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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海市,某五星级酒店。

“陈舒,我们喝一杯。”

仪式结束后,肖予祯亲自送了一位先离席的重要宾客到酒店大堂,刚往回走又遇上了正要离开的陈舒。

一身商务套装的陈舒看了看表,没有要留下的意思,“不了,公司还有事要处理。”

遵循了外公的遗愿,陈舒毕业后就进了万茂工作,常驻外地的分公司,今天是参加订婚宴才特地赶回重海一趟。

“陈经理,赏个脸,就几分钟。”肖予祯笑着打趣。

在肖予祯的坚持下,陈舒退了一步,她指着酒店泊车员帮忙开过来的白色玛莎mc20,“有事上车说。”

陈舒向泊车员致谢后,坐上了驾驶位。

肖予祯没有多想,也跟着开门坐了上去,没坐进副驾驶,而是选择了后座。

陈舒第一次见肖予祯那么不“绅士”的一面,在看了一眼后视镜里正在顺着礼服前襟的人就什么都懂了。

原来他是为了不让安全带弄皱身上的礼服。

想着肖予祯是今天宴会的主角,陈舒没有把车子开远,兜了一圈又开到了停车场里。

“陈舒,我们的关系一定要弄得那么生分吗?”车子停稳后,肖予祯才开口。

陈舒双手仍旧握着方向盘,忍不住问了一个迟来的问题,“肖予祯,你很早就知道我喜欢你吧。”

其实在大学毕业前,在看到肖予祯对自己的告白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后,她的心里就有了答案。

而且后来她从肖予祯看陈执的眼神里,慢慢看明白了一件事,过往的种种事情都有了异常合理的答案。

“陈舒,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肖予祯回避了这个话题。

在陈舒的眼里,肖予祯的回避等同于默认。

“肖予祯,陈执他不会变,你到底...”陈舒皱了皱眉,她并不认同“一家人”的说法。

肖予祯打断了她,不以为然道,“是么?陈执当年也说过不会接管叔叔的生意,现在不也变了吗?”

关于这件事陈舒确实无法反驳,她无从得知是什么让大学没毕业就出国留学的陈执改变了想法...

但不管怎么样,陈舒仍旧不认同肖予祯单方面地付出。

“肖予祯,陈执是变了,可他也不会变了。”陈舒的话一语双关。

肖予祯的语气从热络变得渐冷,“陈舒,我和陈执的婚事不用你操心。”

“你明明知道!明明早就知道!陈执喜欢的人是宋钰!你到底在执迷不悟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压抑得太久了,工作后的陈舒其实很少有那么外放的情绪了。

“针锋相对”的陈舒勾起了肖予祯的不满,他颇有些教训人的口吻,“陈舒,大小也是个分公司经理了,你为什么还那么天真?比爱情更坚固持久的永远是利益。”

和一回国就能进入集团公司高管层的陈执不一样,在重男轻女的父亲面前,陈舒这些年工作再努力,业绩表现再好也还是只能在各家分公司打转。

陈舒松开握着方向盘的手,后脑勺往座位头枕上靠,心里已经压不住那份酸楚,“天真?是啊,可天真的恐怕不是只有我一个。”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陈执对宋钰只是偏执。哦,可能陈执自己也这样想。包括我,我天真地在想,一年忘不了还有两年...””

肖予祯像是心里憋着火,他提高了音量强行打断陈舒,“那不是爱!”

陈舒这次没有再反驳,她微微仰着头,语气客气又生疏,“肖总,几分钟到了,我还要回公司。”

赶人的意思很明显,肖予祯瞬时冷静了下来,他收敛了脸上的怒意,换上温和的语气,“陈舒,我们终究会是一家人。”

说完,肖予祯开门要下车。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有我知道,陈执没有再喊过我一声姐姐。”陈舒自言自语地呢喃着刚刚被肖予祯打断的话。

这种情绪就像一瓶放置多年存坏了的老酒,没有因为时间久远变成琼浆,而是化成了难以入口的酸涩。

陈舒曾经以为自己放走宋钰会失去陈执的亲密和信任,没想到,最后她失去的是弟弟。

一边长腿已经跨出去的肖予祯身形微顿,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脸上表情,好像没有听到这一句一样关上了车门。

*

今天蔬菜卖得很快,宋从诫比往常的回家时间早了很多。

他刚回到家门口的摊档,就看到了额头擦伤的婆婆。

也许是伤势实在太过于显眼,一向怕宋从诫操心的老人实在没法在这闷热的夏天遮掩什么。

“不碍事,就是上楼顶不小心碰到铁棚了。”婆婆依旧笑呵呵的。

“不对!爸爸,婆婆是撞到凳子了!”已经被邻居接了放学回来,推着玩具小车在旧到发黑的桌子上玩的宋序瞪着圆圆的大眼睛。

他气鼓鼓的小大人模样,指着那张一直放在墙边的窄长凳。

这下子,婆婆倒是像个无心犯错的小孩,小心翼翼地解释,“就是不小心...”

宋钰没说什么,拿出药箱细心地给婆婆处理了一遍伤口,才到屋子后边搭的小窝棚烧火做饭。

宋从诫的手艺是一天天给爷爷打下手学的,从最初的生火都不会,到现在的熟练自如。

爷爷过世以后,宋从诫就揽下了做饭的活。婆婆被爷爷宠了一辈子,他也舍不得让老人家做饭。

晚上,打着蒲扇把儿子哄睡的宋从诫睡不着,他还在想今天婆婆摔倒的事。

那张长凳就贴着墙边,中间那么宽的一条路可以走,再结合近来收到假钱次数增多的情况,宋从诫心里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第二天一早,一宿没怎么睡好的宋从诫先是给儿子请了假,又难得把摊档给关了。

他借来邻居的电动小\/三轮,带着婆婆和儿子往镇上医院去了。

婆婆起初不愿意去,宋从诫就说是给宋序检查身体。

人一到医院就直接挂了眼科。

医院不管哪天人都多,眼科在乡镇并不是热门的科室,包括宋从诫他们也就三个号。

一说看眼睛,婆婆说什么都不愿意进去,“老头子常常说人老了啊,就是老眼昏花。”

宋从诫半拿捏,半哄着婆婆,“婆婆,我交了好多钱,钱可是不能退的...”

如他所料,婆婆一听不能退钱,就一脸心疼地乖乖坐下来做检查了。

他们运气不错,今天眼科有专家下来巡诊,老医生看了婆婆的眼睛,又询问了些情况。

正如宋从诫所想,婆婆的眼睛病变了,会看不清东西。

“偶发性的情况应该就是个开始,年纪大了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建议及早到市里的医院手术治疗。”

婆婆一听要手术,赶忙摆手,“医生,给我开点药吃就行。”

宋从诫知道老人家就是怕花钱,他安抚地握了握婆婆的手,又进一步咨询医生:“医生,这个手术是不是得住院?”

老医生点了点头,“白内障手术现在已经很普及了,术后正常一周内大多数病人都可以恢复日常生活,不用太担心。”

*

从医院出来后,难得一起出门的宋从诫把婆婆和儿子带到了一家老牌蚵仔面线店。

从前爷爷还在的时候,一家人偶尔会一起过来吃。

“孩子,人老了就得服老,不能花那冤枉钱,序序以后还有要花钱的地方...”

宋从诫把加了蚵仔的面线端到婆婆的面前,“您先吃面,手术的事情不用担心,医生说了市里医院可以申请公益减免名额,嗯,就是不用花钱。”

宋从诫大概看了下手术费用预估,几千到几万不等,公益减免也不一定能申请下来,这些他选择先不告诉老人家。

听婆婆提到自己的名字,宋序从小碗里抬头,晃了晃脑袋,“婆婆,序序不花钱。”

婆婆又宠溺地要往宋序碗里夹蚵仔,被宋从诫拦住了,“您别惯着他了,他碗里的都还没吃完呢。”

老板把宋从诫的面也端了上来,他一边低头吃面一边想事情。

要去市里吗?

裴梦这几年也和他提过好几回了,说是去市里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去市里可以让宋序接受更好的教育,这些都不足够让宋从诫下定决心离开小镇。

儿子的课业宋从诫不担心,他完全有能力辅导。

除了怕老人家不适应别的地方生活之后,他还有顾虑。成庆市虽然只是个二线城市,可那里已经入驻了万茂的分公司项目。

他害怕会再遇上那个人,害怕儿子的存在会被发现...

宋从诫发呆地盯着儿子脖颈上用红绳挂着的佛珠手串。

他在安慰自己,宋序从相貌上找不到一丁点陈执的影子,更何况,就算他敢坦诚地告诉陈执,陈执大概也只是会觉得他疯了...

不管出于恩情还是感情,婆婆的眼睛都是当务之急,容不得宋从诫顾虑太多。

就在宋从诫下定决心后,店里的电视被人转到了财经频道,“今日万茂集团和肖氏集团联姻,现场记者...”

刚刚还在顾虑着的人已经成了订婚宴的主角,听到熟悉的名字,宋从诫忍不住回头看了屏幕一眼。

画面里的穿着礼服的男人神采飞扬,侃侃而谈,十分符合宋从诫心里想象的肖予祯长大后的样子...

好像害怕下一秒会看到什么熟悉的脸,宋从诫又赶忙低头继续吃面。

“本台记者...报道。”报道很简短,到最后,宋从诫都没有听到另一位新郎的声音。

很正常,在学生时代,陈执就不是愿意对着镜头的人。

宋从诫有些自嘲。

人都是会变的,自己为什么还要去记得印象中的陈执?

如果非要记得,不应该是那些被蒙在鼓里、被人玩弄的痛苦和不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