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大夫欲言又止，多年前他在御医所帮郑院首整理书籍的时候，偶然看到里面有一个毒方。
毒粉入水，无色无味。少量服之就能使人昏迷不醒。
最神奇的是，得了此毒后从脉象上完全看不出身体有恙。
仿佛只是困倦了很久之人陷入深度睡眠一般，普通大夫根本无从得知病人到底是个情况。
既然找不到病因，自然也无法对症下药。
也就是午大夫早年见过这个毒方，自身医术又在御医所那群只知道趋炎附势的庸才之上，这才辨认出皇上中的毒。
“启禀太皇太后娘娘，王爷、王妃，小人知道皇上中了什么毒！”
午大夫没敢说出全部真相，只是提及自己在医术上曾经看过此毒。
太皇太后惊讶失声，皇上竟然是中毒？！到底是哪个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谋害皇上？!
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啊。
“神医，那你可有把握将皇上救醒？”
午大夫快速看了慕蓁蓁一眼，斟酌着开口：“敷药加上由小人在要穴施针，有八成把握能让皇上安然无恙。”
“要在要穴施针？只有八成把握？”
太皇太后忍不住提高声调，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皇孙，有些拿不定主意。
毕竟现在的小皇帝虽然长睡不起，但看上去人还是好好的。
但神医要在他的要穴施针，如果出了丝毫差池，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慕蓁蓁深知午大夫是个对病人有多谨慎的人。
边关之行，如果没有医术高超的午大夫在，不管是自己和肚子里的两个孩子，亦或是重伤的池璟晔，现在都不可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太皇太后面前。
既然小皇帝中的是毒，那毒素一直留在体内定然会对皇上造成不好的影响。
午大夫对得起这神医之名，他若是说出八成把握，那定然能将小皇帝顺利救醒。
慕蓁蓁上前一步，郑重其事开口：“母后，儿臣愿意为午大夫担保。大池不可一日无君，让他将那个健健康康的圣上带回来吧。”
“母后，让午神医一试吧。再耽误下去，恐怕皇嫂就要过来了。”
池璟晔的话让太皇太后不得不赶紧让开，若是刘太后来了，定然不可能让午神医动手的。
“神医，哀家就把皇帝交给你了。”
午神医重重点了点头，“小人定竭尽全力。”
再次替小皇帝把脉确认毒素后，午神医先是开了药方给白翘姑姑。
“这药最好还是有劳姑姑亲自盯着，煮开一刻钟后，立刻就要给皇上服下。”
午神医交代的事情，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如今皇上如何中毒还不得而知，皇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
白翘是太皇太后在这后宫唯一一个信得过宫女，熬药的事情只能交给她一人负责。
“奴婢定打起十二分精神，任何人也别想从中下毒手。”
安排好煎药后，午神医没再耽误时间，拿出金针准备给小皇帝施针。
银针不断下在皇上的各个要穴上，看得太皇太后起了一身冷汗。
有几次她几乎要喊“住手”，但又怕自己贸然惊吓到神医会造成更坏的后果。
咬牙忍到他施完针，又将银针依次拔出后，太皇太后和慕蓁蓁三人才敢走近龙榻。
小皇帝原本苍白的面容，在施针后涨得通红。
当午神医的最后一针拔出后，他骤然喷出一口黑血！
“皇上！”
“皇上！”
慕蓁蓁跟太皇太后一并扑了上去，但见小皇帝喷完那口乌血倒回榻上，睫毛微颤后缓缓睁开了眼。
“皇祖母？九皇婶？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他不是正在养心殿的书房跟九皇叔商议要事么？
怎么会浑身乏力地躺在了内殿龙床之上？
太皇太后喜极而泣，紧紧将他抱在怀中。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孙儿真是吓死皇祖母了。”
“皇祖母怎么哭了？乖，别哭。朕好饿啊。”小皇帝话音刚落，肚子发出微弱的咕咕声。
睡了一天一夜都没进半点米粒，哪能不饿？
太皇太后想也不想就要叫人传膳，“来人……”
“母后稍等。”慕蓁蓁劝住她，正好这时白翘煲好药进来。
“太皇太后可有吩咐？皇上……皇上醒了！”
白翘跪在地上双眼蓄满泪水，她在慈宁宫多年，也算是看着小皇帝长大的。
皇上好了，太皇太后就不会夜夜操心到长叹不眠了。
午神医接过白翘托盘里的汤药，送到小皇帝面前。
“皇上须得先喝药方能用膳，否则，余毒不清，后续身体会受到影响。”
小皇帝很懂事，见众人神情严肃，也不用白翘喂，自己端着药一口气喝了下去。
喝完药后果真感觉通体舒畅，便也没再急着说要用膳。
“皇祖母，九皇叔，朕为什么会生病啊？”
太皇太后与池璟晔对视一眼，有些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出口才是。
小皇帝不明所以，又朝慕蓁蓁投去了疑惑的眼神。
慕蓁蓁略一思考，俯下身子温声问他：“皇上可否告诉我们，您上早朝前吃了什么？”
小皇帝没想太多，回想了下回答：“早膳就在养心殿用的，不过刚用完膳，母后宫里的人就来请我过去。”
太皇太后骤然握住他的手，语带沉重道：“去了寿康宫可用了什么？”
“皇祖母……”小皇帝被她吓一跳，顿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将母后那碗长寿面说出来。
可这里只有皇祖母和九皇叔皇婶，都是自己人，再说母后也没说不能说出来。
“母后亲自下厨为朕做了碗长寿面，朕全吃完啦！”
养心殿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心中隐约料到却不愿猜中的真相，是真的。
都说虎毒不食子，刘太后这莫不是疯了？
她到底图什么，竟然要害自己唯一的儿子？！
小皇帝最怕突然的寂静，眼珠子转了转视线落在了午大夫身上。
“朕好像没见过你，你是御医所的御医吗？今日你救了朕的性命，可有什么想让朕赏赐你的？”
午大夫闻言一愣，下意识看向慕蓁蓁。
在那小镇上，她曾经许诺过自己要让他沉冤得雪。现在是她所说的那个机会吗？
慕蓁蓁微微点头，“午大夫想说的不妨直说，王爷和我都在。”
午大夫心里有了定心针，不再迟疑，磕头扬声道：
“圣上英明，小人本是先帝十一年御医所新进御医午华鹊，被奸人所害诬陷渎职。恳请皇上派人查清真相，还小人一个清白！”
“先帝十一年？”小皇帝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太皇太后突然开口。
“是你，哀家还记得当初白翘高烧不退，是你来给她治好的。先帝十一年，是先帝薨逝那年。”
白翘惊讶地抬眸看了午大夫一眼，当年自己还是个少女，听年长的姑姑说已经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了，还好得了太皇太后恩赐，让御医所的御医来看。
原来当年捡了自己这条命的恩人，竟然是这位午大夫。
自己当时还想着怎么报答恩人呢，没想到等她好了，只打听到恩人尸骨无存的消息。
午大夫所言涉及到先帝薨逝的秘史，当时皇帝还小对这没什么概念，但太皇太后和池璟晔却是记忆犹新。
“白翘，你先出去，拦住任何人不得靠近。”
屋子里只剩下五人，太皇太后这才让午大夫将当年的事情细细道出。
即便是多年以前发生的事，但午大夫日日夜夜无不被这件事折磨。
所有的细枝末节在这日复一日的痛苦中，被清晰地刻在他的脑海中。
他说完后，又将皇上此次中了什么毒的推断，也一并说了出来。
“当年我刚进御医所时，郑院首对小人还是蛮喜爱的。收拾书桌这等事从不让其他人做。小人可以肯定，皇上身上所中之毒，正是当年我在郑院首书中所见。”
慕蓁蓁轻声开口，语气中却带着坚定。
“那这次的毒肯定跟郑院首离不开干系。甚至当年……”
池璟晔曾说，刘太后极其信任郑院首，这药莫非正是他给太后，太后又给皇上下的？
这实在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刚刚作为人母一年多，她实在想象不到，有母亲竟然能给自己的儿子下毒。
都说虎毒尚不食子，刘太后这岂不是比老虎还歹毒？
慕蓁蓁看向小皇帝，苍白的小脸上全是痛苦之色。想来，他也已经联想到了那碗长寿面不对劲的地方。
小皇帝勾起惨淡的笑容，喃喃道：“那可是母后第一次亲自动手给朕煮的面。”
那碗面味道一如御膳房出品，他只吃了第一口，就已经发现不可能是她亲自下厨的了。
但母后说了是她做的，他又怎么能怀疑她呢？
饶是如此，那碗长寿面依旧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面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母后是亲自动手了，只是动手下的不是面，而是毒罢了。
小皇帝第一次觉得自己可笑至极。作为皇上九五之尊，整个大池都是他的。
他对刘太后孝顺至极，她到底对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
害死了自己，对她有什么好处？莫不是她在哪里还有别的儿子，能来取代自己当皇帝么？！
太皇太后既气愤又心疼，小皇帝是个好孩子，在她眼里甚至比那个不争气的先帝还要好。
胸怀大义，有兼并天下的品性。唯一就是对刘太后的话，太过听从。
刘相家风不正，上梁不正下梁歪，教出来的儿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刘太后不堪为后，若不是先帝坚持，她是断不会让这样的女子作为后宫之主的。
先帝后宫为何人丁凋零，还不都是刘太后造的孽。
以往那些事过去就过去了，但这次刘太后竟敢对皇上下手。要知道，这可是弑君之罪啊！
这次决不能再纵容她继续在宫里胡作非为了。
“皇上还病着，这件事要不让皇祖母替你抓主意吧？”
皇祖母的意思，肯定是想要为自己做主了。小皇帝双唇张了又张，到底还是没能说出阻止的话。
这次母后做的事情实在是伤透了他的心，他也想亲口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见小皇帝默认，太皇太后直接下令：“摄政王，传我的旨意，你带人将太后宫里的所有人全都抓起来审问，不得有误！”
池璟晔应声答道：“是，儿臣领旨。”
至于午大夫所提出来的请求，太皇太后只让他安心在养心殿为皇上调养身体。
其他的事情，交由摄政王一应处理。
皇上暂且没事，慕蓁蓁寄挂着家中的孩子，安慰了小皇帝几句后，便离开了皇宫。
从肃静的皇宫出来，慕蓁蓁上了马车，车外渐渐充斥这喧闹的市井声音。
短短一天的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她心有唏嘘，只想第一时间抱抱两个孩子。
小皇帝今年不过九岁，便要历经这些残酷的现实。或许这就是帝王必须历经的成长？
回到王府，慕蓁蓁刚下马车就被突然冲过来的青年男子吓了一跳。
青年大夫跪在慕蓁蓁脚边磕头，“求摄政王妃救穆老一命！”
慕蓁蓁错开身子，见他似乎没有恶意，让门口侍卫将他扶起。
“有话好好说，你是何人？是不是找错人了，本王妃又不是大夫怎么救人？”
“我是大夫。”青年大夫下意识回了句，让慕蓁蓁愈加摸不清头脑了。
谭管家得知王妃遇袭，匆忙跑出来才发现是那个求见王爷的小大夫。
“你不是要找王爷么，怎么冲撞了我们王妃娘娘。”谭管家将他拉开，又将穆大夫被扣押在丞相府一事，跟慕蓁蓁解释了一番。
“娘娘息怒，老奴这就将这个没眼力见的小大夫给打出去。”
“慢着。”慕蓁蓁叹了口气，听这小大夫的意思，穆大夫可真是个高风亮节之人。
这样的人品和医术，毁在刘相手上实在是有些可惜。
“你且放心，我会让人跟王爷说这件事的。”
青年大夫忍不住掉眼泪，挣脱开谭管家的手跪在地上给慕蓁蓁狠狠磕了三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