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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不会结尾

第七十七章 写下遗憾

江耳东刚到乌拉江的那天,物理竞赛出成绩了。

教练走过来拍了拍温恪的肩膀,认真地伸出了手,“金牌前50名进入国家集训队,最终产生6名选手参加Ipho。加油,到时候为国争光。”

温恪笑着回握,“谢谢老师。”温恪手修长白净,不论是做题还是握手,都带着一副从容不迫的慵懒。

“恭喜你,进了国家队。”韩萱也过来朝温恪伸出了手,笑地温柔。

温恪没说话,点了点头,蜻蜓点水似的虚空握了下。

韩萱把指尖蜷在手心,咬着下唇,犹豫着说不出话来。

“我们晚上一起聚个餐吧。”

“就是啊。大家能相聚在这也是缘分。”

“同意!”

教室里七嘴八舌,韩萱像是找到了契机,开口问温恪,“你去吗?”

温恪刚想拒绝,同宿舍的几个就过来搭着他的肩膀,“走,来集训天天都泡在学校里,都没出去转过,一块吃完火锅再去个KtV,都多久没放松过了。”

温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想扫兴,笑着点了点头。

明清建筑样式的火锅店看起来古色古香,蓝底匾额上金色行书写着“小郡主”的字样,大理石的柱子看起来有几分气派。

“小群主?”

“群主为什么小?”

“你认不认字!那是郡主!”

“你这没文化的样子,别说自己学物理的。”

“我物理特长又不是语文特长。”

“物理特长不认字顶个屁!”

“怎么就顶个屁了,比如这个火锅桌子,用的是电炉加热。这个电磁炉它就是利用电磁感应现象,交变电流通过线圈产生方向不断改变的交变磁场,处于交变磁场中的导体的内部将会出现涡旋电流,涡旋电流的焦耳热效应使导体升温,从而实现加热……”

“闭嘴!”

“把他嘴堵上!”

“第一次觉得学物理这么讨厌。”

男男女女足足坐了6桌,火锅蒸腾着热气,考试完的轻松氛围更添热闹。

韩萱的舍友拽了拽她,“你快别看了,一晚上不见你吃饭,全程都在转着头瞄温恪。”

韩萱被人说中,脸红地不像话,急忙否认,“我没有。”

韩萱反驳声音稍微大了些,同桌的人都看过来。“怎么了?什么没有?”

韩萱的舍友抢先开了口,“我帮你喊他,让他坐这桌来。”

“温恪,你坐这边来。”

温恪不明所以转过头,一脸疑问。

韩萱那桌的人都明白过来,一个个都兴奋地在线吃瓜,有个混不吝的男生嬉笑,“这有妹妹想你了,你还不快点来。”

韩萱涨红了脸,攥着衣角想跑。

温恪当真走了过来,韩萱猛地站起身,“你···”

韩萱还没说完,周围人起哄,“喔喔喔~~~”

“该不会是要表白吧!”

“在一起!”

“在一起!”

“在一起!”

温恪看着韩萱恼羞成怒恨不能钻进地缝的样子,先温柔开了口,“表白怎么能让女生来。”

周围起哄的声音更大了,所有人都看向了这边,连其他桌的食客都看起了热闹。

温恪毫不关心那些喧哗嘻闹,微微低头,音色沉静地对韩萱说,“能出去聊聊吗?”

韩萱跟着温恪走出火锅店的时候,好像身后所有的嘈杂都消失了,全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温柔的背影。

温恪站在门外,看着已经黑透的天,又隔着窗户朝店里看了看,好事的同学全都一个个垫着脚伸着脖子朝这边看。温恪叹了口气,拉着韩萱外套袖子往墙边站了站,刚好在盲区。

韩萱望着温恪,心里又着急又迟疑,说不出话。

温恪松开手,看着韩萱,明白韩萱想说什么,缓缓眨了下眼睛,“他们看不见了。没事了。”

韩萱点了点头,低着头看自己脚尖。

温恪拉上衣服拉链,“我就不进去了。你一会儿回去,他们问起来,随你怎么说。”

韩萱听到这,有些疑惑,但旋即又明白过来,温恪在保全她,试探着问,“我···”

还没说完,温恪笑着打断了她,“我走了。再见。”

韩萱知道温恪什么都明白,不用她开口,甚至还避免她狼狈,把她带出尴尬,但,也仅此而已。韩萱默契地找回了理智,笑着说,“谢谢。”

温恪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用谢,带上卫衣帽子走进了灯火里。

暂时没了考试压力,温恪理所当然地给陈劭打视频。

陈劭先开了口,“恭喜你。”

温恪撇撇嘴,“白天把名单发给你的时候,你说过了。”

陈劭轻笑,“怎么不高兴?”

温恪觉得陈劭就是个石头,“我进了国家队,就不能回渝州,我们就要继续异地了,你还高兴?”

陈劭难得没有端坐,趴在桌子上,歪着头看着屏幕,“可我还是很高兴,你越好,我越觉得自己捡了个宝。”

温恪脸一红,被陈劭哄地心一下就熨平了,打算瞒着陈劭自己会在他生日的时候跑回去一趟的事,故意说道,“那你就一个人过生日吧。”

陈劭拇指轻轻摸了摸屏幕上温恪的脸,“那我就不过,你哪天回来,我哪天19岁。”

笑意在温恪眼角扩散,“老天爷知道你这么耍赖吗?”

陈劭坦然说,“老天爷可怜我等你,会原谅我的。”

温恪眼看快到表行了,“行了,不和你说了。”

陈劭微微蹙眉,“自从你考完试,怎么感觉你更忙了?”

温恪眉毛一挑,高深莫测,“背着你约会呢。”

陈劭看着温恪故意兴风作浪的小表情,“那,祝你春宵一刻值千金。”

温恪咬了咬下唇,想起来什么,心虚地说,“春宵个鬼,拜拜。”

温恪又拨了个号码,“喂,祁师傅,我快到门口了。”

祁师傅是个机械表收藏家,经营着这间表行,“这都晚了,我回家了,钥匙放在门口花盆底下,记得给我锁门。”

温恪人还没来集训的时候就想好了要自己做一支机械腕表送给陈劭当生日礼物。一下飞机,还没去集训报到就先来找祁师傅学艺。

集训期间要封闭,温恪就一口气带了十支表回冬令营宿舍,一有空就练习拆解安装。温恪心很静,尤其陈劭不在旁边的时候,这世上就几乎没能扰乱他心思的事情。

离合压片、离合杆、大钢轮、棘爪···鸡零狗碎的小零件他都饶有耐心,好似参禅悟道一般超脱。

竞赛一结束,温恪就来了表行正式开工,修改组装一个全新的机芯。

温恪选来选去,最后选中了EtA 2892-A2机芯,高精度、低噪音、长寿命,加上25颗宝石,保持能力也好。温恪先是拆解下来,然后请祁师傅在原来的日内瓦纹上给机芯加刻了wK、猫爪、cS的图案,机芯打磨工艺是最能见制表真功夫的,虽然等陈劭带上这只表的时候很难有机会一窥这密底设计,但就像浩瀚的宇宙,都是未知世界的揭秘。

此刻,温恪正趴在桌子上把机芯安装回去。已经安装到了擒纵调速系统,这部分的齿轮轴间特别细,还需要同时装入上下夹板的宝石眼,温恪连呼吸都变得细微。练习的时候拆了十次,装了十次,虽然成功的经验比失败的教训多,但有些零件一旦拆飞那就是永久失踪,温恪小心又小心。

夜里凌晨两点的时候,温恪长长呼了口气,最难的部分已经装完了,接着装好上条拨针系统,测了一下,成功。

接下来就是表盘了,温恪别出心裁,将机芯翻了个身,用一弯新月挡住了部分镂空的机芯,然后在表盘里做了个白色珐琅小表盘,署名是黑色花体英文的ShAo,海蓝色的宝玑针颇具美感,选了黑色皮革作为腕带,手感舒适柔软。

温恪拿在手里,十万个满意,然后几经擦拭,拍了一张发给祁师傅,“大功告成。”

祁师傅见过的宝贝多了,泼冷水似的回了一句,“虽然挺好看,但就你拆的那些表就够你买个更奢华的了。”

温恪觉得祁师傅不懂浪漫为何物,懒得回复。

温恪温柔小心地打开深蓝色的表盒,把表套在软包枕头上,看见了原本藏在软包枕下面的两个尺寸的安全套,温恪羞地满脸红潮,他前天买的时候就恨不能咬断舌头,陈劭尺寸比他大一点,但他也不知道陈劭到底知不知道这种事,至于位置···温恪决定,如果陈劭也不懂的话,大不了到时候猜拳···

温恪难为情地把表放进盒子里,遮住了金色的包装,打算摒弃杂念。但转念,想起来在盒子里放这个就是为了挑逗陈劭,其他的都扔了,但到时候不够用怎么办?是不是还得再买上两盒啊?温恪猛地晃了晃脑袋,都说了不想这个,怎么又想!

2014年12月25日。

渝州刮着西风,下了阵小雨,如烟如雾无声地飘洒在高速路边的枯枝败叶上。温恪坐在车里忍不住想,真是栽在陈劭手里了,哪有人千里送自己的。

小林隔着后视镜看温恪眉眼带笑,“小恪你高兴什么呢?”

温恪刚想回答,手机响了起来,是他之前雇的帮忙跟踪耿逸风和周启棠的出租车公司的司机。

司机:“老板,这个周启棠今天不太对。”

温恪:“怎么了?你之前不是说他一直和一个看着像保镖的人在自己别墅吗?”

司机:“对。然后今天,好几辆车来这送了黑色旅行包,沉甸甸的,再然后我看见他和那个保镖一块从地库开车走了。”

温恪:“包?”温恪怀疑是现金,“什么时候走的?”

司机:“二十多分钟前。”

温恪:“你现在还跟着吗?他在哪?”

司机:“他们从我旁边过去的,我跟不合适,但我兄弟都跟着呢,稍等我问问。”

温恪能从电话里听见司机们从对讲机里传出的声音。

“哥几个,谁现在跟着那辆渝A3687呢?”

“我跟着呢。在城南高架,但他看样子要下高架了,我可能跟不了了。”

“我在新华路口呢,我能接。”

“好嘞,信儿别断。”

这些司机通过电台串联着整个渝州城的交通网,是随处可见却也是最不显眼的得力帮手。

司机:“老板,他们马上下城南高架。”

温恪:“我马上到。”

司机:“好嘞,那我让我正在跟的兄弟跟你联系。”

温恪:“好。”

二十来分钟后,温恪和追击的出租车司机隔着车窗做了交接,紧盯着周启棠的车一路飞驰。

小林感觉心跳到了嗓子眼,“温恪,我们这样不行,还是算了吧。”

温恪心急,身体前倾,扒着副驾驶的座椅靠背,紧盯着前面的车,“你再快点!”

小林没办法,只能听命行事。

温恪眼看着车朝城郊荒地开,给闻骅拨了个电话。

温恪:“喂,是我。”

闻骅:“小祖宗,我有来电显示。”

温恪:“周启棠可能要跑路,我正在跟。”

闻骅:“什么玩意!他最近一直在别墅里啊。”

温恪:“车上有两个人,可能是他的保镖。”

闻骅:“还有个保镖?”

温恪:“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闻骅:“我们的人之前晚上跟丢过一次,第二天去他家找他,看他在家,就一直守在院子外面,什么时候进去了一个保镖?”

温恪:“我不跟你费这么多话,现在这是城南六路,他还在往城郊开,他的车牌是渝A3687,我的车牌是渝A0412。”

闻骅:“知道了,我马上到。”

温恪:“好。挂了。”

闻骅:“温恪!我很快到,你别冒险。”

温恪没回答,挂了电话。

温恪念车牌的时候,小林又急又气,0412是温恪的生日,是温季明高价从别人手里买回来的车牌,要是让温季明知道他陪着温恪在跟踪追击一个嫌犯,温季明能气吐血。

小林放慢了车速,“温恪,我们回去吧。警察自己会去的。”

温恪皱着眉厉声说,“你不开,我自己开。你下去。”

小林没办法,又握紧了方向盘。

前方的越野车里,周启棠刚装着他的万贯家财上了达坤的车,就被达坤给电晕绑了手脚,这会儿困意朦胧地睁开眼,惊悚地反应过来,贴着胶带的嘴滋哩哇啦乱叫。

周启棠挣扎着要从后座爬过来撞驾驶座上的达坤,呜乱地说,“你绑了我,江耳东也活不了!”

达坤侧着身子,干净利落朝着周启棠后颈一敲,周启棠又软绵绵倒在了后座上。

因为中途小林放慢车速,拐进废弃的工业园区后,温恪已经看不见周启棠的车影了,只能让小林慢点开,顺着路边一个一个检查。

渝州蓝金化工厂。

已经废弃的化工厂,白色牌匾上的字迹已经斑驳,草丛中传来长长短短的虫鸣。

温恪看着门口的车辙印,抬眼望去,没有那辆越野车,但今天下小雨,这么新的车辙,看轮胎宽度也对得上。

温恪出声道,“停车。”

小林靠边停了车,“你要干嘛?”

温恪开了车门就要走:“你在这等着,不要熄火。一会儿闻骅到了,告诉他我在里面。要是在那之前我跑出来,我们就赶紧走。”

小林隔着车身,还来不及拽住温恪,就看见他跑进去工厂里。

渝州城上空阴云密布,因为下雨的缘故,空气沉重潮湿,城郊废厂区的四周都充斥着泥土咸腥。

温恪大着胆子进了厂房,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怕打草惊蛇,专门把手机关了静音。靠着墙边小心观察,瞥见通往地下的红色栏杆扶手上有一串血迹。

温恪先是一愣,随即听到了楼梯下面传来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温恪大气也不敢出地踩上了下楼的楼梯。

周启棠又醒了之后,起初还在挣扎控诉,意识到局势不可挽回,声泪俱下,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哀嚎,拼命想要求饶。

达坤汉语水平本就不好,隔着胶带更是听不清楚,他也不想听,一手揪着周启棠后脑勺的头发,一边粗壮的食指和中指猛然发力,在惊天惨叫声中插爆了周启棠的两颗眼球。

江耳东一直等在这,却没出声。周启棠这幅样子曾在他的幻想里出现过无数次,可现在真的看见了,又觉得怎么都不够,都不解气。

周启棠的手腕脚腕都被达坤掰断了,整个人瘫在地上连蜷缩都做不到,满脸是血,痛地发不出声音,喘着气好像下一秒就会死掉。

江耳东今天特意穿了一身黑衬衣黑西裤,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精悍的身材,他是来送行的,也是来夺命的。

一个小时前,周启棠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就要带着钱远走高飞了,短短时间,他已经成了连思考都做不到的废人。

温恪下到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年久失修的水泥台不经踩,“咚”地一声,跌落一小块石块。

达坤反应很快,起身抄起旁边的铁管子就往扶梯走。

江耳东看着地上穷途末路好似落水狗一样的周启棠,轻声说,“你太小看我,所以被我抓到了。我才是这盘“黑吃黑”游戏里最大的赢家。”

温恪听着这声音,不真切,却很熟悉,他明明听到过这个声音。温恪顾不上那个石块,急迫地冲到拐角,还没看清里面的人影,就撞上了健硕无比的达坤。

离得太近,温恪甚至来不及看完全达坤的五官,耳畔突然刮过凌厉的风声,“哐”的一声,一根生了锈的铁管子抡了过来,正砸在温恪脑袋上。

温恪被猛地砸倒在地上,大脑一阵剧痛后麻了,整个人趴在地上,只看见这双短靴后面还有一个穿着皮鞋西裤的人,再有什么,还没来及看,脑袋上又挨了一棍。这一管子砸得实实在在,温恪五脏六腑都跟着震了三震,下巴抵在全是尘土的地上,吃痛地吐出血来。

温恪感觉到温热的血糊了满脸,连痛都感觉不到,只觉得视线模糊,眼前一片橙红,什么也看不见了。

江耳东瞥了一眼达坤,知道这里不宜久留,对着周启棠的脑袋和下体各开一枪,炸开了花。

温恪第一次听到枪声,脑子里阵阵轰鸣,闻骅怎么还没来?小林叔在外面会不会有危险?我要死了吗?陈劭怎么办?温季明说他买了蛋糕等我···

温恪不知道,在他手机静音的时候,陈劭打了通电话过来,没人接,又发了两条微信。

“我买了元旦的机票。”

“去看你。我想你了。”

江耳东拿了枪走过来,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浑身一颤,是他!

达坤看着江耳东脸色青白,“你认识?”

江耳东张了张口,齿缝间吐出一个字,“走。”推着达坤上了楼梯,反身拿枪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温恪,终究是没能扣下扳机。

也许是觉得温恪无辜,也许是怕陈劭恨死自己,他们之间就再也不可挽回,江耳东手有些发抖,就像在看见了出现在地球上的外星人,温恪,他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下世界,江耳东一咬牙,收起枪,快步离开了现场。

呛鼻的尘埃,淅淅沥沥的雨声,破败不堪的废弃工厂里,温恪趴在地上,周围都是周启棠尸体的血腥味。

温恪恍惚间觉得自己到了地狱,万千念头起伏湮灭如潮,他觉得自己正在失去呼吸,好像看见了无尽的冰霜将他催折,他好冷,好困,好想陈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