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吗？从天而降砸伤我也就算了，还一个谢字都不说就走掉。我一个人躺在那么大的太阳下面都快晒成干尸了。这也就罢了，还竟然罚我抄三百遍的书。”
夜扶桑用手指刮了刮苏星河的鼻子，不怀好意一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我一见倾心？否则为什么要把我留在白鹿洞里养伤？你明明不喜欢生人的。”
“没有。”苏星河毫不客气道，“当时的你，我很不喜欢。只想罚你。”
“为什么？我哪里让你那么讨厌啊？”
“油嘴滑舌，轻浮无赖。”
“现在打脸了是吧？”夜扶桑乐不可支，“其实你别看我这人一无是处，可是有一点，你不佩服不行。”
“嗯？”
“眼光独到，品味上佳。”夜扶桑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否则这弱水三千，又如何青睐你这一瓢？”
“弱水三千，你瓢瓢青睐。”苏星河移开眼睛，转而问道，“什么时候走？”
“明天。”夜扶桑有几分忐忑，甚至还有些期待，“你要与我一起走吗？”
“不了。”苏星河摇头。他曾经后悔二十年前没有随白归一下山，此时此刻，夜扶桑要走，看似与那次一样，其实，已经沧海桑田了。
彼时白归一没有于感情上做出选择，他尚有机会。可是此时，夜扶桑已经选择好了一条路，那条路他注定无法同行。
“在这里开始，就在这里结束吧。”
夜扶桑心里一痛，刚想说什么，就听到苏星河又道，“我们猜拳吧。”
“好。”夜扶桑见他兴之所至，只好强颜欢笑，哄他开心，“三局两胜。我不信二十年后我还是赢不了你。”
这话还言犹在耳，他就笑不出来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一共三局，为什么我还是一局都赢不了。我与你猜拳就没有赢过，最多平局。”
“因为遇见你，我把此生的霉运都消耗光了。而你，遇见我也把以后的福运都透支尽了。”
“苏澜，你可以啊。这话都想得出来。”夜扶桑对苏星河的冰雪聪明和能言善辩叹为观止，“说罢，这次想要什么？”
“走吧，今天一切都听我的。”苏星河起身。
夜扶桑朝他伸出手，“被你压的腿麻了。”
苏星河只好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起来，手却牵着他不放了。夜扶桑会心一笑，半靠着他，一瘸一拐跟了过去。
两个人来到了梅林。一处梅花树下，隆起的土丘前卧着那只白鹿。
夜扶桑看到它心情大好，伸出手逗弄它，“小白，你也在这里啊。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想得睡不着觉啊？”
苏星河拿起一只锄头在挖土。夜扶桑玩闹后看他道，“你在挖什么？”
“送别，当需美酒。”
“你在梅花树下埋了酒？”夜扶桑凑过去，心有余悸，“可是你挖了这么久了还没挖到，不会是又忘了埋的地方了吧？”
“每棵梅花树下都有，忘了也没关系。”
“怎么可能？这里十七棵呢。”夜扶桑朝着白鹿卧着的那里走去，挖着土道，“我非要看看你说的是不是实话。”
苏星河终于挖到了一只玉色的酒坛，他拍了拍土拿了过来，看到夜扶桑在挖那个土丘，脸色一变，握住他的手，“这里不能挖。”
“为什么不能挖？你不是说每一棵树下都有吗？”
“只这里没有。”
“你肯定藏着东西。否则为何不让我挖。”
苏星河再次握住他不安分的手，看着他道，“是你。”
“我？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夜扶桑只觉好笑，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就再也笑不出来了，脸色也变了，“……真的是我？”
“嗯。”苏星河将土推回去。
夜扶桑停顿片刻，短促一笑，语气却是凄凉的，“本来还担心自己不是烂在黄泉的泥里就是暴尸荒野了。现在有人埋了挺好的。谢了，苏澜。”
“不喜欢你说谢谢。”
“那我总不能说不客气吧？”
苏星河颇觉无语，起身拿起那坛子酒来到水边，将手上的浮土与酒坛清洗干净。夜扶桑只远远躲在芦苇荡里。
苏星河回来后看到他脸色苍白，有些心疼，“还是怕水？”
“嗯。看见就眼前发黑，忍不住头晕。现在澡都不想洗了。”
苏星河将酒坛启封，推给他，“终于不是醋了。”
夜扶桑想起以前的事，再也忍不住笑了，“好，你这是一雪前耻啊。只是两个人单喝酒好无趣，不如你去捉两条鱼来，我烤给你吃。”
苏星河还未答话，那只白鹿去走过去用头磨蹭他的膝盖。他摸着它的额有些无奈。
“去吧去吧，小白都让你去了。真是神仙哥哥养神物，这家伙都成精了。”
苏星河只好起身去了。
夜扶桑于是将万象中的调味料拿出来，又拿了几只碗碟杯盏。
就在他等得不耐烦时苏星河回来了。将穿在鹤唳上的三条鱼递过来。夜扶桑看到却张大了嘴瞪圆了眼睛，“苏澜，你莫不是疯了吧？这可是你的鹤唳，不是我的鹿鸣。”
苏星河坐下，“你的鹿鸣与‘天算’在白鹿洞的暗室里。明日一起带走吧。”
“嗯，也好。”夜扶桑接过来看了看鹤唳，又看了看苏星河，有些犹豫不决，半天回不过神。
想他苏星河可是剑道大宗师，又是世外高人，风雅出尘，有名的“梅妻鹤子”。别说如此轻慢佩剑，竟然用来烤鱼，这在以前其他人碰都不能碰的。
他自己也是洁癖的厉害，更加不喜欢将自己身上或是近身物品弄得油腻发腥的。
夜扶桑放下，有几分不安，“我还是去找几根干净的树枝吧。你的鹤唳比不得他物，不该如此轻慢的。”
“鱼都杀了，也不差这么一星半点了。”
夜扶桑终于认命，不住摇头，“你可是世间登峰造极的的剑道宗师，我竟然让你去杀鱼，真是屈才。”
夜扶桑一边在鱼上洒紫苏末、丁香粉、孜然、香葱与蜂蜜，一边道，“你还是不吃辣椒吗？”
苏星河摇头。
“你也是潼川人，怎么口味这么清淡？明伦可是无辣不欢。这么看起来，你丝毫都不像蜀地之人。”夜扶桑无比甜蜜数落着，“你说那么辣喉的烈酒你都喝了，偏偏辣椒一点都不吃。”
“那放一些吧，我尝尝看。”
“对了，你那只白鹤呢？”夜扶桑看了那只白鹿一眼，突然想到了与它形影不离的白鹤，“怎么我回来这么久都没有看到？你不会是把人家给养死了吧？”
苏星河顿了顿，沉声道，“杀了。”
“杀了？”夜扶桑惊了，“你真的杀了？为什么啊？好好的你杀了做什么？以前我拔它根毛你都要和我翻脸，你现在怎么舍得杀了呢？”
苏星河不欲多言。
夜扶桑却来了劲，无比想要一问到底，“你不会是喝醉了发酒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吧？”
“没有。”
“那你到底杀了它做什么？嘴馋了要吃肉吗？”
“我把它煮了。”
“啧啧，还真是啊。苏星河——鹤唳仙尊——风雅高洁之士，竟然焚琴煮鹤，如此大煞风景吗？”夜扶桑装模作样说完，碰了碰他的肩膀，不怀好意道，“哎，你和我说说，好吃吗？是不是比炖的母鸡汤好喝？”
“不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难道你没喝？那你杀了又煮，自己却尝都不尝，你何苦来呢？”
苏星河看了他一眼，复又低头道，“你走以后的第一年清明，给你上坟用了。”
夜扶桑愣了，丝毫没想到竟然是为了自己。他热泪盈眶，心口一暖，却口是心非道，“那你还不如趁我活着的时候把它炖了给我滋补身体呢。我人都死了，闻也闻不着，吃也吃不到，你不是白忙活了。”
苏星河怅然，“有些事也是等到失去以后才明白的。”
夜扶桑不言语了。
谈话间，烤鱼已经滋滋作响，冒出美妙的香味，让人食指大动。两个人却没有品尝的心思，都有些出神。
白鹿等得无比不耐烦，突然呦呦叫起来，将两个人吓了一大跳。
夜扶桑如梦初醒，他将一条放在树叶上推到白鹿面前，“第一条必须给你，否则我与苏澜别想安生把鱼吃到肚子里了。”
夜扶桑将其中一条放在碟子里给苏星河，“你先吃，我去把你的鹤唳洗干净。”
苏星河道，“别去。”
夜扶桑只好坐下。他看到苏星河用筷子夹了一块，似乎难以下咽，他道，“你还是吃这个吧。何苦勉强自己呢。”
说着将那条没有不辣的递给他，又从他手中端过那只洒了辣椒粉的自己来吃。
苏星河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他，“你尝尝。”
夜扶桑接过先闻了闻，“嗯，青梅酒，还加了薄荷与蜂蜜。一看就是你的口味。”
夜扶桑喝了一杯又要他倒，苏星河却不肯了，“一杯就够了。再多的话又要过敏得十分厉害。”
“不行。苏澜亲手酿的，我要赏脸到底。喝他个一干二净。”
“你已经醉了。”苏星河去夺他的酒杯，却被他一闪而过。他有些生气他的不知轻重，“你非要自己昏过去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