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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不会结尾

第七十六章 翻转时刻

冬天的乌拉江冻地刺骨,江耳东开着车一路颠簸,路上经过的好几个汽修店、小旅馆都是线路上接应的点位,江耳东混了脸熟,探了虚实便着急着直奔乌拉江。崎岖不平的山道简直要逼他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但却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

周启棠为数不多还留着的亲信郑康此刻就坐在江耳东身边,一路上两人除了线路上的事情再没说过别的话。

郑康看着江耳东沉沉下垂的唇角,觉得他连呼吸都凌厉阴沉。

“马上就到了。”郑康犹豫着开了口。

江耳东似有似无地哼了一声,“你是这个村的?”

郑康没想到江耳东会主动问话,“啊?嗯。”

“郑康村,就叫郑康?起名的时候村里太爷不反对?”江耳东调笑,但说话的时候却没看郑康一眼。

“我以前不叫这个。周老板带我出的村,给我改的名字。”郑康听着车轮驶过地面发出的轰轰声。

“那你本来叫什么?”江耳东好像很无聊似的,颇有兴趣地问。

“郑永康。”

江耳东终于偏过头看了郑康一眼,那眼神不无吃惊和怜悯,“周启棠搞了半天给你改名字,就是给你减了一个字?”

郑康有些怔愣,言之凿凿,“老板叫我郑康,我就是郑康。”

事实上,周启棠早年搭上乌拉江这条线,在郑康村遇上了当时还是个半大孩子的郑永康,郑永康长得不好看,一副刻薄面相,当时被他那醉鬼父亲打了个半死,周启棠每次来郑康村需要人带路,也是巧合就把他带了出来。郑永康对周启棠的依赖就像流浪狗被人收养,一直跟着,安全听话。最初的时候,周启棠问他名字,他说郑永康,许是他说的太小声,也许是周启棠根本不当回事,便一直叫他作郑康。

江耳东对这种令人发指的甘心被人控制觉得可笑,但还是忍住没笑出来。

郑康村坐落在乌拉江边,极其偏僻,离县城也远,但看起来家家户户并没有因为交通闭塞就贫困潦倒,反而经济宽裕,建了不少小二层。

郑康带路,江耳东把车停到了一处独门独院的外面。一路追着车跑的小孩扎堆到车跟前,粘着鼻涕的手到处摸摸蹭蹭,江耳东推开车门,嫌弃地皱了皱眉。恍然想起小时候,陈劭刚到福利院被人打,哭地一把鼻涕一把泪,那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着了魔,竟也不嫌脏,拿手就给他擦。那时候的陈劭,每天黏黏糊糊地围着他。

那时候,可真好啊。

“这边。”郑康出声,给江耳东指了指。

江耳东回过神,想起陈劭,颇有些心事重重。

天色渐晚,夕阳已经沉了半个。江耳东刚一进院,就有人把大门关上,并从里面反锁上了。江耳东冷笑一下,和郑康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屋里走去。刚进屋门,就有两个身强体壮的小伙子一把把江耳东紧紧地摁住,朝着江耳东膝盖窝踹了一脚,让他跪下。堂屋正中坐着一个年逾四五十岁的男人。

郑康知道周启棠另有安排,但一路上都没动静,以为要走完货再说,没想到这么快,有些吃惊地站在一侧,却发现被人摁着的江耳东却好像意料之中一样沉着。

江耳东活动了下脖子,笑着问,“怎么称呼?”

堂屋正中坐着的那人面色阴冷,笑着说,“郑耀华。你就不必自我介绍了,我很清楚你的底细。”

江耳东依旧笑着,“郑村长,你知道的,不过是周启棠想让你知道的,其他的,你不感兴趣吗?”

郑耀华挑了挑眉,摆摆手示意那两个小伙子松手,“你怎么知道我是村长。”

江耳东并没站起身,而是直接盘腿坐到了地上,左看看右看看,“家族式运作的制度村,除了村长没人管的了。”

郑耀华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那这一路上,你都看出来了点什么?”

江耳东使唤郑康递杯茶水给自己,在水泥地上画了个简易地图。江耳东越画,郑耀华脸色越难看,进村的路,周启棠都是走了七八遍货才记下的,江耳东不仅记路,连沿途的所有接应点位都记得一清二楚。

江耳东还没画完,郑耀华就抄起自己的茶水泼了过去,地图成了一滩水,江耳东头发、脸上、衣领也全是水。

山里夜晚气温极低,江耳东听着背后窗外传来北风凄厉悠长的哨子,也不恼火地擦了擦脸,“我那车是改装过的,这地图更详细的版本早就传回我的人那了,你擦的掉吗?”

郑耀华扑过来拽着江耳东的衣领,盯着他开口道,“你犯了大忌,你早该知道这种生意认钱,更认人。死了,不冤。”

江耳东冷笑一下,面色骤变,冷冷地看着郑耀华说,“要不怎么说你挣不着钱呢,老穷鬼。世上只要叫生意的东西,就没有不认钱的。”

江耳东反手拧住郑耀华的手腕,猛然站起身,月色映在他半边侧脸上,看起来冷血可怖。

郑耀华吃痛,两个打手立马冲上来,江耳东飞脚踹开郑耀华,反手抽出别在短靴里的蝴蝶刀,一刀剁在其中一个打手胳膊上,对方一口血气还来不及吐,就被江耳东屈膝顶中胸骨,吓得另一个打手惨叫着后退。

说时迟那时快,江耳东一把钳住还在墙边喘气的郑耀华的喉咙,拿刀抵在郑耀华下巴正中间,掩护在自己身前。

江耳东轻轻一笑,“我这刀可够长,能直接插到你脑浆里。”

郑耀华刚想挣扎,江耳东就捏住郑耀华的肩骨咔擦脆响,郑耀华因为脱臼剧痛,大叫出声。

夜幕深沉浓重,片刻工夫,百犬吠响,犹如无数魍魉鬼魅的村民都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院门口都是哄闹声。

郑耀华像是来了底气,“这是我的地盘,你就算挟持我,你也跑不掉的。”

那个落荒而逃的打手急忙忙冲到门口,放进来了数十个村民,就那短短半秒间,数人同时冲向江耳东,飞砸而来的砖头、劈头就是的铁水管,江耳东仓促闪过这些毫无章法的攻击,勾着嘴角,冷笑刹那,攥着刀一刀割掉了郑耀华的耳朵。

众人都愣了。

血淋淋的耳朵滚落到地上,周围的惊叫声盖过了郑耀华的惨叫,明明少了只耳朵,郑耀华还是听见江耳东冷笑着反问,“你看我是想跑的样子吗?”

疯狗般的人群片刻怔愣,然后又突然爆发出惊悚嘶哑的哭叫,“杀人啦!”门口打着手电聚众的人越来越多,正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轰鸣的引擎声。

转瞬之间三五辆越野车刺耳地停在了门口,还有越来越多车在不远处亮着车灯,正环山而来。

郑康听见车声,朝门外张望,闪烁着的越来越多的灯,惊疑地问江耳东,“你的人吗?怎么跟来的?这么快?一路上,我明明···”

江耳东笑得无比灿烂,“他们在你前面,你光顾着甩身后的车,能看见什么?”

郑康不可置信,“前面?他们怎么知道···”

江耳东觉得郑康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反正目的地是乌拉江,我的人早就在一路上都等好了,很难理解吗?”

郑康心下吃惊,原来他们每一次在高速公路和省道调整路线的地方,都早有埋伏好的人,就像玩贪吃蛇,他们一路离乌拉江越近,这条尾巴就越长。

转眼,数十个职业杀手就包围了院落门口。

原本逃开的那个打手慌慌张张折跑回来,“外面,他们,有枪。”

郑耀华捂着流血的地方,声音都带着颤抖,“你,你怎么敢···”

江耳东笑地邪魅,趴在郑耀华另一只耳边说,“都说了周启棠告诉你的,不过是他想让你知道的,你对我的了解,恐怕连十分之一都没有。我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你死我活的。让你那些乌合之众都回家睡觉去,我不动他们。”

村民中有几个顽固分子,扭曲着脸怒吼地不肯走,江耳东没了耐心,抬了抬下巴,旁边的杀手就给喊叫最大声的那人腿上开了一枪。

枪,虽然不比冷兵器残忍,却给人巨大的无力感,只要轻轻扣动扳机,就能于距离之外取人性命,众人惊惧地后退。

江耳东松开郑耀华,郑耀华吃痛地趴在地上,向村民摆手,示意他们都回家去,“谁都不许声张,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是个毒村,没有一个敢报警的。

等到村民散去,江耳东手底下的人把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江耳东坐在了堂屋正中,好像觉得坐地不舒服,从后腰把枪抽了出来大剌剌摆在桌子上,枪口正正对着跪坐在地上的郑耀华。

郑康蜷缩在地上,无力地问,“你要干什么?”

江耳东神色严肃,“这是基地,还是线路上的中转站?”

郑耀华闷声说,“这儿就是产地。”

江耳东眼皮都不抬,“多大量?”

郑耀华被人居高临下拿枪对着,心里发怵,该死的周启棠光说来的人是抢生意的,没说是玩枪的,他们就是种大麻,和这种搞军火的拿什么对着干?“种植、制造、贩运、储存都能完成,一年三熟,一次不到5吨。”

江耳东估算了一下,确定郑耀华没说谎,“现在存货还有多少?”

郑耀华皱眉道,“3.4吨。”

江耳东正色吩咐道,“都运走。”

郑耀华义正词严,“周老板只要1吨。你全运走不怕被查?”

江耳东突然抄起枪,“嘭!”一声狠狠地砸向郑耀华的脑袋,额角溅出的血眯了江耳东眼睛。

郑耀华刚坐起来的身子又直直倒在地上,剧痛差点把肺挤得从喉咙里喷出来。

江耳东沉声说,“听着,从此以后,没有周老板。”

郑耀华连声说是。

江耳东拿拇指擦了擦血迹,“他原本怎么跟你安排的?”

郑耀华结结巴巴,“让我把你绑架了,把货运到渝州后,威胁你,让你的人把货送到深港去。”

屋外寒风凄厉哀嚎。

江耳东拿枪碰了碰郑耀华下巴,“没说完,继续。”周启棠怎么可能只安排到送完货就结束了。

郑耀华战栗地哽咽,“然后让我等信儿,说如果他安全出国后,见到你的···”郑耀华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原话复述,“你的主子”,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江耳东的脸色。

江耳东不耐烦坐回椅子里,“继续!”

郑耀华继续说,“说他如果和你主子谈拢了,就放了你,要是谈不拢,就杀了你。”

江耳东点了根烟,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残忍,缓缓道,“他是太高估你,还是太低估我?”江耳东倾向于后者,周启棠似乎一直看不起他,就算被吞掉了大半产业,在周启棠眼里他还是个兔儿爷,一个当筹码都嫌脏的摆件……他一定,要让周启棠为自己的愚昧自大付出代价。

江耳东磨了磨牙,“给他打电话,说你办成了。”

郑耀华不明白。

江耳东吩咐手下人,“把我绑起来,再把他身上的血给我抹点。还有那个耳朵,捡回来。”

这些杀手都是亡命徒,丝毫不觉怪异,点头应是。

江耳东边“上妆”,边给达坤打电话,“哎。”

“为什么叹气?”达坤说起国语来,像固执的孩子。

“一群菜鸡。”江耳东嫌弃地看了看蹭到自己身上的血。

“都办好了?”达坤问。

“嗯。但我打算演出戏给他。他一会儿会接到消息,说我被他的人绑了。你记得演得像一点,别露馅儿。”江耳东声音慵懒。

“好。那要等你回来,再收拾他吗?”达坤看着别墅外的树丛里突然飞起鸟雀无数。

“嗯。点了货我就回去。”江耳东说完挂了电话。

周启棠看着手机里郑耀华传过来的江耳东血淋淋的照片,地上还有一只耳朵,忍不住地兴奋,张牙舞爪地反守为攻,逼问达坤,“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达坤明知道江耳东在演戏,但看着照片里江耳东被扯开的衬衣上洇透了血,苍白的脸上也遍布着血渍无数,达坤还是觉得心里有无数愤怒刹那间化作岩浆,烧遍了每一寸可怜的皮肤,恶狠狠地问周启棠,“···你要干什么?”

周启棠不疑有他,笑的张狂,“听说先生近年都在缅南,送我见他。”

达坤带着血丝的眼睛和周启棠对视,“好。”

过了些日子,江耳东在这穷乡僻壤简直要发霉,踢了踢厂房里堆积的麻袋,“多少了?”

郑耀华包扎着纱布,像个木乃伊似的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回答,“124袋,都装好了。”

江耳东一副散漫的样子,“以后就听我的,你跟他卖这种原产品,能挣几个钱?这批货我运走加工,后面我会叫人过来布生产线。”说着,拍了拍郑耀华的脸,“提炼才利润高,明白吗?”

郑耀华忙不迭点头,郑康村改朝换代了。

江耳东临行前吩咐道,“最近让你的人都消停点,整个乌拉江要开始扫毒行动了。”

郑耀华震惊,“啊!”

江耳东冷笑到,“把你那些地都翻整了,厂房全部打扫清洗一遍。等他们扫过去,给你个模范禁毒村,我才好来布置生产线不是?”

郑耀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江耳东还没回到渝州,就在路上的广播里听见,“近日来,我市公安和边防武警,以乌拉江为主战场,在我市五个乡镇同时开展利剑扫毒行动。本次行动摧毁3个制贩毒犯罪团伙,抓获犯罪嫌疑人32名,缴获大麻5400公斤,氯胺酮125千克、摇头丸1000余粒,捣毁制毒窝点1个、藏毒窝点4个,查扣毒资300万元……”

这全是江耳东让人在郑康村附近故意留的线索,然后再找村民举报。

同坐一车的手下人奉承江耳东棋高一招,江耳东只是愣愣地看向窗外,喃喃自语,“打扫干净才能重新开业不是?”

江耳东在想,再等等,只要杀了周启棠,过去的一切就都能一笔勾销,他和陈劭之间所有不好的回忆也都能被打扫干净,他们是不是也就能重新开始?他的陈劭就要去上大学了,他会赚很多很多的钱,看他毕业,工作···温恪不过是陈劭生命里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陪他到最后的,一定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