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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本来斗志满满,但一见他拿箫立刻缩了脖子,武铓一脸愁容“他又要吹箫了。”

“怕什么!”马铸秋道“不就是吹吗!这还能吓得了谁..........军师,军师也会啊!”

武铓眸中一亮,救星似的看着人“对!军师可是会音杀的,军师,您来,给他点颜色看看。”

没等南箕开口,马铸秋已经朝林朝光和他身后的林家军喊了起来“姓林的,别以为只有你会吹,我们军师也会着呢!”

武铓到底是读过两本书的,一张嘴就升了排面“我们军师一曲升天,肝肠寸断!”

林朝光的亲兵当即上前,劝他从长计议,三大营的军师他是有所耳闻的,听闻此人手段残忍,城府深重,音杀一出,非死即伤。

但林朝光这会子根本就听不进去,将人一推便拿起了竹萧。

南箕在三大营灼热的目光中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阵,见他要用音杀开阵,林家军的十万将士面色一紧,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弓箭手瞬间拉开了弓,箭锋纷纷对准了南箕。

气氛紧绷,战争一触即发。

众目睽睽之下,南箕从袖中拿出了他最爱的音杀至宝。

一路策马狂奔的景启忽的扭头问身后的兵“你们可听到什么声没?”

兵说“好像有人家在娶亲呢!”

“娶亲?”

景启目光逡巡四周,疑惑道“这兵荒马乱的娶亲怎么这么大的排场,也不怕招来山贼,不过吹得真不错,听着就喜庆澎湃。”

两军阵前,气氛紧绷,南箕稳站首位,一人面对十万林家虎将,面不改色,从容不迫的吹着他的唢呐。

“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

三大营“..........”

林家军“...........”

武铓和马铸秋两人脸色微妙,目光对视半晌,终是没吐出一个字来。

过了半晌,马铸秋才小声的说“为何军师吹得会是唢呐?”

武铓这会子才想起一桩旧事来“将军送的。”

马铸秋哦了一声,道“这调听着怪耳熟的。”

“牛瘪成婚时听过。”武铓不安好心的说“军师这是为你送亲呢!”

马铸秋脸色一沉,眼神刀子一样戳了过去,可偏武铓没眼力,嘴一张就是恶毒的祝福“祝你俩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坐完月子记得常回来看看。”

“你他妈”

幸好唢呐喜庆激扬,不然也盖不住马铸秋那压箱底的臭骂。

别说林朝光苦练音杀十几年,就是再练个千年万年也是百练,唢呐一出震天地,就是趴在他旁边,怕是也听不见半点箫音。

全被唢呐声给盖住了。

一曲终了,声落万物静,偌大的天地,竟就连一丝风声都不闻,静的像片无人触及的禁地,没有生灵,更没有声音。

军师音杀果然了得,不但压制林朝光的箫音,镇住了林家军,就连武铓和马铸秋都生出了一种魂游九天不得归的错觉来。

也不晓得是音杀的威力,还是唢呐声太响给震飞了魂。

就在这天地沉寂之时,何满突然亮了一嗓子“好!”

武铓和马铸秋被这一嗓子刺的一激灵,险些双腿一软给敌军跪了,两人回头,只见何满一手撑腰,一手提着酒囊,满面红光的扬天大笑“一曲震天动地,人尽来贺,吹得好!吹得好啊!”

何满自小就爱听着吹打,一听就要喝上几盅。

马铸秋“老何喝高了。”

武铓“为你高兴呢!”

马铸秋一脚踹了过去,武铓后脑勺长眼睛似的,轻飘飘往前一闪,躲开了。

大战当前,军师奏乐助兴,何老醉酒忘形,唯两个看起来还算是靠谱的参将,当着众将的面,薅头发扯脸皮打的是忘乎所有,亲兵上前拉架,结果两人的亲兵一言不合开了骂,老婶子似的指着对方一蹦多高。

三大营其他兵在旁看的津津有味,就差嗑瓜子叫好了。

林家军大眼瞪小眼,看着眼前这场撕扯激烈的混战,所有人几乎都没了战意。

三大营不是威名赫赫,独步天下吗?

怎么会有这群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林朝光的亲兵一脸鄙夷的看着眼前的三大营,有些怀疑这些根本不是三大营的兵,而是流氓土匪乔装伪装的,余光中无意觑到黑暗中有荧光一闪,本以为是火星子蹦进了夜里,没想到那荧光越来越密,越靠越近,像是随着浪头涌来的星光,眨眼便到跟前。

一只荧光不小心跑到了火光下,离开黑暗的同时往回猛地一窜,速度极快,像是从火堆里蹦出的星沫子。

这兵曾是林桉的亲兵,林桉战死后便跟在了林朝光的身边,那东西从黑暗里一冒出来,他当即便认了出来,一把拉过林朝光的战马,紧攥着缰绳,连人带马往后拉。

“将军!撤!快撤!”

亲兵吓慌了谁,说话都是语无伦次的“虫,杀人的虫,快,快跑!”

没等说完手里倏地一空,缰绳被林朝光夺了去,他阴鸷的看着人,照着他的面反手一肘打了下去,亲兵失了意识,倒下去时脸上惊慌未散,那副表情像是见了鬼。

人坠入马下,刚落地,又是一声尖锐响起。

林朝光看了过去,只见小兵惊恐的指着不远处,声音颤抖尖锐“什么东西!那是什么东西!”

众人顺着方向看了过去,黑暗中似有什么东西正在涌动着,那东西比夜色要浓郁,黑的让人惴惴不安。

林朝光这才发现不对,即便箫声被唢呐掩盖,他的狼群和毒蜂没法接收指令发起进攻,但也该隐匿四周,准备随时攻击才是,为什么他的狼群和毒蜂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就是受了埋伏袭击也该嚎两声才是,怎么都悄无声息的没了?

林家军怔着眼看着黑暗中的涌动,在某个节点突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中。

延绵不绝的沙丘上飞过无数流萤,星星点点的光顺着沙丘向远处蔓延,铺天盖地的荧光,似星海跌落,飘荡在整片荒漠上空。

常人兴许会道一声美,但林家军常年饲养毒虫野兽,对这荧光自是熟悉的不能再熟了。

再是极力克制,所有人几乎同时向后退去,他们看着漫天流萤,仅剩不多的战意荡然无存,就连求生的心也坠的拔凉。

除了林朝光。

林朝光激动的看着漫天涌来的荧光,呼唤似的冲那荧光喊着“我在这!我在这!”

南箕看出不对,问身边饮酒的何满“他这是疯了吗?”

“像。”

何满咂着酒,说话时只觉舌头有些沉“但不该啊!这样好的年纪,怎么说疯就疯了......”

尸蜣似被他的疯狂吓到了,齐刷刷的向南箕的方向涌去,林朝光一见便不乐意了,驱马冲了过去,边跑边喊“我在这!我在这!别走!快回来!”

战马被尸蜣吓得四蹄发软,但林朝光丝毫不察,驱马直冲了过去,马蹄刚踏进尸蜣领域,便被尸蜣视为挑衅,一股流萤贴着马腿顺势而上,战马嘶吼着将人甩了出去,不过眨眼被流萤遍布全身,战马一头倒了下去,嘶吼声逐渐无力,最后彻底没了动静。

流萤淹没了战马的尸体,就像海浪淹没了沙石。

个别眼尖的已经看到了林朝光的狼群和毒蜂,它们没有逃跑,就藏在黑暗中,只是永远都没法听从箫音的操控了。

荧光涌动,再次淹没了林朝光的兽。

“你不是我的对手。”

南箕走下雪丘,冷漠的看着人,唢呐半隐在宽袖中,在氅衣下露着微弱的金光,他说“退兵吧!败给三大营,林家军也不丢人。”

林朝光懵懵的看着他,似乎听不懂他的话,就在南箕移开目光的瞬间,他突然飞扑了过去,双手成爪,抓向他的衣袖。

“给我!把他给我!”

林朝光扑了个空,但他没有就此止步,像只失去理智的兽,嘶吼着扑向南箕,他的目光从南箕移到了他手中的唢呐,那微弱的金光像是他唯一的救赎,即便面对的是他不可能战胜的人,他也不会放弃。

“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林朝光三番两次抓了空,他的耐心已然全无,宽刀出鞘,刀锋割破氅衣,他脚下一蹬,持刀向南箕胸口猛地撞去。

刀尖与南箕只有一指距离,想躲开是不可能的。

林朝光面露凶光,睁着血眸冲了过去“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南箕看着疯狂的林朝光,心中某一根弦忽的被人挑拨了一下,唢呐在指间轻转,挡在了刀尖下。

汹汹而来的宽刀猛地一顿,竟然滞在了唢呐之上,随后便被人强行拽回,林朝光被力带着,踉跄的往后退去,明明东西是南箕的,但紧张的却是他。

“我明白了。”南箕伸手指向漫天流萤,问道“林朝光,它们到底是什么?”

“我哥。”林朝光脱口说道“它们是我哥!”

南箕摇头,声冷道“不!它们是尸蜣,是毒虫,与尸骨为伴,以血肉为食,它们吃了你的兄长,但却不可能成为你的兄长,你明白吗?”

“你胡说!”

宽刀猛地割开火光,露出林朝光狰狞面目,双锋挝在空中划过,与刀锋相碰的瞬间顺势缠上,双锋挝刺破了林朝光的手掌,但他却像是察觉不到痛,拔掉贯穿掌心的双锋挝,一手拉着双锋挝,一手紧握着刀柄。

刀锋紧贴着链条砍去,擦碰时迸溅了一道刺眼的火花,刀锋几乎是贴着南箕砍下去的,看的武铓心惊肉跳,虽是没伤着军师,但他的衣袖被刀锋割破,露出了一道不小的口子。

血顺着刀身流淌,林朝光全然不察,一刀一刀狠砍向南箕,他毕竟是林家主将,他落了下风,他的兵自然是不能光站着看,只是刚有小兵上前,长刀猛地出鞘,刀锋抵在小兵脖上。

男人冷然喝道“主将私人恩怨,与你何干?”

这男人不是鄯善人,也不是林家军的兵,是前不久林朝光从外面带回来,亲自提拔的副将,虽然身份成谜,但副将的身份却得到了鄯善君上的首肯,所有人再是不服也没办法。

有人道“将是林家军的将,林家军的主将没有私人恩怨,他的仇也是我们整个林家军的仇!此一战,我们应当共勉!”

“放肆!”

男人呵斥道“林朝光的私仇是你们林家军的私仇?那请问你们林家军到底是谁的兵?林朝光?还是君上?”

小兵道“自然是君上,但君上远在千里,将军近在眼前,身为兵,岂有不救将军于危难的!”

长刀收鞘,男人亮出了虎符和圣旨,厉声道“我乃鄯善君上亲定的都统,位同将军,手握兵符,得君上特令,与林朝光共同指挥林家军,只要我言,就是林朝光也不能反驳,我现下令,林家军不得出兵,安候原地,若有违者,军令处置!”

虎符圣旨都是真的,林家军再有怨言也不敢轻易违抗。

男人喝止住林家军,转眸再看去战场,林朝光已彻底处于下风,他宽刀崩断,身上污血淋淋,每一招都在用命来拼。

双锋挝在空中划过,血迹尽数甩出,温顺的缠绕在南箕指间,他看着身形几晃的林朝光,冷漠的眸中难得闪过一丝波动,他道“你走吧!我并不想杀你。”

“可我想杀你!”

林朝光睁着血眸,紧盯着南箕,他说“我本来不舍得杀你,想你留在我身边,这些年我为你做了许多事,也收集了许多宝贝,那些东西都没见过你,就这么没日没夜的待在牢房里,实在是太可惜了,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走....好....好,不走就罢!可你该把我哥还给我,他是我哥!你怎么能将他带走这么久!”

他嘶声呐喊,一双眸像是淬了毒,恶狠狠的钉在南箕身上“你带走他的时候他才刚及冠,刚拿到虎符,刚成为林家军的新将!他说过要带我打一百场仗,说过要带我从鄯善出来,去更为广袤的中原,他说过会亲手扶持我坐上主将的位置,还说要帮我训出一支新兵,他答应我了,他答应了!”

“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可能会一人苦撑这十几年!叶阳沅,这都是因为你!”

林朝光突然话音一转又变得自责起来“我也有错!我也有错,那天是我执意要出城,如果我没闹着要去追敌,他便不会带兵出城,也不会遇到你,更不会离开我,是我的错,我错了......”

南箕指敲双锋挝,银白链条乖顺的缠在他指间,他看着抱头疯语的林朝光,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遇到的少年将军,一股说不上来的酸楚突然涌上了心头。

他后悔了。

除了面对景启,南箕大多数都是冷漠无情的,他面对任何事心中都没有波澜,更不可能会内疚,因为那些人在他眼中如木石存在,谁会对一块石头,一截木头有内疚。

木石碎了便归于天地,但人没了,却不会完全会消散,因为他有血亲依伴,他的离开只会让留下的人更痛苦。

如果当初林桉还活着,林朝光也许还是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少爷。

景启一次次推开自己的旧事再次闪现眼前,还有当年的林桉,少年的林朝光,南箕眼前一阵恍惚,在林朝光的疯言疯语中突然明白过来。

当年的景启,是不是担心自己会变成第二个林朝光。

“军师!”

南箕在武铓的惊呼声中回了神,但为时已晚,林朝光将他扑倒,两人顺着斜坡滚落,雪丘之下是星河般的流萤,就算是南箕,在没有吹响音杀的情况下贸然进入尸蜣的领域,也会被它们毫不犹豫的啃食干净。

武铓和马铸秋几乎同时扑了过去,但只抓了一把冰冷的空气,南箕在他们眼前滚落,滚向那漫天流萤。

林朝光拽着南箕宽袖,纠缠中打落了他手中的唢呐,看着越来越近的流萤,林朝光兴奋的大笑起来“陪我一起走,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

双锋挝猛然穿过雪丘,铁链整个贯穿,蛇一样紧缠在雪丘之上,南箕滚落的势头猛地顿住了,他如落悬崖,单薄的身影坠在半空中,脚下是近在咫尺的一汪荧海。

积雪被风铸的铁一样硬,但贯穿之后却不难发现里面的沙子异常松软,南箕听见那支离破碎的微弱松动声,知道自己根本撑不了多久,更何况还有人死死的拽着他。

林朝光疯了一样的挣扎着,拽着人往下坠,他睁着满眼猩红,嘶声喊着“松手!松手!你给我松手!快松———”

本就破损的宽袖嗞啦一声彻底断开,林朝光攥着半截袖子摔了下去。

流萤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人淹没。

双锋挝下传出一声响,南箕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没等他抛出另一条双锋挝,沙丘已然崩塌,冰雪混夹着砂砾,像天穹倏然塌了一角,黑压压的向南箕砸了过去。

南箕听到荧海下传出了笑声,也听到了尸蜣发出的警告扇翅声。

真是因果报应,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死在自己的音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