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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不会结尾

第九十四章 相思成疾

“乐乐啊,你不是说要出国读研吗,怎么又不去了?”

“不想去了。”

“你前阵子不是说都整理好了,连乐队都退了。”

“工作室生意还可以,我打算再做两年,后面再说。”

“你想好了?”

“嗯。读研什么时候都可以,以后再说吧。”

“你一向有主见,想好就行,妈妈都支持。”

“嗯,谢谢妈。”

施予乐看着客厅里抱着枕头看恐怖片的陈劭,皱着的眉毛渐渐舒缓,嘴角浮现出明显的微笑。

看到第三部电影的时候,施予乐上半身倒在了沙发上,垂在沙发扶手上的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映着荧幕的蓝光,陈劭有些疑惑,“你哭了?”

一部校园女鬼惊叫连连的电影,陈劭不知道催人泪下的原因。施予乐伸手擦了一下眼泪,摸索着蹭到陈劭手背上,他想问陈劭到底经历过什么,想问能不能不再回到过去,想问能不能和他一起就这样简单生活······

陈劭觉得触感不太对劲,低头一看,手背上有明显的颜色,再一看施予乐的脸,“你鼻子流血了!”

施予乐刚刚酝酿出来的深情被这措手不及的一声惊诧震飞,瞪大眼睛看着陈劭,“啊?”说着在自己脸上胡乱一摸,果然是。

陈劭看着反应迟钝的施予乐含泪的眼睛里夹杂着茫然和混乱,施予乐刚刚试图用颤抖的手托住流淌的鼻血往洗手间去,陈劭眼疾手快捏住了他的鼻两侧,施予乐呆呆望着陈劭,轻薄的鼻翼试图在陈劭有力的指腹间挣扎张开,就像要破茧的蝴蝶翅膀,还挂着泪水的脸泛着粉红色,因为突如其来的肌肤接触条件反射直起了腰。

陈劭蹙眉厉声说,“坐着别动,头低下,张嘴呼吸,你仰着头血会流进胃里去的。”

施予乐觉得陈劭捏地太使劲,却忍着疼痛乖乖照做。

陈劭就像知道施予乐想说什么似的,“我捏紧一点,五六分钟就能止血。”

施予乐双手下垂,含混嘟囔,“小时候不都仰着头去水龙头上拍冷水吗?”

陈劭皱着眉头,却笑出了声,“那你这么多年没被鼻血呛住还真是福大命大。你自己捏着,我去拿冷毛巾给你敷在鼻梁上。”

施予乐捏住鼻子,跟着陈劭站了起来。

“你起来干嘛?”陈劭转身看着瘦小可怜的施予乐。

“我洗一下。”施予乐另一只手拎着自己粘着血的衣领子。

陈劭把人摁进沙发里,就像在火车上脱羽绒服那样,麻溜就把施予乐的睡衣剥离了,转身丢了包湿巾给他,“擦一下,我拿毛巾给你冷敷。”

“等一下,我,就这样?冷!”施予乐顾不上鼻血,胳膊用力抱着光溜溜的自己缩在沙发里。

陈劭连退回来两步都嫌麻烦,倾身扯着沙发靠背上的毛毯扔到了施予乐身上,“冷就盖上啊。”

柔软的毛毯下,施予乐抓着手里柔软的裤子,陈劭即便和他肢体接触也没有半点其他意思,他想把陈劭放在感情里考量,也只是想法而已。忽然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开口问那些意图过于明显的问题,像这样做朋友也很好,他其实也没勇气去承担一份郑重其事的感情,虽然有一些遗憾,但也很满足。

“照下午的交通状况看晚高峰的通行会很顺利,这里是约翰布朗为您带来路况报道,稍后为您带来南方体育,请别走开。”

自从学会了开车,温恪格外喜欢听交通广播,准确地说是飙车时候听广播,他喜欢视觉高速运动时候听觉缓慢滞后的感觉,就像有一天他就算变成散架的车皮,还可以不急不慢地从耳朵里获取信息。更特别的是,比起马达引擎的轰鸣声,他更挚爱轮胎即将失去抓地的摩擦声和大力刹车的啸叫声。起初是150,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200,那时候他听不到风噪,听不到路噪,路面也变得模糊,连路灯也变形,接下来只要遇见一个小石子或者一滩水,他就会失控,然后比起那些飘忽不定的手术几率,他很清楚生还几率,是0。

温季明第一次收到超速罚单的时候并没在意,哪个年轻人不喜欢开快车,根据加州Vc(b)(1)规定,第一次超速超过100mph,罚款不过500美金。但是不到一个月,他就收到了第二张罚单,问题不是900美金,而是吊销驾照一个月和强制出庭。温季明哪里舍得温恪出庭,委托了律师代理,但温恪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还是惹恼了温季明。

汪小雨也来了加州,一家三口住在一起,温恪提了好几次要搬出去,温季明都不同意,今天这顿饭吃地尤其沉闷。

温季明菜也不夹,一个劲儿猛灌茶,咕噜噜灌下一大口水,“你解释一下。”他不想责怪温恪,尤其是经历过失明以后,他实在不愿意因为这些小事发生争执,浪费彼此的时间。

温恪没有立刻回答,“听说洛杉矶和奥兰治几千名厨师和客房服务员闹罢工,你的酒店受影响吗?”

温季明不知道是该生气温恪顾左右而言他还是开心温恪还知道关心他的生意,烦躁地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温恪自觉无趣,随口说,“无聊就开地快了点。”

温季明很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你上次说赶着去参加学术会议,这次倒好,理由都懒得找了。”

瞧见温季明要训人,温恪又一副油盐不进、充耳不闻的样子,汪小雨端菜上桌,“先吃饭,老祖宗说食不言,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温恪挑眉,扒拉了一口饭。

温季明火气更大了,最烦温恪这浑不在意的态度,“你那胆大包天不怕死的劲儿又上来了是不是!你这次打算怎么折腾!把自己撞成个稀烂还是再撞成个瞎子!”

掷地有声,说完房间里安静地不像话。

温恪呼了口气,却没接话,慢条斯理吃着,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汪小雨悄悄松了口气,扶着温季明胳膊,给他使眼色。

温季明也觉得刚才那句话说重了,他只是后怕,虽然表情依旧严肃,却也没再说话。

羹汤皆空,三个人陆续搁下筷子。

温恪眼睛是复明了,学业也一如从前,甚至待人接物更添几分成熟,但温季明却明显感觉得到温恪变得麻木了,脸上看不出来发自内心的开心,也不会有什么悲痛,就像此时此刻,比面无表情还要再倦怠几分。

温恪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我拿工资在街对面租了房子,下周我搬过去。离你们很近,需要的话随时叫我。”

温季明费力地喘了会儿,就像没听懂温恪说的话似的,“你放着家里好好不住,跑到对面干什么!这个家怎么了,就容不下你了!”

汪小雨咬着下唇,免不了自我怀疑,心有余悸的看着温恪。

温恪在怀疑的目光中流露出微许不耐烦,但还是冷静回答,“我作息时间不固定,一个人也安静点。你不同意我去公寓,我就在对面。”

汪小雨劝慰温季明,低声耳语,“顺其自然吧。”

温季明注视着温恪,想分辨出什么,却得不到答案,心中无声感慨,只有空荡荡的失落,“随你吧。以后别自己开车,要出门叫司机。”说完,颓丧地回了房间。

温恪花了点时间给自己装了一个家用赛车模拟器,可再逼真的模拟赛道还是难以满足他心里的缺口,他不知道要怎么打发离开校园的时间,他常常做噩梦,梦里陈劭的眼珠有种冰冷的瘆亮,半晌慢慢和他说,“我们再也不见。”那时陈劭和他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瞎着,看不见陈劭的表情,然后在漫长的记忆和反复地回忆中,这句话的神态和声线几经改变,从不舍变成痛苦,然后变成怨恨。有时候早上醒来,眯着眼睛的时候,他会看见陈劭就躺在自己身侧,纹理优美的黑色头发散落在白色枕头上,呼吸均匀睡着的陈劭的侧脸,看起来很清冷又很漂亮,可当他小心翼翼用指尖去触碰的时候,就会被冰冷的空气针刺般发现都是幻觉。他想做点什么,却什么都做不到,只是在自己连轴转的间隙里茫然地发会儿呆,时间过去的越久,他越没有去做点什么的勇气和动力,他把自己所有的奇怪都归咎于强烈的寂寞,可他却提不起力气去认识任何一个人,就像一个孤独的第27个字母,和谁都组不成一个单词,白天的时候遮掩着,扮演一个正常人,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只会孤零零地坐着。

至于他为什么飙车,温恪在笔记本上写了一句话,“每一个正常人都会偶尔渴望往掌心吐唾沫,升起黑旗,割破他人的喉咙。——h·L·门肯”他身体里好像蒸腾出越来越多的毁灭感,他越是劝慰自己青春只是一定程度的浪费,他就越觉得有填不满的空虚。

时隔三年多,陈劭第一次回到渝州。还是甘霖街的小屋,窗外却黑夜沉沉,因为拆迁的原因,华灯不再,偶尔有远处马路上的车灯穿过窗棂,灯光沿着雕花玻璃一闪即逝。

房东奶奶跟在陈劭身后,打开了灯,言语有些迟疑,“你去上学这些年也不回来住,却还一直坚持租着这里,也不让我动里面的东西,你是图啥呀。”

陈劭浅笑,没说话。

房东奶奶坐到陈劭身边,“你一个学生哪里来这么多钱啊。我说要卖房子就是想换个进养老院的钱,你不用因为这个地下室就买下整个房子,大不了我卖给别人的时候不卖这里就是了。”

陈劭覆着奶奶褶皱的手背,“我把老家的房子卖了,我真的很喜欢这里,才买的。”

房东奶奶有些难过,“你还多给我,我一个孤寡老太都要进养老院了,你以后毕业了,都是要用钱的时候,你这样我怎么好意思啊。”

陈劭笑地温柔,“您照顾我好多,都是应该的。我毕业以后就回来了,以后周末有空就去看您,给您带好吃的。”

房东奶奶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抱住了陈劭,“孩子,谢谢你把这儿当家。钱,奶奶都给你留着,以后我百年了,都是你的,好孩子。”

陈劭摇摇头,“奶奶,真不用。去了之后,联系电话您就留我的就行,有我呢。”

房东奶奶一遍又一遍摩挲着陈劭后脑勺的头发,“我的乖孙诶。”

陈劭把父母的房子卖掉还不够,连奶奶老家房子都卖了,当时他确实犹豫了,但现在却觉得做了一件对的事。如果回忆可以变卖来成全当下,也不算黄粱一梦。

这是一个装着回忆的罐子,就算再也不会有人来把它打开,但只要它不被打碎,可以完好封存着,那他爱过的证明就不是一场可怜的笑话。

琪琪从福利院毕业那天,陈劭去看她,遇到了一个一眼就认出他的女人。

秦媚在看见陈劭第一眼的时候,就认出了他是江耳东手机里那张时不时会点开,又会在被问起的时候立即锁屏的人。

夏琪拉着秦媚,给陈劭介绍,“劭哥,这个姐姐叫秦媚,是东哥的前女友。”

陈劭再次听到有关江耳东的事情,变得格外敏感,皱着眉盯着秦媚,但还是在夏琪面前友好地点了下头。

夏琪习惯了陈劭的沉默寡言,又对着秦媚说,“这是陈劭,从小和东哥一起长大的,你问我东哥的事情,他知道地比我清楚。”

秦媚略微尴尬地点点头。

陈劭语气不太友善,“你打听江耳东什么事?”

秦媚也拿不准陈劭的态度,敷衍道,“没什么,随便问问。”

夏琪拽了拽陈劭的衣角,“哥你态度好点,秦媚姐可本事了,是大商场的会计,还开了家美容院,让我去当美甲师呢,我都不用发愁找工作了。”

陈劭还是心有疑虑,“社区没介绍工作吗?”

夏琪撇撇嘴,“不是让我去叠包装盒就是让我穿珠子卖手链,我不想去,我想做能和人说话的工作。”

陈劭挠了挠眉角,按照他这个性格不能理解找工作要找喜欢说话的人。

夏琪看陈劭不回应,又对秦媚说,“我小哥哥可厉害了,是公大的学生,以后是要当警察的。”

陈劭没拦住,叹了口气,拧着眉看着秦媚。

秦媚闻言,心口一跳,不知道陈劭知不知道江耳东的那些事。

陈劭把给夏琪的礼物都放下,“都是给你的,以后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就行,别联系江耳东了。”

夏琪一边高兴地拆礼物,一边抱怨,“小东哥电话早就打不通了,都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还怪想他的。”

陈劭憋了半天,冷冷丢下句难听话,“想他干嘛,又不干好事。”

秦媚眼神复杂地看着陈劭,思索着凭自己打听了这么久也没线索,心下一横,拽住陈劭,“跟我谈谈。”

忽然一阵西北风,吹得纸叠的烟盒里散落的七八根烟头轻轻滚了滚。两人说了很久很久,江耳东这个人在秦媚心里才立体了起来,陈劭却是越听越心惊。

秦媚看着穿着黑色外套、黑色卫衣,同色的牛仔裤和高帮短靴的陈劭觉得说不上来的熟悉,那乌黑的剑眉和双眼,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沉郁,忽然她明白过来,所谓的熟悉到底是什么。陈劭并没有说江耳东对他宣之于口的隐秘感情,但秦媚却在一阵冷风中清醒过来,看着和自己相似的眉眼,留下怆然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