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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不会结尾

第七十五章 日落归山

周启棠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一路提心吊胆地顺着黑漆漆的小巷往前走,虽然心有不甘,但眼下这会儿没得选。

周启棠站在一家点着红灯笼的老屋门口四处张望却始终没看见人,拨通江耳东的电话,“我到了你说的地方,你在哪?”话音未落,从转角处突然绕过来的一束强光就打在了他脸上,周启棠被这光晃得睁不开眼睛,用手挡着脸朝着那灯光射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辆越野车停在路边,车窗大开,车里坐的明明不是江耳东,但只听见一句“上车”,江耳东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

周启棠听话上车,瞧着驾驶位上的这位,熊似的背嵴,宽阔厚实,每一束肌肉都像回炉的面包,让人一看见,就想到“暴力”两个字。

达坤猛烈地加速,越野车犹如一头野兽般咆哮着驶离了现场。

达坤满眼杀气地瞪了周启棠一眼,带着蓝牙耳机跟江耳东通电话,“老屋那甩脱了便衣。”

周启棠听不到江耳东说的什么,只听见车轮呼啸着划过地面,在没有灯的路上越开越远。

在江尾渔港已经被停止使用的泊位上,有一艘废旧的轮船,达坤推了周启棠一下,“他马上到。”指了指船舱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你先到那边等一会儿。”

周启棠不满,晃着肩胛骨虚空着反抗了一下,“别动我,我就站这。”

达坤一把摁住周启棠的肩骨,刚想使力把他胳膊卸了,给他一个教训,江耳东走了进来。

“周老板,好久不见。”江耳东一手插兜,一手晃动着手电。

周启棠看不清江耳东掩藏在黑暗里晦暗不明的侧脸,江耳东却故意把手电打在周启棠眼睛上。

“说正事。”周启棠铁青着脸瞪江耳东。

江耳东关了手电,点了点头。

周启棠开门见山:“用你的渠道送1吨的货。”

江耳东靠在门板上,“确定光送货吗?我看你现在接货也费劲吧。”

“呵,你不就惦记着我的货源嘛。可以,我要出国。”周启棠谈条件。

“等等,我。”江耳东拿食指反手指了指自己,“帮你接货,再帮你送货,最后还要帮你偷渡,我是长得太天真还是怎么着,周老板,可没这么谈生意的。”江耳东环抱双臂,眼神轻佻。

周启棠言语中不无得意,“也不怕告诉你,货源是从乌拉江来的,南棠物流停了,但只要我说话,货一样能接进来。这1吨的货下个月前要送到深港,只要你用你的渠道帮我按时送出去,我可以把从北往渝州来的线路都给你。送我出国,乌拉江的货源我也可以介绍给你。”

江耳东思忖着没说话。

周启棠觉得有得谈,继续说,“你们不是一直盘踞南方,手最远也就伸到渝州,往北,你们可是一点路子都没有。”

江耳东转身往外走,“货的事,可以。你的事,我考虑考虑。还有,我来见你了,南棠物流那个破壳子和两个钱庄,别忘了。”

周启棠觉得江耳东实在可恶,“什么都贪,小心噎死。事成之前,你什么都别想。”

江耳东微微侧头,勾了勾手指让达坤和周启棠都过来,“看见没有,那不是便衣就是你的仇家。”

达坤看见桥上停着一辆商务车,故作讶异,“刚明明甩开了,你认出来了?”

江耳东点了根烟,“没认出来,但试试看就知道了。”

周启棠警铃大作,抓住江耳东弯着的肘关节,“你要干什么?”

江耳东猛地甩开,一脸厌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船舱。

江耳东上了摩托,达坤上了越野车,周启棠扒着越野车门,“送我回去!”

达坤掰开周启棠的手指,“我这不是出租车。”

江耳东笑出声,“那桥上的商务车要是追我,就是便衣,要是下来砍你,那肯定就是你的仇家了,周老板,期待一下?”

商务车里,杀手微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从里面抄起一把尖刀。

周启棠提心吊胆,已经失去了平日的风采,眼看打不开越野车车门,飞身扑到摩托车上,跨坐上去抱住了江耳东的腰,“别想扔下我!”

话音没落,江耳东向后一个肘击打地周启棠吃痛说不出话。

江耳东眯着眼睛看了看桥上的商务车,闪了三下摩托车的前灯,这是他们接头的暗号,只见那车飞快地冲了下来。

周启棠蠢得天真,急得跳脚,“快走!快!”

江耳东嗤笑:“急什么?有人想见你呢。”

商务车转眼就到了,杀手们拉开车门,手里近半米长的砍刀在月光下闪着森寒的光。这么个亮相,周启棠吓了一跳。

杀手见人一句话没有,拎着刀直接就朝周启棠砍了过来。

江耳东故意掉转车头,杀手的刀在周启棠背上划出长长一道血口,周启棠惨叫一声,还没等喘口气,又一个杀手举刀刺了过来。

为了做戏逼真,杀手朝着越野车里的达坤劈刀而去。

达坤高声喊道,“走!”

周启棠震惊地望着这一切,一个横刀就要取他脑袋,身子一倒,因为摩托车的惯性,直直栽倒到地上,关键时刻,达坤打开了车门,“上来!”

周启棠连滚带爬,抱头乱窜地爬进了车里。车还没开出去十米远,没想到身后的杀手竟然直接举起装了消音的手枪,子弹在车身上爆出火花,周启棠惊叫连连,“啊啊啊!救命啊!快走!”

江耳东飞车在前,达坤掩护在后,一连串子弹击打在车身,后车窗被击裂,达坤头也没回,脚下油门狠踩到底,绝尘而去。

一气狂飙,确定已经甩开了杀手,周启棠惊魂未定地瘫在座椅上。

达坤看了眼整件大衣都被血水洇透的周启棠,沉着声音问他:“开枪的是什么人?”

“我哪儿知道!”周启棠又惊又痛,龇牙咧嘴。

车在废弃工厂停了下来,江耳东一把拽着周启棠,把人给拉下车,扔在满是碎砖的地上,声色俱厉地问他,“你tm招惹来的杀手让我给你断后!”

周启棠心有余悸,背痛地导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我真的不知道。”

达坤不客气地揪着周启棠,把人拽起来,一个巴掌扇在周启棠脸上,“你再跟我装傻?”

达坤的手掌宽厚粗大,手劲儿又大,一巴掌下去,周启棠鼻血四溅,连嘴都歪了,嗫嚅着道:“可能……可能是我欠的赌债……或者是朱老板的警告……我真的不知道……”

江耳东走过来,狞笑着拍拍周启棠的脸,“朱老板?”

周启棠没招儿,只能如实说,“就是那1吨货的买家,深港朱宏林。”

江耳东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朱老板办事这么凶,这趟走货我要加钱。按时交货,我们七三分账。”

周启棠使足力气,连忙拉住江耳东,“七三,你不要太过分,我把线路都给你了。”

江耳东站起身,“八二。”

周启棠都愣了,“你欺人太甚。”

江耳东直截了当地说:“呵呵,那算了。你等着通知家里人收尸吧。”

周启棠握紧了拳头,“成交!”这一句,几乎是整副身家都交了,周启棠心想只要能出国,不管是联系先生,还是联系其它人,总有法子东山再起。

达坤猛踹了周启棠一脚,目露凶光,“通知你的人来这接你吧。”

说罢,和江耳东两人快速驶离了废弃工厂。

街边大排档里,江耳东磕着桌沿儿开了瓶啤酒,想起和陈劭对开啤酒瓶的日子,苦笑着晃了晃脑袋,给达坤前面的酒杯又添了点儿,“让你找几个手脚麻利的,把我都吓了一跳。”

达坤满嘴揶揄道,“你还会吓着?”

江耳东撸了口串,没说话。

达坤正了正神色,“那个姓周的,是信了吧。”

江耳东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就算他不信,突然聪明想明白了,能怎么着?小命挂在那,警察紧咬着,想活着离开渝州,他只能靠我。”

达坤皱着眉,“你真要帮他出去?”

江耳东半是玩笑,“出去?魂儿倒是能出去。”

江耳东仰头把剩下的那大半杯酒都干了,站起身来,“但有句话他没说错,往北,我们一点路子都没有。我最近去趟乌拉江,这条线要是能打通,对我们以后发展到津南大有帮助。你好好在这看着他。老板,结账。”

达坤担心江耳东的安危,想陪着一起去,但把周启棠交给其他人又不放心,看着江耳东的背影,叹了口气。

江耳东坐在副驾驶上伸了个懒腰,拨通了电话。

“猪油仔,是我。”江耳东揉了揉眉心。

朱宏林正在海边抽烟,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干吗?”

江耳东很是冷静,“听着,下个月货到,财货都是我们的。要是到不了,你也得跟周启棠说到了,你象征性打给他一成货款就行。之后我另有办法。”

朱宏林把烟从嘴里拿下来,莫名其妙地问江耳东,“你什么意思,我没明白。”

达坤在一旁无心开车,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担忧地望着江耳东。

江耳东谈笑风生,“没人知道乌拉江这条线和周启棠关系深浅如何,我要是能吞了这条线,我们就是开拓市场。要是拿不下,我就毁了这条线。”

朱宏林不屑地啐了一口,“怎么,你要给先生当开拓北方市场的马前卒,去送死啊。都搞不清乌拉江的情况你就敢去接货。”

这几年往来得多,两人相熟,江耳东闻言也不恼,淡淡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挣钱的事,我自有分寸。”

“这次可不同以往。你不是做生意,是纯设局骗他。”朱宏林幽幽地提醒江耳东,“你以为周启棠真是个慈善家?会甘心把钱、货、线路都让给你?你小心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江耳东沉默了一会儿,“我想过,无非是这批货先接过来,周启棠他人跑到国外安全以后,乌拉江在我手里成了一条死鱼,或者反咬我一口的鳄鱼。”

市场一共就那么大,每个势力都想扩大辖区,扩大份额,赚更多的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知道就好。”朱宏林揶揄道,“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要了他的命,垄断了渝州就可以了。”

江耳东舌尖舔了舔上唇,声音沉了下来,“我贪得无厌,就喜欢物尽其用。”

朱宏林摸了摸头,半晌后,“你执意如此,我也不劝了。但要是出事了,别怪我没提醒。你死在乌拉江,我可不去参加葬礼。”

江耳东泰然自若,“这次我要彻底取而代之。”

良久的沉默后,朱宏林看着漆黑无边的深海,低声骂了句脏话,斩钉截铁地说,“别说哥哥不疼你,深港离乌拉江几千公里,你要是出事,我去砍了他们。”

江耳东笑声爽朗,“我的好哥哥诶。”

折腾了一夜,江耳东到甘霖街的时候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江耳东挥挥手,打发了达坤,自己站在小屋门口痴痴地望着,却始终没勇气敲门,可一想到,要是这次走,真不幸死外面,都来不及见陈劭最后一面,又舍不得离开。

江耳东蹲在地上把不知道是谁丢弃的烟头捡起来准备往垃圾桶里扔,陈劭以前专门因为乱扔烟头的事情说过他,那时,陈劭还会对他生气。

还没等江耳东站起身,陈劭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江耳东仰着头望着陈劭。

陈劭看起来总是一副孤独的样子,仿佛一个被世界遗弃的人,让人忍不住想站在他身边,抱着他,暖着他。

江耳东怔愣着站起身,“我。”才说了一个字,江耳东就觉得嗓子发紧,“我要走了,想来看看你。”

陈劭的眼睛像墨黑的石子,江耳东心慌无措,再复杂的事情也能有个头绪,可是对着陈劭,即便有心,意也难平。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一直不敢见陈劭,他说不出那句翻篇吧,我还是你哥。只要多看一眼,他就想拥有。

陈劭看起来沉静冷漠,言语间却满是心酸,“江耳东,别再来了。我不后悔遇见你,但我面对不了现在的你。不管我们以后生疏成什么样,起码小时候都是真的开心过。好好照顾自己,就不说再见了。”

江耳东苦笑着退后两步,落寞转身地走进了清冷的街道里。

江耳东跟自己说,陈劭,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熬过的所有折磨都是为了走向你,你退一步,我便进一步,你躲一次,我便找一次,纵使你现在喜欢了别人,日落归山,我只归你。你是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全部的理由。

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根深蒂固地扎在心里,却不可阻挡地要消失在生活里。然后在每一次起风的时候,无人知晓地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