华依稀听到些家常闲谈,

“我昨日种了三棵绿色的水仙!”

“我打的结被镇上的人打包收去了。”

他们的手里也不闲着,常常是拿着针线缝补或用丝线络着结。

一尾尾鲜活的鱼甩着身子跃出水面,又落入手中的竹篓里,鲜花扎成紧实的捆束,垒得高高的。

叫卖声四起,舟船穿行其间,这是……水市?

虽然这些人穿着粗麻破布,坐在早已腐坏泡烂的木楼上,但脸上都泛着笑,像是寻常城中的百姓一般。

原想着凫州受灾多年,会是一副民不聊生的惨象,却不想这凫州打破了云华脑中对于灾民的印象,他们没有因着灾祸自暴自弃怨声载道,而是依水而变、自力更生。

“杨伯,你们凫州人和寻常灾民不一样。”云华发觉,自己有些发自内心的敬佩起这些人来了。

“嗨,这有什么,总要过活的嘛,只要人还在,就总会有出路的。”杨伯手中的竹篙不停,载着云华几人飞速向前行着。

水道两旁有人注意到了云华这几个面生的人,杨伯只是朝他们笑笑,便继续划着船,那些人也不多问什么,也朝云华几人善意地笑笑,继续自己手上的活计。

关心着云阔腿上的伤,杨伯不时回头望望,“小官人,腿上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我再快些带你去包扎。”

云阔被两边新奇的水市吸引住了目光,一贯老成的脸上也浮现出这年纪该有的天真的笑,“杨伯,我的腿没事,您不必着急。”

杨伯突然叹一口气,目光也飘向远方,清幽的语气与水面保持一致,“你们也别太气那些流寇,他们呀,本心不坏,我们凫州如今无处耕种粮食,只能靠与他们交换才得一些,若没有他们,恐怕城中百姓早就饿死了。”

闻言,云华又想起肥三塞给她的那袋稻米,原来是交换粮食吗……

凫州百姓用这些花呀,鱼呀,绳结呀换来些钱,再与流寇换来粮食,这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至少城中人的生活可以勉强维持下去了。

隐约听见当时肥三和猴儿五趴在大麻袋前,嘀嘀咕咕的,

“他们几个可怜,虽然这一支簪子还不够塞牙缝的,还是多少给他们一些吧。”

“喂,他们五个人呢,这么点哪里够,再加一些……”

掂了掂手中有些小沉的布袋子,云华杏眼弯成月牙,红润的唇角微微翘起,

“一支银镶步摇,倒也划算。”

看着两侧飞速向后退去的人和声音,云华又想起了那位老人家,他心心念念的家乡,如果他能再看一眼就好了,也不至于抱憾而终。

只是云华有些不明白,既然凫州城中的生活还算得上勉强维持下去,那么老人家、那些流民,为何要长途跋涉到京中去呢,饿死在路上岂不是不划算?

老人家死前还嘟囔着,“只有一个小孙女,她没逃出来,不知死了没有……”

杨伯的船划得极快,不一会儿便穿过水市,靠在了一处岸边。

“到了,”杨伯收起竹篙,走上了岸,“这是我们凫州如今所有人的居所,你们跟我来。”

一位老妪坐在杨伯边上,替云阔细细地上了药,轻轻在伤口吹着气,面上是一派心疼的样子,像是对待自己的亲孙儿。

“那些房子都是发水灾前就建好了的,在水里泡了几年,住不了人,只有水市那一片的木屋还勉强能站上去一会儿,不过歇了市后,所有人还是会聚在这里休息,这里是城中地势最高的地方。”

隐约看去,这是城中西边的一处高地,此时扎满了帐篷,似乎这里的人并不得久居,随时还会跟着水的涨退更换住址。

此时正是午时,住地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多是年迈体弱的老者。

杨伯和老妪热心的招呼云华几人坐下用饭,又替他们安排好了晚上的床铺,要留他们等到云阔的腿完全好了再上路。

云华拿出那袋子稻米递给老妪,笑着随他们一起吃起了饭,也像是一家人般亲切热闹。

饭还没吃完,一道人影走了过来,

“杨伯,我……”来人见到云华几人惊得愣在了原地。

云华转过身,适应了刺眼的光线,才看清来人,

“苏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