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莫随风突然从梦中醒来。
已经是深夜。万籁俱静。
他一直守着白重九，担心他郁结于心，再做傻事。又担心他身体吃不消，随时出现什么状况。
可是这次他醒来，却是发现自己在原本白重九躺着的地方躺着，而白重九却了无踪迹。
他下了床，穿了鞋子就往外面跑去，与白文传撞了一个满怀。他抓住他问，“九哥呢？”
“九爷出去了。”
“什么时候？”
“昨天这个时候。”
“昨天？”莫随风品出了不正常，“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了。”
“这般久？那九哥呢？他可有言说自己去了何处？”
“九爷什么都没说，只是拿着九霄出门了。老奴也不好问的。”
“糟了。”莫随风有些六神无主了。这白重九迷昏了自己，然后带着武器出门，肯定是寻仇去了。可到底是寻谁的仇？又寻到哪种程度？一想到这里，他就无法再淡定了。
刚想出门去寻竟然看到白重九从外面走进来。他穿着一袭黑衣，冷冷从外面走过来，像是走进来一只丛林中的孤狼。
眼中闪烁着一种冰冷至极的光，似乎饿极了要将人生吞活剥。不过他刚刚多少饱餐了一顿，是以那种攫取的光背后又带着一时半刻的满足之感。
他走进来时身体摇晃，步伐缓慢，几乎就要摔倒。莫随风不敢大意，立刻上前扶住他，将他送到屋内。他已经看到他身上带伤，多处正在流血。将他安置在床上就去寻来各种伤药、绷带与剪刀。
他将白重九的上衣剪开，他身上的伤口就显露无余。除了前胸一道伤，后背也被刺了一剑。虽然都不致命，不过这皮肉伤也要将养一个月了。
莫随风看得不住摇头。几乎能够猜到了什么，只是不知道他具体的去处。他为他上了药，包扎好，然后穿好睡袍才问，“九哥想说吗？”
“光明地办喜事，我送了一份大礼。”白重九眼神清冷，说的话平静如昔，可那种毛骨悚然的阴鸷却是让人听得心惊肉跳。
他说完就抿紧嘴唇不再答话，莫随风也没有再问。他知道这份大礼一定很大，大到他即使不问白重九也很快就知道了。于是第二天他就听到了白重九的所谓的大礼究竟是什么了。
他一己之力，血洗了余家堡。除了一应女眷与老弱。余逢年与曾经前往白纸门的弟子无一生还。那些曾经杀过白纸门的刽子手，终于被他所杀，付出了这般迟来的代价。
这场余家堡的破灭，举世皆惊。夜崇光自然大为震怒，这余逢年不仅是他的小舅子，更是他的左膀右臂。
先是在去年，折了一个林宗越，他已经大为恼火，只是林宗越身死，死的稀奇古怪，且又摆不上台面。就是快活林都遮遮掩掩，再不提及捉拿凶手这一说。夜崇光自然也不好越俎代庖。
可这次余逢年一事不同，不仅是白重九亲自出面，在折了他的左膀之后又断了他的右臂。他即使不看在姻亲的情谊上，就是自己的颜面也被他杀的片甲不留。他若是再隐忍不发，玄门至尊的威严也就荡然无存了。
于是光明地召开了商讨大会。共同商讨对付白纸门的办法。只是开始的时候群雄激昂，商量来商量去，还是被一道‘同生同葬’给挡了报仇雪恨之路。
夜崇光自然没办法打落牙齿和血吞，他虽然无法去寻白重九的不痛快，可白家商号四散在全国各地，寻找他们的麻烦却是相当容易的，只是让他失算了。
白家商号早就被白重九安排了退路，在一个月前他都开始清算，转卖与关门。是以这条路根本走不通。后来，夜崇光又想派人去寻白纸门的晦气，派了薛之珩带了杀手前去。
此夜，白纸门府门大开，薛之珩看到这般毫无戒备的情况自己先疑惑了。
然后就看到莫随风走了出来，对着黑暗中的薛之珩拱手行礼，“薛宗主，白宗主有请。”
薛之珩忖度了一下局势，显了身，也回了礼，然后跟着莫随风来到了白重九的凌霄阁。
一刻钟后，他去而复返。没有人知道两人讨论了什么，就是莫随风也被白重九找了借口差遣到了他处。
莫随风心下了然，他是借机回避自己，心中也不气恼，嘴上亦不再追问，全当做没有发生过此事一般。
与白重九密谋之后，薛之珩就带着一干华亭的手下撤离了白纸门。不知道他回去究竟如何对夜崇光交差的，只知道经此，再也没有任何门派敢去寻白纸门的不痛快。
毕竟连最厉害的杀手组织华亭的人都无功而返。其他一个散乱的仙家门派既不会不顾及‘同生同葬’的威力，又不会不掂量得清自己的斤两。
而这场余家堡的厄运，也只是以夜夫人一个月的伤心欲绝作为了结束曲。
四月十五。又是月圆。上一次的山雨还未曾停息，这次再度风吹满楼。
白纸门的丽人雅舍。
白重九煮好了茶，放在了莫随风面前。
莫随风手指一动，眼神低垂，“若我不喝呢？”
白重九丝毫未觉惊讶，将自己那杯一饮而尽才道，“那你拔剑吧。”
“九哥……”莫随风抬眼看他，神色颇为哀痛。
“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
莫随风知道他说的是去年在平遥时清茗居那次。他为了阻止他，两次曾经有过一次短暂的刀剑相向。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眼前这一次根本无法与上一次同日而语。
而且，莫随风后来也颇觉后悔，心里也暗自发誓，不可与白重九动手，不再对其拔剑。但是今日他明明知道白重九又要去做什么，心中的道义与感情在逐渐失衡，进而人也就变得矛盾又挣扎了。
“我发过誓，不再对九哥拔剑了。”
白重九看了他一眼，莫随风却没有再看他。他片刻后道，“明日一早，回水云间吧。”
莫随风又是长久的沉默。就在白重九起身的时候，他拿起了那盏茶，闭上眼睛饮了下去。
很快，他故意闭上的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进而伏在了桌案，意识模糊起来。
白重九走过去，扶起他架在身上。他听到他靠在自己肩头上含糊不清叫了一声九哥。就是这个称呼让他心有所愧，不敢再去看他。白重九直视前方，低声道，“随风，你又何必这般对自己苦苦相逼呢？”
自言自语说完，就将他送回了吟风苑。
莫随风再次醒来时又是深夜。白重九已经回来。他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手指修长，骨骼匀称，像是从来未曾沾染过血腥。而他正坐在自己对面抚琴，一如未曾离开过。只是檀香之下，丝丝血腥气还是穿透厚重的香味入了鼻息。
莫随风心中可惜又悲伤，如白重九这般清贵之人，本来完全可以与自己一道吟风弄月，结为莫逆。可偏偏上天给他一条需要浴血奋战的不归路，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既挣扎又纠结。
莫随风道，“昨夜九哥去了哪里？”
“快活林。”
“可曾受伤？”
“未曾。林宗越一死，整个快活林已然式微，完全构不上威胁。”
此话说完，白重九就再也未曾答话。他又重新弹奏了一曲——《往生》。
一个月的时光匆匆逝去。转眼又是蟾月重圆。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白重九与莫随风很少有眼神交流，说话也不复以前。即使偶尔说话，也是三言两语，很少涉及其他，不过是风花雪月，而非爱恨情仇。
丽人雅舍中，白重九依旧在煮茶。外面的莲塘已经荷叶田田，花苞初露。远处遗落几声蝉鸣，近处潋滟着一道明晃晃的水波，月光的魂都折射在了其中。
煮好茶以后，白重九将一杯放在了莫随风面前。他的神情与动作，与一个月前，别无二致。
“今夜是哪里？”
“销金窟。”
莫随风又道，“九哥先喝吧。”
白重九端起了自己那杯，莫随风死死盯着他，见他毫不迟疑一饮而尽，自己才端起自己的喝了下去。两个人丝毫不像品茶，倒像是拼酒。
只是与上一次不同的是，倒下的不是莫随风。白重九起身走两步，就眼前发黑，双腿发软，刚想摔倒就被莫随风扶住了。他满满的震惊只化为了一句，“随风，你……”
话未曾说完，就昏了过去。
莫随风背起白重九，将他送回了凌霄阁。一如以前他做过的那般。他将他安置好，就前去更衣。那是白重九早就准备好的黑色劲装，束袖窄袍，最适合夜行。而黑色，又最适合染血。
莫随风还在缠绕束袖，兰如令走了进来。
“你真的决定好了替他去？”
“嗯。”
“白重九若是知道你背后阴了他一道，还不气疯！”
“不是我，是我们。”莫随风拿起无双剑抽出看了看，他的眼神摇晃了片刻，不知道究竟想起了什么，喃喃自语，“我自己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