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是真的发现了证据，既无法大白于天下，更无法手刃仇人，你也就不必耿耿于怀了。只是让人可悲，这偌大黎府覆灭的一干二净了。”
“不，现今的黎府还有后人流传于世。”
“后人？”白重九想了想，“夜扶桑？”
“自从令弟身死，也只剩下他一位了。”
白重九豁然抬头看他，薛之珩又道，“二小姐与夜崇光失散以后，被一个人所救。”
“那人……”
“那人叫做白登道。”
白重九实在没有想到白归一的身份如此复杂。而他的身上不仅有白纸门的新仇，更有黎府的旧恨，看来天意如此，他白归一未曾走完的路，注定要借夜扶桑的脚继续走下去了。
白重九回神时看到薛之珩神色有异，似乎每一次提起黎府二小姐黎天香，薛之珩就会显得不自然，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在华容道尽头看到的姜花，在姜澄园里也有那么一片。他终于把事情联系起来了，试探着问，“你与傅舒良只是被太白神君临危受命？”
薛之珩却立刻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那日主人不仅交付了两位小姐的性命，也委托了终身。恐怕也因为此才让夜崇光心里埋下了不忿的祸根。”
白重九于是明白了，横刀夺爱的人不仅只有夜崇光一个，还有他的亲爹。
薛之珩似乎早就释怀，也不以为意，“半个月前，高唐台下了最后通牒给夜崇光。”
“什么通牒？”
“要他在亲生儿子与忠心之间二选其一。”
“他当然选择后者。”白重九说的有几分鄙薄与厌恶。
“他倒是想要选择前者。可惜他即使选了前者，也护不了太久。”
“那后来呢？”
“几天后，高唐台送来了那枚锁灵环，无形中算是有了转圜的余地。而同时夜崇光也不得不做出了退步。”
“什么？”
“不得而知。不过大抵能够猜出来。”
白重九于是也明白了。
“还有件事白宗主肯定不知道，千秋宴当夜，光明地外埋伏了一百多海宴河清宫的人。”
“海晏河清宫……”白重九有些后怕。
“他若是选择了姓黎，必定尸骨无存。只有选择姓夜，留在光明地，才能平安无虞。他的这条活路是有人心甘情愿拿命换来的。”
经此，白重九终于复原了那个惊心动魄的一夜。心情也就更加沉重起来。
片刻后，他将一只盒子推给薛之珩。
薛之珩拿过，“看在白宗主这般爽快的面子上，除了夜崇光，我还会奉送另外一份大礼。”
白重九取出自己的佩剑九霄捧给薛之珩，“那白某就却之不恭了。”
薛之珩明白了他的心思，于是接过行礼，就此别过。
***
八月十七。昊源厅。
比起来去年的排场，今年羲和神君的寿宴就明显冷清多了。没有了快活林、销金窟与余家堡的三大宗主，捧场的人也就少了得力干将。
夜扶桑本来是不喜欢来为夜崇光祝寿，可心知这天他肯定必须到场，否则还不指定又要引起何种风波，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前来为夜崇光锦上添花。
好在夜崇光今年也比不得去年，似乎经了黎天籁离世一事有些心灰意冷，对自己的千秋也就不甚在意，就显得落落寡欢。也不要众人贺寿，也不要亲眼过目寿礼，只应了众位宾客的一杯贺寿喜酒就叫夜扶桑进内堂。
夜扶桑本来与苏明伦、兰重火一处。好歹与两个人喝了一杯，一边漫不经心说着闲话。
当听到仆人传达来的夜崇光的吩咐时，本来是不以为意的，只是今日他看夜崇光这般回避着众人突然起了其他的念头。于是对着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就随着仆人前去见夜崇光了。
苏明伦自夜扶桑一走就有些不胜酒力，飘飘欲醉，不住胡话。兰重火只好将他送回去。
将苏明伦安置在床上他也有些头重脚轻，如醉如狂，摇晃几步来到桌子前撑起身体，自言自语道，“今日也没有喝太多，怎么这么快就醉了……莫非是——着了道？”
谁这么明目张胆，竟然在宴会上下药？
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心里一惊。
白归一？
想到此处他就想要起身离去，只是体力不支，还是倒了下去。
仆人没有引着夜扶桑来到内堂，反而带着他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幽静的院落，走进正堂大门时夜扶桑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上面写着“青云小筑”。
取“平步青云”之意。看来应该是夜崇光的起居之所。
一进到内堂他就感觉到了气氛有些古怪，其实在他看到齐善那张冷着的脸时就知道了又是一场鸿门宴。
这里人数不多，除了夜崇光就是齐善，还有夜崇阳作陪。
三人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夜崇光看到他进来，对夜崇阳使了一个眼色。夜崇阳起身，将夜扶桑引了进来，安排在自己身边。
夜扶桑却不领情，只是站在屋子中央，用实际行动诠释了自己的态度。
夜崇阳面色难看了几分，他倒了一杯酒道，“扶桑，今日是大哥的千秋之喜，你一份寿礼也未曾准备，这是否有些不像话？”
“我娘还没出头七，我没这个心情。”
夜崇阳一顿，被夜扶桑这般理直气壮的言语回怼，也觉得那里有人尸骨未寒，这边就锣鼓喧天，大摆宴席有些过意不去。
他将那杯酒递过来，讪讪开口，“也是这话……既如此，你敬你爹一杯酒吧，也算是你尽了孝心。”
夜扶桑讨厌极了齐善与夜崇光的厚颜无耻，也反感夜崇阳的虚与委蛇。他觉得他那样古板严肃，原则性极强的人，真不适合来做说客。
夜崇明才最擅长此事啊，怎么今天一反常态，这个圆滑世故的老好人没有到场，反而选了这个完全无法胜任的夜崇阳呢？
他冷冷一笑，“我人都留在光明地了，你们还要我如何？”
“你看看自己是什么态度！时至今日，你就不能服个软，认个错？”
“不可能。再说，我为何要认错？又对谁认错？你？还是这位上善仙尊？”
“混账东西！”
“上善若水，厚德载物。”夜扶桑满脸挑衅看着齐善，“可是明明有些人既无善良，又无厚德，这名字起的太不好了，不如改了吧？你说呢，仙尊？”
齐善将手中杯盏重重一放，装模作样道，“神君，我看这夜公子是入了苍梧山，就再也看不上我若水阁的门楣了。既如此，您也没必要当这个和事佬了。”
“齐善，你要不要这么为老不尊？那日在若水阁明明就是你冤枉了我。现在还是非不分，颠倒黑白。”
“真的是老夫冤枉了你？”齐善起身，一扬手将一件东西扔在地上。
夜扶桑立刻不说话了，突然有些心虚。因为他认出了那件东西，竟然是自己受伤后换下来的夜行衣。
当时无比匆忙，他换下来就扔到了墙角，后来就再也没管这件重要的物证了。不曾想就是这个疏忽，竟然让齐善杀了个回马枪，令自己措手不及。
“看来你已经无话可说了吧？”
夜崇光又对夜崇阳使了一个眼色。夜扶桑就感觉到腿弯一疼，进而自己就跪了下来。他刚想起身，夜崇阳就伸手按压在了他的肩头，力道之大，难以挣脱。
夜扶桑恼羞成怒，“那你还想让我说什么？承认我就是白归一？好啊，我承认。你们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你又胡乱说些什么？你三叔早就告诉过我了，你在苍梧山学了不少白归一那竖子的玄门术法和白氏剑法。”
夜扶桑看着他，一脸认真问，“阿爹，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也许我真的是他么？”
夜崇光没有说话。
齐善反而答话了，“你不是便也罢了，你若是，我也有办法让你白归一魂飞魄散。所以你说自己到底是谁？”
夜扶桑这下笑不出来了。他虽然很不想承认，可齐善这老匹夫在玄门术法中还是有一些建树的，是以此时人在屋檐下，他也不得不低头，先保住小命重要。他半真半假道，“开个玩笑而已，何必这么紧张呢？”
“胡闹！”夜崇光冷冷道，“拿着酒去向你师尊认个错。”
夜扶桑没动。
“神君，若非您求情，我可不会对当日的事情忍气吞声。只是眼下，这夜公子似乎毫不领情。您也别强人所难了。”齐善不阴不阳道，“看来这般孽徒，我若水阁是绝计难留了。”
怪不得这齐善找到了这样扭转乾坤的物证却反常没有大张旗鼓，一雪前耻。原来是夜崇光在后头使着劲儿呢。
只是他夜扶桑还真感受不到他的用心良苦。此时听到齐善说的这句话，立刻见坡就下。
他拿过夜崇阳倒的那杯酒，看着齐善，“有仙尊刚才那句话，我倒真该敬您一杯了。您也不必看在我爹的面子上还为我这个孽徒保留着几分薄面。我又不是他，面子一点儿都不值钱。所以您就将我逐出师门多好，我们彼此皆大欢喜啊。”
说完自己先干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