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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不会结尾

第一百零二章 万无引力

温恪习惯用语言确认,可陈劭偏偏不擅长,从以前开始就是,温恪脱口而出的喜欢,陈劭会在心里反复确认成笃定。但温恪离开的这些日子以来,陈劭一遍又一遍确认过这份感情在他心里是什么样的,这就是爱,不是别的什么,在漫长等待时间里的惦念和记挂,在偶然得知对方的消息后就反复咀嚼日思夜想,在久别重逢的时候难以克制的渴望思慕,他对温恪确有愧疚,还有怜悯,还有爱惜,还有很多很多说不清的感情,但这不是他现在拥抱亲吻他的原因,“我爱你,从很久以前,就在爱你。”

除去儿时并不知晓姓名的那次好似奇迹的邂逅,陈劭正式见到温恪的长相和姓名比温恪知道的要更早一些,刚进渝大的时候,陈劭就在人群里见过了那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意外之后,温恪的证件照也被他熨帖地收藏了起来。

2014年的元旦假期,温恪跟陈劭回棉城,青空白湖,合影里两个人笑得有些傻气,却一腔赤诚。

他们在渝大的最后那次运动会,一场跌宕起伏的篮球赛。操场的大树下,并肩挨在一起的合影是陈劭对温恪拥有的最后的影像记录。

2014年冬天的时候,陈劭在天文论坛上抢到了一本叫星空有约的2015年的天象日历,只不过那时温恪还在物理集训,陈劭以为见面给也是来得及的,却没想到成了过期的礼物。

温恪受伤以后,陈劭把学校活动室里的东西都搬了回来,包括温恪的篮球和天文望远镜,他想物归原主却连电话都是忙音,他一夜一夜坐着深夜环线到温恪家门口的路灯下站着,以为大洋彼岸的人会康复归来。

就连温恪的19岁生日,陈劭也没得到说句生日快乐的机会,孤独的小屋,摇晃的晚风,原封不动的蛋糕进了垃圾桶,只剩下那19根蜡烛被留了下来。

办好签证那天,陈劭拿出很久没碰的吉他,弹了首他自以为欢快的曲子,刻成盘,温恪看不见,但耳朵可以传递他的心意,他不奢求温恪对他笑,但只求温恪别一个人哭。

可这一切终归因为天意和人心成了封存的记忆。

刚考进公大那会,陈劭泡在图书馆里常常会幻视,以为对面坐着的是温恪,他们一起上学,一起自习,一起去食堂,但对面陌生的面孔提醒着陈劭这都是幻觉,陈劭多买了一个杯子,自私地占着对面的座位,就好像那里是有人的,那个人一定会来的。

陈劭有个喜欢的乐队,但从来没机会听现场,北京是大城市,陈劭却握着两张演唱会门票站在体育场外没有检票,那时候的他觉得自己不配快乐。

年后的北京城热闹喜庆,陈劭在旧物市场发现了三本已经失传的京菜食谱,虽然那时他已经得知温恪复明,却没有勇气去联系那个已经不要自己的人,只是无声无息间他会肖想,也许有天,还会有机会做菜给温恪吃。

2018年那会,陈劭参加了一场公开的讲座,主讲人正是那位曾经物理集训时候温恪常常挂在嘴边的老神仙。舒幼生和传统的物理天才形象大不相同,他爱喝可乐,喜欢周杰伦,他的讲座,不乏横跨大半个中国千里迢迢而来的学生。陈劭捧着那本获得签名的力学书,心就像回到温恪陪他一起学物理的那段日子。

就这样,每年生日的蜡烛和时不时看到的东西都被装在这些柜子里,它是陈劭一个人的回忆,是他寒酸可怜的人生里承载过一份盛大爱情的见证。

温恪摸着木杯雕刻,咬着因为哭泣过还在抖动的嘴唇,发出落寞心疼的叹息,“它有名字吗?”

陈劭抱紧温恪,声音却疼痛脱力,“三杯,它叫三杯。”

两个人结结巴巴的声音颤抖着,心酸如潮水般涌来。

陈劭拉开距离注视着温恪的眼睛,轻轻摘掉金丝镜框,放在手边柜子的空白格挡里。温恪漂亮的脸蛋依然如故,但却比以前消瘦了很多,那双眼睛在下雪,和窗外的天气一样,睫毛和脸颊上湿漉漉的眼泪落在下巴,然后一滴一滴掉下来,陈劭像是疑问又像是陈述,“你回来了吗?”

温恪迷过路,但却在没有陈劭的路上越走越疲惫,无法摆脱的绝望以深渊的形式贯穿在他的生命里,悲观的念头接二连三不肯放过他,但现在,对着这双黝黑沉静的眼睛,看着里面映着两个小小的自己,温恪贴上陈劭的嘴唇一动不动,连气都喘不上的吻颤抖着诉说熟悉,“我回来了······”

吻是有颜色的,有时候是春天的鹅黄,有时候是秋天的绛紫,现在是刻骨铭心的朱红。

陈劭轻轻顺了顺温恪的背,“你还要我吗?”

温恪哭地更大声,他们无论如何拼命努力挣扎,也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他们是对方的依靠,是彼此的执念,是只有依托着才能站起来的情况。命运苍凉宏大,他和陈劭之间,写着的是必然,“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陈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擦了擦温恪的眼尾,露出无比灿烂的微笑,这是温恪非常喜欢的笑容,之前凄惨的眼睛现在装满爱意。陈劭从抽屉里抽出一本画册和一沓文件来,捧着温恪的脸,开玩笑似的说,“如果知道这样做就能留住你,我应该背着他们去见你的。”

温恪翻看着画册里各式各样的木雕作品设计图,又看见关于这栋建筑的证明协议,陈劭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这样虽然看起来捉襟见肘,但这是他坦诚的心意。

陈劭不说,温恪也懂。

温恪将手指伸进陈劭的衣领子,贴着温暖的皮肤,这比任何东西都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支撑自己这副疲惫的身体,泪眼笑着说,“你就这么喜欢我,要把全副身家都给我,不签个意定监护协议什么的吗?”

陈劭抱紧温恪,大雪纷飞的风景中,热乎乎的房间笼罩着失而复得的满足,陈劭几乎是下意识地把手指再次伸进温恪已经蓬乱的头发里亲吻,捋着后背,抱在怀里。温恪把陈劭创造的记忆铭记在那些他们空白的时间里,抱着陈劭宽阔的肩膀唤醒自己全部的爱意。

夏琪的敲门声把两人拽回了餐厅,一脸窃喜地在陈劭和温恪之间偷瞄,“哥,你们······”

陈劭夹了块鸡翅到夏琪碗里,“吃饭。”

夏琪看着一脸板正的陈劭,打算从另一方攻破,“温恪哥哥,你是不是跟劭哥谈恋爱啊?”

温恪挖了一大勺鸡蛋羹刚送进嘴里,陈劭那句“烫”终究是说晚了,温恪被呛地半晌说不出话,一边是滚烫的口腔让人招架不住,一边是面临刚复合就要出柜的提问,温恪胸腔止不住剧烈地咳嗽,陈劭叹了口气,一只手放在温恪嘴边,“烫,吐出来。”一边递了水杯过来。

温恪还在顾虑夏琪的眼色,只看见夏琪红着脸,眼神兴奋地望着自己,索性一闭眼,吐到了陈劭手心,就着陈劭举着的水杯喝了口水,深呼吸,刚想理直气壮回答夏琪,陈劭先开了口,“知道了你还问,快吃饭。”

温恪面红耳赤咳嗽地更剧烈了。

陈劭请了半天假,陪温恪又是办电话卡又是回家,天色渐渐由亮转暗,到温恪家门口的时候,陈劭把从车里把买好的东西提下来递给温恪。

温恪看着愈发成熟的陈劭,线条硬朗好看,此刻却表情僵硬,开口问,“给我干嘛?”

陈劭迟疑,“不是给家里买的吗?”

温恪哼了声,“你准备了房间给我,我有不去住的道理吗?都是买给我们家的。”

那着重的“我们”两个字让陈劭的心繁华到炫目,含着笑把东西又放回去,发现温恪一直站在原地等他。

温恪牵起陈劭的手,推开了房子大门。他在这里住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也算他的领地,回想起来,他一直赖在陈劭的空间里,陈劭却总是在不远不近的路灯下等他,敏感的、卑怯的、疏离的······现在都不需要,他们要毫无间隙地拥抱彼此。

晚上七点,满街华灯,迎着渝州的晚风,温恪固执地要打开窗,鼻尖和脸颊被冷风吹得发红,转头看向陈劭的时候眼神单纯明亮。

温恪选的巧克力蛋糕,秦媚挑的红酒,夏琪吹的气球,陈劭在24岁的最后一天收获了忍不住的开心和藏不住的喜悦。

等到了晚上十一点的时候,短暂的幸福感在温恪洗澡的时候溜走了,温恪一边擦头发一边咬着唇思考。

无障碍的洗手间、防滑性很好的地砖、有弱有强的室内灯光、圆弧处理过的家具······就算是温季明也不会这么注意到这么多细节,可这些都是视障人士的家居需求。

完全按照他的喜好布置的书柜,就连顶灯都是流浪星球,临窗的实木书桌上放着一个天鹅绒垫的首饰架,挂着他曾经送给陈劭的那条陨石吊坠。

一个人去了半地下休息的陈劭,把自己一个人放在这个房间的陈劭,给也许还会失明的自己准备房间的陈劭,讨好复明的自己却把定情信物放在一边的陈劭······温恪想在复合初期学会忍耐,却因为患得患失的过于喜欢,还是发了信息过去,“睡了吗?”

陈劭很快回信,“没有。需要什么吗?”

温恪撇开毛巾,诚实道,“我想去小屋。”

陈劭拿不准,“房间不舒服?楼下冷一点。”

温恪干脆拨了电话过去,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去小屋。”

陈劭刚想说什么,就从电话里听见了开门的声音,飞速起身冲到了楼梯口。

下过雪的夜晚亮晶晶的,两人四目相对,陈劭三步并两步站在温恪面前,越过温恪从门口抓了件大衣裹在了温恪身上,“晚上冷。”

温恪点了点头,意思他知道却不在意,信步走到了小屋门口,却直挺挺愣在那。

小屋换了门,装了个密码锁。温恪纠结地站了两秒,舔了舔虎牙,望着陈劭。

陈劭看着迷茫又固执的温恪,被逗乐了,笑着说,“猜猜看。”

温恪试了一遍陈劭的生日,不对。想起白天的手机密码,又试了一遍自己的生日,还是不对。温恪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刚想问陈劭是不是三次就会警报,却被陈劭从背后环抱了起来,陈劭把下巴枕在温恪肩上,握着温恪的手,伸出的食指贴着温恪的,在密码锁上摁下一个又一个数字,,这是他们分别的日子,陈劭轻声在温恪耳边说,“欢迎回家。不过该换密码了,怎么样?”

四下寂静,没有别人的小屋,陈劭抱着温恪坐在沙发上,抓了条毛巾给温恪擦头发,两个人的上身严严实实贴在一起,鼻尖时不时碰到,陈劭小心翼翼抚摸覆盖温恪发缝间手术后遗留的疤痕。

温恪在被摸到伤疤的时候不自觉扭动身体,犹豫着把抓着陈劭腰上布料的手攀上陈劭的脖子,然后爱怜地擦过眉骨、眼睫,落在下巴上,温暖的体温带来短暂的余暇,诚实地露出害羞的模样。

陈劭微微侧着头亲了一下温恪停在自己脸颊上的腕骨,想解释抱着陆心跳楼的事情,“白天的时候,我不是疯了,那时候······”

温恪表情有一点凄然,却饱含爱意,“你不是疯了,只是想我了。”

两个人鼻尖互相揉搓,然后用感到苦涩的嘴唇粘着柔软的舌头,舔舐着时间带给两个人的伤口。

温恪摸着陈劭空荡荡的手腕,想起自己失去手绳以后同样空荡荡的手腕,停下了这个想永远黏在一起的吻,“那支表······”

陈劭突然托着温恪架在自己腰上,走到了床边,温恪把脸埋在陈劭的侧颈,看着风格一如从前的藏青色床品,心跳加速。

陈劭拉开抽屉,拿出表盒给温恪。

温恪的身体明显松弛了一下,跨坐在陈劭腿上,打开表盒,“吊坠也是,你怎么不戴?”

陈劭摸了摸温恪的后背,“要训练,怕弄坏。”

温恪趴在陈劭肩上蹭了蹭,“那为什么一个在楼上,一个在这里?”

陈劭如实说,“我没想过你会回来,都只是放着而已。”

温恪鼻子有点酸,“我说等你上班再做一支表给你的。”

陈劭顿了几秒,抱着温恪,“我已经收到最好的礼物了。”

温恪因为陈劭突然用力的臂膀,和陈劭一并跌进被子里,伸着胳膊想把表盒放回去,看见了抽屉里那两个熟悉的金色包装,眼睛突然瞪大,整整五年,五年前他送礼物送自己,五年后还是一样,好像中间这些时间都不存在,放下表盒,把包装袋夹在指缝,望着陈劭,声音有些哑,“还能用吗?”

陈劭握住温恪修长的指尖,笑着问,“那时我就好奇,为什么是两个?”

温恪心里涨满了酸楚、暧昧、渴望,挣扎着说,“我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陈劭将脸颊靠在温恪发热的锁骨上,用力箍着温恪的腰,就像对待无比珍贵的东西一样,小心而亲昵的手顺着背脊尾骨温柔地抚摸,暧昧不明地挑逗,“那你现在知道吗?”

温恪看不见把脸埋在自己胸口的陈劭的表情,只听见低沉的笑声,耷拉着害羞紧张的肩膀,捧着陈劭的脑袋,让他和自己对视,可是不看还好,看着陈劭脸上和从前没有区别的笑容,让他不止心发痒,连肚子里面都痒,大言不惭地说,“试试就知道了。”

陈劭摘下了温恪挺直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拨弄了一下还带着一点点水汽的柔软的头发,推起温恪睡衣的袖子,在白皙的皮肤上开出一朵又一朵红色的花。

温恪一遍又一遍抚摸陈劭掌心、胸口、额角的伤痕,有的他知道原因,更多的他不知道,逐渐热烈的亲吻伴着轻微的痉挛触动了他的神经,然后现实和想象重合,过去和现在交叠,一切的一切,都依然如故,美好如愿。

陈劭抓着温恪的膝盖张开身体,绯红是纤细山腰的指引路牌,扶在膝盖上的手掌轻轻摸了摸温恪的脸颊,情动之初吐露的第一个单词,“崽崽。”

低沉的声音让心沉下来,冷冽的夜色之下,乍起无边春海。

温恪感觉得到陈劭另一只宽大温热的手掌顺着腰往上爬,卷起的睡衣也跟着被带走,温度稍低的空气掠过露在外面的皮肤,着急地将一切交付。

陈劭望着红着脸的温恪,微微张开的嘴唇发出“啪”的一声可爱的声音,轻轻落下的嘴唇几次留下相似的亲吻,营造出暖烘烘的氛围。

亲吻停留的时间变长,在某一瞬间,互相扭头的时候,深深贴在一起的嘴唇,陈劭先伸进去了舌头,温恪伸直脖子接受亲吻,分开的时候留下长长的喘气声。

蜷缩的腿翻来覆去,微弱的叹息在紧闭的唇间泄出,融化后支离破碎的肌肉和骨骼,在疼痛与窒息间来回摇摆,烧红的脸,连耳朵都变成了粉红色。

陈劭抓住温恪漂浮在半空中的脚腕,抬起腰的温恪,背脊变成圆圆的弧形,牙齿碰到敏感的肌肤,直到低哑的窃窃私语再也没办法从火辣辣的嗓子里倾泻出一丁点秘密。似丁达尔光芒般放浪形骸,演奏着最初的灵魂节拍。

交付真心的夜晚,两个失眠的人都睡地很安心。

就连小黑也在猫窝里做了个好梦。

这世上,你之外万物都无引力,我不想要万物,只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