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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景启问“你的生意都做到海外去了?”

那人明显气势一弱,说“早晚的事!只不过近来在中原见了不少海外人,晟朝居多,他们有的行商,有的务农,还有的都成家有孩子了,那势头看着是要在中原扎根,我无意见了几个,颜色着实不错,比那叶阳沅不知好了多少倍。”

景启眉头微紧,思忖半晌,说“海外人少有入中原的,即便是来了也不是轻易便能进城的,须得在衙门登记,在得到手令后方能入城,就算在衙门登了记,可以暂时在晟朝务农行商,但却不会允许太多人进城,更不许他们过久的停留,”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晟朝的大门岂是谁都可以随意进的。

“你还当现如今是太平盛世呢!”那人毫不客气的说“如今是战时,乱着呢!为了生计背井离乡的大有人在,各个县里的黄册如同虚造,百户人家便有九十多户是对不上,大多都是别处逃荒来的难民,各个关卡明紧暗松,只要不是明目张胆的来抢劫,谁都能进得,更何况海外人有钱,只要稍稍打通,便能买个手令,还有的能买到户籍和照身贴,永永远远的在中原扎根,这些以前没人敢想,但如今已成了常态。”

景启一掌砸的桌子直颤,怒喝道“他们怎敢!”

海外人忌惮中原国土,来了便是要搅和浑水的,一旦人多岂是什么好事!

那人端着杯子,细品着茶说“你自己想想也不是不能明白,如今大晟朝缺钱,海外人呢又有钱,只要能买到照身贴,能以晟朝百姓的身份留下来,留下来就得交税,海外人怕身份败露,不但会正常交税,还会另塞一份给当地的衙门,以此来保自己平安无事,这等好事哪儿个衙门会往外推。”

景启闷声嚼着干果,半晌问道“晟朝的海外人在哪儿里居多一些?”

那人“西边吧!我曾在边界偶然路过一个小村子,那一村子都是海外人,当时我还疑惑,以为自己醉了酒看花了眼,后来回程时又真切的看了一眼,这才知道自儿没看错。”

景启心里泛凉,只觉哪儿里不对,他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早了,十几年前吧!”

那人自儿都愣了,后知后觉道“不对啊!十几年前国泰民安,律法森严,他们怎么进的晟朝边界?”

景启问“海外人我也不是没见过,但都是血统不纯,再加上自小在中原长大,体型样貌与中原人无异,早已不能称之为海外人了。”

“前几年皇都城倒是有家海外人开的铺子,里面的烧鱼做的甚是鲜美,我去了两次都没见到那位海外店主,也不知道这海外人到底长什么样,只听说他们比番族魁梧,比中原人要美貌,你说说,这海外人到底长什么样?”

“身形确实壮实,但也不是个个都俊俏的,有好有赖,唯一的特征........就是他们的眼睛。”

那人说“纯血统的海外人眼睛是金色的,盯着人看时,有些像蛇。”

回想起来都觉得脊背生寒,那人强忍着蔓延而来的悚然,说“就边关那个小村子,他们的村长我无意见了,年岁不大,但却死气沉沉,就跟那冤魂附体刚从棺材里跑出来似的,整个人都透着阴气,还有他那长杖。”

那人脚下发寒,觉得整个人都是冷的,他比划着说“比你的铁王棍短点,顶端居然还焊个头骨,也不知道是他恶趣,还是海外人风俗如此,他竟然用各种宝石镶嵌在那骷髅头上,密密麻麻,华丽又恶心,看起来都让人瘆得慌。”

那人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吐了,忙吃茶压惊“我杀手出身,什么人没见过,也算是有见识的!但一见了他,脑子里便只有一个年头。”

“什么念头?”

“跑啊!”

那人心有余悸的说“那似人非人,半死不活的玩意谁见了不害怕,你别现在一脸淡定,若是见了他,说不准同我一样。”

人见了豺狼虎豹,不一定会跑,胆大的兴许会有对战的心思,但若见了花斑毒蛇,所有人都会下意识的选择跑,即便它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的出现在你面前,便足以激起你内心深处的极度恐惧。

一盏热茶下肚,总算是将浑身的寒意压了下去,一扭头只见景启脸色不对,那人问“海外人的确不好相与,但瞧你的样子,倒不像是单纯的在意,怎么,以前打过交道?”

也不知是地龙太暖还是药劲上头,景启坐着有些气短,索性站起身来在室内踱步,他越是走的漫不经心,越是能让人看出心中的烦躁。

那人“呦!还真打过交道?瞧你这脸色,吃亏了?”

“不算吃亏。”

景启脚下一顿,续儿叹了声说“但也没讨到好处,细细回想我倒像是被人算计了。”

铁掌将军居然被人算计了!

那人一脸兴致,嘴角都咧到耳后根了“这么放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景启没看到那欠扁的嘴脸,但却能清楚的听到上扬的腔调,当即一个眼刀过去,那人顿时收敛,正襟危坐,一脸认真的看着他“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虽不是朝中人,但有责任为母国尽一些绵薄之力,还请将军把海外贼子的阴谋实言相告,让我略有了解,日后好留心对应。”

他的官话标准的没有任何口音,但听起来却十分别扭,就像是乞丐穿了龙袍,格格不入。

“皇都城有个见不得光的花街。”

那人哦了一声说“被你烧了的那个?”

景启点头,烈焰和凤仙花从他眼前闪过,又红又亮,刺的眼疼,他说“当年我听说此街的存在时十分惊讶,没有想过在皇都城那片土地上竟然有如此荒淫无度之处,我从来就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但那次是真心奇怪,也不知是神使还是鬼差,我竟然会派人去查空忌街,当时滇穹还不理解,甚是对我生了误会。”

“我虽然早就知道空忌街乱,但没想到会乱成那个样子,一条长街,竟然住了上千人,晟朝本地人屈指可数,剩下的都是番族或是附属小国送去的人。”

那人一怔,道“不对吧!空忌街我是知道的,那里面都是死囚,既然是死囚便该是晟朝的,怎么会有其他国家的人!这不合规矩啊!”

谁家的囚犯谁处理,没听说过自己的囚犯不斩杀下狱,往别人国家里送的。

当是什么奇珍异宝,也能送得出手!

“九哥也是这么说的,但滇穹查到的却不是这样,可能所有人都以为空忌街是死囚街,所以从未有谁查过它,也正因为无人查,空忌街才明目张胆的成了晟朝最容易忽视的一处。”

“空忌街中确实都是死囚,但异族人居多,明面上是皮肉生意,背地里做什么就没人知道了,而且朝中达官竟然也会做他们的生意,不但京官会去,竟然连地方官偶尔也会去,这皇都城的花街多了去了,怎么就空忌街有这魅力,让见多识广的官爷们这么的趋之若鹜。”

“我身份扎眼,去了怕别人看出来,只能另派人去,那人回禀时说,空忌街也就是看着乱,但里面的规矩制度清楚着呢!从客人进门,龟公迎客套话,熟稔又利落,一看便知是经过调教的,我越想越觉得不对,便让人暗中深查,空忌街虽然是朝廷管,但他们只管收税,不可能会制定里面的规矩,这空忌街背后一定另有靠山,我的人在调查时险些被人发现,回来时心有余悸的同我说了一件怪事。”

“番族人轻易不入皇都城,即便来了也得登记,就算是入花街柳巷,那也得走官府,登记身份,拿牌子,入贱籍,这流程是铁打的,谁也不能越过了它去,但奇怪的是空忌街里的异族花姐小倌都没有入贱籍,他们顶的是别人的身份,那些原本该入花街的死囚不是早就死了,就是彻底音讯全无,空忌街像是被人一手揽了下来,神不知鬼不觉的操纵着。”

越听那人便越觉得脊背发凉,这些事就像一团乱麻,千丝万缕的纠缠在一起,让人理不清就罢,竟还有误入蛇群的悚然感。

那人问“空忌街虽然存在已久,但我一直想不通,天子脚下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荒诞的地方?”

若是说花街柳巷,这些的确随处可见,但不管是官家的,还是私人的都是合理合法,买人卖人须得走流程,签契约,一步也马虎不得,客人们也是出钱买享受,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而那空忌街却大不同,与其说是花街,不如说是变着法杀人的地儿,只不过最后死的是谁就不知道了。

天子脚下有这么一个没规矩的地方着实让人感到奇怪,朝中那些素来要求风清气正的元老们怎么这会子也不上奏整顿城纪了?

好像所有人都在无形中接纳了空忌街的存在。

更习惯了空忌街的荒淫残忍。

“空忌街是前朝有的,闾相爷提议,先皇允诺,禁军首领亲自操办,是朝廷上下秘而不宣的一件丑事。”

景启说“当年,先皇登基后时局不稳,四方混乱,国库空虚,边境缺衣少粮,就在这么个情况下相爷提议,说是从死囚里择出一些好颜色的出来,悉心调教,去空忌街接客,以此来增加税收充实国库。如果死囚愿意进空忌街,也愿意将一生所得都得上交朝廷,便能免去死罪,只不过一生为贱籍,只有死后方能离开。虽然这一行是贱籍,但好歹能活下来,所以不少人都愿意进空忌街,前朝的时候空忌街好像也就是个寻常的花街,只不过后来生意不太好,他们为了揽客便想出了不少花招,慢慢的就演变成了今日这样。”

景启叹息道“朝廷有了好处,自然也对他们格外宽容,小皇帝当年登基时好像也想过要整改空忌街,但都被人给拦了下来,说是自从先皇登基后,国库一直都是空的,也就是近两年才有了些起色,如果这时候把空忌街给砍了,万一再打起仗来,国库怕真的就见底了,也正因为这,空忌街才留了下来,小皇帝嫌空忌街脏,从不过问,底下的大臣也都看的清楚,没谁敢在朝堂之上公然提起空忌街。”

那人思忖半晌,说“皇帝不管自是要乱的,但如果没有朝廷里的人背地操作,空忌街不可能会被塞进去这么多的番人,册子无用,空忌街也被烧了个干净,以前的旧人怕是一个也寻不到了,要想查的话......只能查空忌街有谁接手管过,顺藤摸瓜,一个个给他扒个干净,这不就知道那些番族人是被谁给塞进去的吗?”

景启说“空忌街自建立后便一直由闾相爷来管,他过身后,空忌街的档案便交给了顺天府,顺天府尹张东尚年岁大了,明面上接了档案,转手又给了他的女婿来管,他女婿王谦是个大贪官,只知道搜刮财物贪美色,正经事一概不管,管了没两年就撒手不干了,后来档案给了落太傅,落太傅是个正经的官,也嫌空忌街有辱斯文,听说私底下把档案给了他的门生,也就是当今光禄寺卿秋山松在管。”

接收的人太多了,而且都是朝堂上的刺头,不好查也不能轻易动,一旦被人发现,他这个皇叔又得被按个莫须有的罪名弹劾一场。

那人咂嘴道“虽然我不在朝堂,但你这么一说我倒都明白了,难怪当初你宁愿冒着被降罪的风险也要一把火把街给烧了,这种乱麻一样的地方,一旦整理不好,就容易混进奸细,与其慢悠悠的查还没个结果,不如一把火烧个干净,断了番族所有的念想。对了,你刚不是说有达官常去吗?他们除了吃喝嫖难道就没有一点别的异常?能不能从他们身上调查?”

“他们入空忌街有时能呆半天,有时不过一盏茶,哪儿里是玩乐,分明是暗中算计,但空忌街太乱了,它背后的那位也着实厉害,将这团乱麻编织成铁桶,针线戳不进,更没谁知道那些达官背地里到底做了什么。”

景启顿了顿,说“不过想想也都明白,他们除了拉帮结派,受贿敛财还能做什么呀!总不会在那种地方吟诗作对吧!”

那人点头,叹息着说“可惜了,你一把火烧的通天亮,以后他们要再想干那结党营私的事,怕是得令择一处好地了。”

“虽然烧了,但这把火烧的太顺当了,顺当的就好像有人挖了坑等着我跳一样。”

景启说“我预测的本该烧出几只老鼠才对,但那火烧的利落又凶狠,所有人都没能逃出来,不但如此,就连空忌街的总账本我的人都没有寻到,那条街看着乱,但里面干净的像是跟被人提前打扫过一样,什么有用的都没能留下来。我原本以为这是番族设下的阴谋,但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对。”

不等他说,那人便明白过来,说“太招摇了。”

景启跟番族打了半辈子,都把人给打怕了,要真有什么阴谋,一定是细水长流,隐秘无形,谁会明目张胆的在一条街里塞满拥有番族特征的人,万一哪儿天就有个不怕死的,在朝堂上就这么一奏,别说清街了,就是带兵打到番族城门口,他们都没理由出兵,只能龟缩着。

景启又想到了凤仙花,那场火烧了所有,连同他想留下的也都给烧了,他呢喃似的开口,问那翘着腿吃茶的人“你知道秦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