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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不会结尾

第七十八章 无辜之罪

温恪的意识断断续续,他时而觉得很疼,张了嘴却又发不出声音,他好像看见陈劭就在他旁边,他贴着陈劭跟他细细地说,“我疼”,可是陈劭又变得好远好远,他的意识也跟着飘散地无影无踪。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又不觉得疼了,只觉得头好沉好沉。突然间,没由来的恐惧惊袭心头,对面的人青面獠牙,死死扼住他的脖子,他听见那个声音很熟悉,却怎么也看不清对方的脸,他好像要不能呼吸,周围变得万籁俱寂···

icu病房门口,温季明跌坐在椅子上心如刀绞。

小林刚碰到温季明的袖子,就被温季明一把推到了地上。

温季明泪流满面地控诉,“你给我滚!我请你,不是让你送他去死的!他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他明知道我在家等他,他为什么要去···”温季明说不下去,胸腔起起伏伏,却像得不到氧气。

小林跌坐在地上,也没站起来,捂着脸痛哭,闻骅从现场把温恪背出来的时候,温恪浑身是血,他吓得浑身发抖,一个好好的孩子,就成了那样血肉模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小林泣不成声,“我不是故意的,我怂,我窝囊,我拦不住他就应该跟他一起进去的···”小林边说边抽自己嘴巴。

闻骅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小林的手腕,满是歉意地跟温季明说,“是我的错。他跟踪耿逸风的时候,我就应该劝住他的。对不起。”

温季明咬紧牙关,想发泄却终究是没抬起手,紧紧闭上了眼睛。

一起出警的同事和闻骅飞快地说,“根据现场情况来看,应该是有人绑了周启棠,并实施了虐待,周启棠致死的原因的是枪伤,面部和下体一共两枪,面部中枪为致命伤,一般采用这种方式谋杀的,是有强烈的私人仇恨。伤者温恪应该是目击了案发现场,被歹徒用铁管子重击殴打。凶器已经拿回去化验了。”

闻骅攥紧了拳头,“温恪打电话给我的时候说周启棠车上还有一个人,找到了吗?”

同事解释,“找不到那个车牌号。但根据现场的脚印来看,确实还有其他人,不排除就是嫌犯。”

闻骅思索着,“和周启棠有深仇大恨,持枪···”

温季明在一旁先崩溃了,“周启棠,周启棠!周启棠跟我儿子能有什么关系!全是因为那个陈劭!如果不是他,温恪不会去做这些事,不会涉险,不会受伤,不会现在躺在icu里!”

闻骅抓到了某种线索,想起来温恪之前说的周启棠好男色,福利院的孩子几乎无一幸免,但耿逸风性侵的案子有人证、物证,周启棠性侵男童却始终找不到半句证言,闻骅恍然明白温恪一直以来这么坚持的原因,喃喃自语地说,“周启棠伤害过陈劭,所以温恪追着他不放?”

温季明气冲冲地抓住闻骅的衣领子,“周启棠那种人渣做坏事该死!可这跟我儿子有什么关系!我们家温恪从小到大,一点磕着碰着我都心疼,你看见他进手术室前那个样子了吗?你看见了吗!啊!好好的孩子成什么样了!”

旁边的警察拉开温季明,刚想劝他冷静,护士冲了出来,“温恪的家属,因为病人心脏储备功能差,引起低血压休克,刚刚呼吸心跳突然骤停,现在正在抢救,家属做好准备。”

温季明当场一口血气冲到脑门,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第二天夜里的时候,一直守在温恪病床边的温季明瞧见温恪手指轻轻缩了缩,又悲又喜地喊。

“醒了!”

“大夫!大夫他醒了!!”

温恪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朦朦胧胧的嘈杂声,感觉声音隔着一层什么听不清,本能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耳朵。

这是什么?温恪心中又惊讶,又疑惑。

温季明看见温恪抬手去摸裹满了渗血的绷带的脑袋,赶紧握住了他的手,“爸爸在呢。有爸爸呢。不怕。”

温恪头晕的厉害,戴着呼吸面罩想问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温季明只能看见温热的白气在温恪的呼吸面罩上一呼而逝。

温季明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温恪眼睛上的绷带,命运怎么这么残忍,他的温恪,那么好的孩子,有一双又大又漂亮的眼睛,高兴的时候滴溜溜地转,不高兴的时候瞪地像铜铃,那双眼睛看什么都饱含深情,就像他这个人对全世界都抱有善意,可这双眼睛受伤了,看不见了···这几乎是天塌地陷的绝望,他不敢想象温恪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会怎样?

第三天的时候,温恪已经能被扶着坐起来了,“爸,我眼睛上的绷带好紧啊,不能拆了吗?”

温季明拉住温恪的手,让他别摸,“听话。”

温恪抱怨,“可这样我什么也看不见。”

温季明就在温恪近在迟尺的对面,老泪纵横,可只要他咬住牙不发出声音,温恪就不知道他在哭。

温恪摸了摸温季明的手,“爸,你怎么不说话?”

医生进来检查,温季明起初只是忙不迭地让开,站在一旁看着医生操作,但等医生解开温恪眼睛上的绷带的时候,温季明意识到已经为时已晚。

温恪俊朗的脸皱着眉,因为重击肿胀的太阳穴,长长睫毛下面都是黑红色的淤血,他缓缓睁开眼睛,却还是觉得一片漆黑,周遭很安静,只听得见呼吸声和仪器发出有规律的嘀嘀声。

温恪浓密的眼睫又动了几下,他确定自己把眼睛睁开了,可为什么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左眼好像看得见一点点微弱的暗红,本能反应要抬手揉眼睛,先一步被医生摁住。

温恪因为看不见,不知道抓住他的是谁,心里惊恐,挣扎起来,动作剧烈,“你干什么!”

温恪哭地天都要塌了,“爸!你救我!他们在干什么!我为什么什么都看不见!”

温季明冲上来抱住温恪,“乖,崽崽乖,听话,没事,爸爸在呢。”

温季明湿热的眼泪流淌到温恪脸颊脖颈上,温恪伸出手摸温季明的脸,“爸,你哭了,你哭什么?”

温季明徒劳地哄着温恪,“没有,我没哭。”

温恪缩着肩膀,紧紧拽着温季明,极度不安,心里一沉,问道,“我瞎了,是不是?”

温季明被捏着手,心里怆然,仿佛掉进深海里一样无助,“没有,暂时的,医生说就是视网膜脱落,他们现在给你剃头发,等做了复位手术,就和以前一样。爸爸说话,你还不信吗?”

温恪扯着温季明的胳膊,不停地缩,也不知道要躲到哪里去,几乎坐到床沿要掉下去,温季明把人拽回来,轻轻抱着,一下一下地拍,“我在,爸爸在。”

温恪生生地哭,任凭医生说这样对眼睛不好,他还是哭地厉害,“我不要当瞎子!”

温季明使劲摁住温恪,让护士给他把头发推了,看着掉落在地上温恪的头发,声音哽咽,“崽崽别哭,不疼···”

温恪哭地疲倦,又痛又累,心力交瘁,反正睁开也看不见,慢慢闭上了眼睛,整个人都透着绝望。

温季明看见温恪无声的眼泪不断流出来,周围的空气也犹如眼泪一样的颤抖,“崽崽,你不要这样。会好的,都会好的。”

等剃了头发,温恪又被缠上了绷带,他已经不再挣扎,任人摆弄,身体瑟瑟颤抖着想站起来。

温季明刚想给他倒杯水,一个转身没看见,温恪就“哐啷”一声撞到了床边,跪在地上。

温季明扔了杯子就冲过来,温恪手心被床尾的螺丝表纹疵破了皮,温季明看见那刺目的伤口,觉得已经碎过的心又碎了一次,在未来漫长的日子里还要一次又一次地碎···

温恪推开温季明,勉强想要自己站起身来,却又踉跄的摔倒在地,只能哭喊着拖着身体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我看不见了···”

吃饭的时候,温季明想喂,温恪拒绝,他一手扶碗,一手握着勺子,可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不是只能舀上几粒米,就是会一勺子把饭舀到外面去。一个几天前还拿国奖的骄娇之子,现在成了饭都吃不了的废物。温恪死死抠着碗边,狠狠把饭摔了出去。

温季明站在一边,把脸埋在掌心里,无声地哭的心颤。

温恪哭了一整天,头晕得想吐,一个人缩在房间的墙角里,蹲靠着坚硬冰冷的墙,心头也一片冰凉。他想见陈劭,却不想这样见到陈劭,攥着手机,一抽一抽地哭。

温季明哄他去床上,温恪就算上了床,也不松开手机,“我不放,放了我又摸不到。”

温季明知道他想打给谁,却也知道他不舍得打过去,哄着哭累的温恪睡了过去。

好多天联系不上温恪的陈劭是跌跌撞撞冲到的医院,来不及坐电梯,一路奔上楼道,跑到了11层的病房门口,看见守在门口的温季明,随即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温季明在温恪手机里查到的陈劭电话。如今居高临下地看着大口喘气的陈劭,想扶他起来,却因为怨恨和芥蒂不愿伸出手。

陈劭撑着身子站起来,隔着病房门上的窗户,看着里面一片黑暗,没忍住发出半声颤抖的呜咽,痛心无措地望着温季明,仿佛在祈求从温季明嘴里听见一个希望。

温季明残忍地说,“我知道罪不在你,可你并不无辜。”

一句话就给陈劭判了死刑。

陈劭那么大的个子却几乎要躬着身子缩起来,缩到渺小的再维持不了的形态,好像下一秒就会在风中飘散。温季明在电话里跟他说,温恪为了揭穿周启棠的真面目,在跟踪周启棠的时候被歹徒拿铁管子砸伤了脑袋,失明了。只是一句话,陈劭觉得自己像被屠戮之后的荒野,心里除了痛什么也没有了。

温季明双拳紧握语调不忿,“温恪遇见你,对你好,你呢,你给他带来什么了?和家里冷战,我妥协,一个学生,跑去跟踪,弄成个这个样子,让我怎么办!谁赔我一个好好的温恪?谁!我本来不想让你见他,可你知道吗,他攥着手机不敢给你打电话,我看了心里窝火,凭什么他都这样了,还要为你考虑!一切的起因都是你!”

陈劭脑子嗡的一下,目光呆直地看着温季明,安静地没有半点生气如同尸体,咬着牙什么话也说不出。

温季明悲戚到极致恨到极致,还想说什么,温恪扒着门撞倒在地上,温季明刚刚歇斯底里的哭喊把他吓醒了,他一听就知道温季明在控诉陈劭,摸索着跌着出来的,“陈劭?陈劭?”

陈劭看见缠满绷带,面色惨白的温恪,满是心痛,抱着他怎么也不肯松手。

温季明瞧见温恪那依恋的样子心下酸楚,想说的话统统咽了回去,转身离开。

陈劭抱着温恪,明明视频里还得意快乐的温恪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极尽凄厉悲凉地埋头在温恪颈窝里低低地哀嚎了一声。

温恪明明自己心下悲凉,却抱着陈劭安抚起来,“你怎么来了?我没事,就是点皮外伤,没有看起来这么严重,真的。”

陈劭看着温恪的脸,觉得心里破了一个窟窿,天地万物都掉了出去,只剩下分崩离析的呜咽,他不忍心拆穿温恪善意的谎言,哑然无声。

温恪因为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攀着陈劭的胳膊,陈劭不说话,他就忍不住有些焦急,“你怎么了?你跟我说说话,我看不见,我心里急。”温恪说自己急,语气却比谁都温柔,像个撒娇无助的孩子。

陈劭低头看见温恪没穿鞋,搂着腰把人抱了起来,放到床上。

温恪坐在床边,陈劭坐在椅子上和他面对面,两个人心里比谁都伤。

陈劭抬手擦了擦温恪挂在下巴的眼泪,“疼吗?”声音凄苦中又隐含几许自嘲,怎么会不疼,这不是废话吗?

温恪学着陈劭以前的样子,拿手比了大概三厘米的长度,“一点点疼。”

陈劭握住温恪的手,他的温恪总是这样会骗人。强忍住心底的内疚与酸涩,陈劭轻轻点头摸着温恪的头以示安抚。

陈劭掌心干燥温热,温恪觉出自己的光头来,不好意思地躲了躲,“他们把我头发剃了,丑吗?”

陈劭摇摇头,想起温恪看不见,出声说,“很漂亮。”怕温恪不信,又补充道,“真的,你脑袋形状好看。”说完,倾身亲了亲温恪的头顶。

温恪心里委屈,“我们这么久没见,一见面成了这个样子,我本来是回来给你过生日的···”说着,温恪又想哭。

陈劭抱住了温恪,“我来了。说好哪天见面,我就哪天生日。”

温恪想起来手表的事,扶着陈劭的小臂,急急地说,“你快看看,这有没有我的书包?”

陈劭起身开了灯,看见温恪还是一样焦急地等他回复,他的温恪,真的看不见了。

陈劭强忍悲痛,走到沙发那把书包拿了过来,入院那天小林放在这的,也没人顾得上,“在这里。”

陈劭把书包放在腿上,拉着温恪的手覆上书包。

温恪摸索着拉链打开,一伸手就摸到那个手表盒子,拿出来捧着递给陈劭。

陈劭心痛到没有知觉,在心底苦笑,他怎么值得温恪这般对他?

温恪又去摸陈劭的手,陈劭把书包放在一边,握着温恪。

温恪面带笑容,“打开看看。”

陈劭照做,一支精美华贵的腕表,表盘上还刻着ShAo,“谢谢···”只是两个字,颤抖的声音就泄漏了他的歉疚、恐惧又带着无尽的酸楚和自责。

温恪知道陈劭会内疚,故作轻松,“我自己做的,好不好看?”

陈劭轻声说,“好看。”

温恪摸着陈劭的手腕,要给他带上,“我初学,只会组装。都说男人上班要有一支表,等你以后上班了,我送你一个纯手工打造的温恪牌手表,全世界只有你有。”

陈劭看着眼前摸索着要给自己戴表的温恪,觉得时光残忍又漫长。

手表被拿出来以后,陈劭看见了盒子里那两枚金色的包装袋,微微吃惊地望着温恪。

温恪这会儿什么也看不见,而且把那事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光顾着捧着陈劭的手系表带。

陈劭轻轻把东西放进了自己口袋,什么也没说。

表系上以后,陈劭关了灯,仿佛这样,他就能接近温恪现在所处的那个黑暗世界,“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回来。”

温恪拽着陈劭不肯松手。

陈劭拿出自己的手机,设了一个20分钟倒计时,塞到温恪手里,“20分钟一到,手机就会震动,如果我没回来,你就喊我,我一定立刻出现。但我肯定会在20分钟前回来的。”

温恪妥协,攥着手机被陈劭放进了被窝里躺好。

陈劭跑到护士台借了电推,跑去洗手间三下五除二推了个光头,又把地上打扫干净,飞快冲回病房里,18分52秒。

“我回来了。”陈劭摁停了计时器。

温恪坐起身,想摸陈劭,一伸手碰到了陈劭新鲜的光头,觉得不对,又摸了好几下,“你···你头发呢?”

陈劭笑着说,“我没你好看,你不许嫌我。”

温恪的手在颤抖,如果他的眼睛还好着,那里一定装满了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