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君故侧过脸来，看了贺济舟一眼。
“如果我一辈子都不遇到贺鸣凡，那么到我死那一天，我都不会知道原来我的姓氏、我身上流的血是那么的值钱——因为贺鸣剑是一个失去理智的化学家，他的扭曲程度不亚于潘雨竹，他的眼中除了瓶瓶罐罐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为了那些东西他可以献祭所有，哪怕是他自己。如果可以，他会眼睛都不眨的拿我和潘雨竹做化学实验的，他早就疯狂了。”
贺济舟拿出打火机，熟练地擦火，点燃了一支香烟，“我到了贺家之后感觉到了世界颠倒。你知道的，贺家有钱，非常有钱，他们根本不在意你如何的奢侈如何的挥霍，因为他们都不在乎，他们的家里好像有无数台的印钞机一样，他们有数不尽的钱——”
陈君故顿了下脚步，看着贺济舟。
贺济舟好像没有注意到陈君故停了下来，他依然慢慢地往前走着，漫不经心地说：“上一秒我还在向阳村吃不饱穿不暖，被抱着跳河，在冰冷的河水中垂死挣扎，下一秒我就坐上了世界上最贵的车子，住进了世界上最好的房子。上一秒我还在向阳村这个见鬼的地方，下一秒我就到了全美国最豪华地段的商业街。”
陈君故注视着贺济舟不远处的背影。
贺济舟再能如此不痛不痒、随心所欲地对陈君故讲述他的陈年旧事，是因为他现在沉醉在他个人的精神世界中了，这个时候他的诉说对象是“陈君故”还是“张君故”都不重要，也可以是一个打火机、一根香烟，甚至是可以对着空气中的某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幻影——只是他这一刻想要做这件事而已，对象是谁对于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陈君故无奈地提起脚步，跟了上去。
“我在美国生活读书，那些日子是肆意的、是疯狂的、是无拘无束的——”贺济舟又哈哈笑了一下，“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我可以和比我大十岁的黑人打球，可以和比我大十岁的白人斗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想让谁从学校里消失第二天他就消失，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有一个人敢招惹我，没有一个人敢挡我的路，他们只会像哈巴狗一样捧着我的脚——”贺济舟微妙地笑了起来，“原因很简单，只因为一个字，钱。我们中国有一句古话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在在国外更加实用，尤其是那些资本主义横行的地区。”
贺济舟吸了一口烟，慢吞吞地吐了出去，“几年之后，贺鸣凡可能终于意识到不能再让我那样随心所欲下去了，然后他在我身上做了一个他一生中最错误的决定——”
陈君故真觉得贺济舟可以去说书了，如此抑扬顿挫承启转合的，最后一句话让陈君故也来了兴致，她决定捧一下对方：“最错误的决定？是什么？”
“他可是贺副会长，他看任何事情都能一眼看破对方的命脉，不出手则已，出手就要正中红心——”贺济舟冷漠地笑着，“他对我也是一样，他直截了当地停掉我的一切的经济来源。”
陈君故了然地挑了下眉——果然是这样。
如果是她，可能也会这样做，简单粗暴，却最为高效。
但为什么又是“一生中最错误的决定”呢？
“他很了解我，确切的说，他很了解人性的贪婪——”贺济舟满是讥讽笑容染上了几分阴狠，“尤其是我这种经历过‘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人，是最害怕再回去过向阳村那样不人不鬼的日子的，不是有一句话叫‘如果我不曾见到过光明’吗？我已经习惯并且享受腰缠万贯纸醉金迷的日子。如果我一辈子在向阳村这个鬼地方活着，我可能并不会怎么样。或者我从刚出生就是万千宠爱的‘贺大公子’，我也不会对‘没有钱’这件事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向阳村对我来说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我根本不敢想象再一次没有钱会怎么样，我根本不敢想象让我重新过回向阳村的日子会怎么样。”贺济舟高傲地哼笑了一声，“怎么样？这就是贺鸣凡，他只抓你的命脉。”
陈君故想了想，侧了下脑袋，看着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侧颜，“所以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驯服你吗？是让你清楚地知道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于他，让你感恩于他，让你听命于他？让你跪在他的脚下哀求他继续给你钱吗？”
贺济舟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他也看向陈君故——他此刻的目光已经不再涣散，神色也没有了那种微妙的癫狂失控，是只属于他的、一种恰到好处的冷漠和凌厉，“如果你能给出一个更合理的解释的话。”
陈君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她微微笑了起来，“所以最后你们是谁跪在了谁的脚下呢？”
“所以我说贺鸣凡的这个决定是一生中最错误的——”贺济舟对陈君故扬起眉，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懒洋洋地伸出他那双修长优美的手，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轻描淡写地说，“此时此刻，我还是一样的有钱，而现在和过去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况了。现在我名下的每一分钱，都不再是来自贺鸣凡。”
陈君故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她笑着说了四个字：“超级短线。”
众所周知贺济舟非常有商业头脑，以陈谨言的话说，现在贺家的“鹤茗集团”都有他的影响渗透。但陈君故没有忘记贺济舟本身其实是一个股票高手——从她回国到现在，陈君故一直没有停止调查贺济舟，她也大概摸清楚了对方在商业上事业的版图——作为股票高手一定是在股市里捞到的第一桶金，而来投入资金最少，来钱最快最凶猛的，一定是超级短线。
“那只是个开始。”贺济舟说。
陈君故轻松地对贺济舟甩了一个赞扬的手势——她抬起目光，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到达了68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