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夜扶桑这般态度坚决，且毫不留情面，齐善当然不好再说什么，如他那般偏执刚烈，直接饮了自己的那杯酒，将酒杯往地面一掷，拂袖离去。
夜崇阳看了夜崇光一眼，追了出去，好歹还要去全了送客之道。
夜崇光看到这般不欢而散，脸色更加阴沉。而夜扶桑刚喝了一杯酒，正在上头，再加上跪了片刻突然起身猛了，就觉得头晕目眩，很快倒在了地面。
再起来时，已经过了午夜。夜扶桑一睁眼睛就看到自己还在地上躺着，于是起身欲走。然后就看到夜崇光也同样倒在地面。
他心中生疑，朝着他走了几步，没来由闻到浓烈的血腥味，与此同时也看到他的身后蔓延的一摊血迹。
夜扶桑看到这一幕，突然有几分慌神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自己醉酒后醒来会是这样一副情景？
他上前想要一探究竟，竟然看到夜崇光胸前被人一剑贯穿，他捂着胸口，正在垂死挣扎。
坦白说，他早就想将这夜崇光千刀万剐，报了自己两门的血海深仇，可是当他真的看到了他因了剧痛而扭曲的脸，他突然丝毫也开心不起来。
像是有什么从身体最里面往外面钻，是一种痛彻心扉，又是一种悔不当初。他变得不再像是他自己了。他被吓呆了，怔怔地朝他伸出手，身体里面似乎有什么沉睡已久的东西，瞬间觉醒了。
夜扶桑刚触碰到他的衣襟，夜崇光突然握住了他的手。他看着他，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夜扶桑对上他的那张脸，突然眼泪再也止不住，滑出了眼眶，哽咽道，“阿爹——”
夜崇光听到了这句称呼，脸色变了几分，眼睛里闪烁着几分爱怜且担忧的光，忍不住伸出带血的手指摸了摸他的脸颊。
“阿爹……你怎么了？”
夜崇光说不出话，喉咙里咯吱咯吱乱响，他不知道想起来什么突然起了很大的力气，将他往外面一推，低声吼道，“走——”
夜扶桑被他推倒在地，大脑无比混乱，一直在嗡嗡作响，他没有反应过来，也未曾明白他的意思，他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啊？”
夜崇光似乎想要说什么，他眼睛瞪得滚圆，似乎想要从眼眶里面掉出来。可是他只拼尽全力说了那一个字，就再也毫无声息了。
夜扶桑吓得有些魂飞魄散，朝着他伸出了手，探了探鼻息，然后像是被毒蛇咬到一般，立刻缩了回去。
夜崇光死了，死的这般突然，死的这般蹊跷，更严重的是还死在了自己眼皮子底下。
他该怎么办？
走？
刚才夜崇光不是也让自己走？
他为什么让自己走？
是相信自己的清白？还是说即使真的怀疑是他下的手，可看在自己是他唯一血脉的面子上，也要保住他一命？
夜扶桑突然不了解夜崇光，他也更加无法明白自己。他不是发誓要报仇雪恨的么？
林宗越都那么干脆利落下了手，可面对夜崇光时，怎么会这般不忍与纠结？
他是夜扶桑的亲生父亲不假，与他有父子情深，与他白归一尽是血海深仇，又怎么会让自己像眼前这般无所适从？
就像是黎天籁死的时候一样，那种痛苦是深入骨髓，且穿透血脉的，不是从灵魂深处而来。
他夜扶桑这具血肉之躯一半来自黎天籁，一半来自夜崇光，所以他们分别身死，自己哪怕灵魂无动于衷，身体又怎么会不难过？这分难过与其说来自于白归一，倒不如说更多根源于夜扶桑。
他脸上一片木然，往外面走去。刚走出漆黑一片的甬道，突然脚下不稳，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个趔趄。他稳住身影，借着微弱的月光去看个仔细，然后就发现将自己绊倒的是个死人。
那个死人正是齐善。他与夜崇光一样，被人一剑贯心，只是他比夜崇光死的早一些，身体已经开始僵硬。
其中，最让夜扶桑震惊的还不是齐善的死，而是有一柄剑还插在他的胸口，那把剑他认识，正是他的佩剑——扶桑。
夜扶桑透过眼前这一幕，似乎看到了十六年前夜笙歌死的时候那日。
难道不是一模一样的招数？
他一觉醒来，身边的人就死了。然后他的佩剑无比诡异出现在现场，当成了凶器。而他，注定已经成了为替罪羊。
这场阴谋诡计，原来并没有结束。反而在十六年后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可是，若说白归一年少轻狂，惹了天怒人怨，值得让人做一个天罗地网，而夜扶桑又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
还是说，幕后之人想要对付的仍旧还是他白归一？
不过那人也太散漫了，连新的计谋都懒得去想，直接套用十六年前的手段，换了一件外衣，又向自己抛了过来。
只是，他也太看不起人了。
夜扶桑想清楚了这些，反而有些嘲讽了。十六年前他失败在没有留下来，而今天，他不能走。
他要看清楚那个人究竟意欲何为！
夜扶桑脸上的神色冰冷且坚毅了几分，他缓缓伸出手，将齐善身上那把凶器拔了下来，然后拿在了手上左右翻看。
就在此时，他听到一声惊呼，“扶桑，你——杀人了？”
夜扶桑回头，然后就看到夜崇阳在不远处坐了起来，他似乎头还有些晕，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而他不仅看到了夜扶桑手中那把带血的剑，还看到了死的人正是齐善。
夜扶桑看到夜崇阳突然很想笑。不仅手段与十六年前一模一样，就是证人都与那个时候一模一样，还是他夜崇阳。
这一刻，他其实是有些怀疑他的。
于是他笑道，“对啊，屋子里还有一个呢。”
“屋子里？大、大哥？”夜崇阳闻听此言脸色大变，立刻起身，踉跄着跑了回去，然后他就看到了夜崇光的尸体。
他心中巨痛，不能自已。悲泣了几声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立刻又跑回了夜扶桑身边。他眼睛发红吼道，“疯了——夜扶桑，你疯了——你疯了吗？那是你爹！那是你亲爹！”
“没疯就不能杀人了？”
“你还是放不下黎府的事，你还是放不下——”
“夜崇阳，你说你现在想不想杀了我为你大哥报仇？眼下才是一个人呢。我黎府上下可是三十多口人，我为何不能报仇？”
“那是你爹！那是你爹！”夜崇阳说着突然来气发狠，一脚踹在他的胸口，将他踹到在地。
夜扶桑捂着胸口咳嗽几声，丝毫不以为意，反倒笑出了声，笑声苍凉，且毛骨悚然，在深夜里传出去好远。
夜崇阳情绪崩溃，泪流满面，他伸手捂着脸在原地不住走动。最后一拳垂在身边树干上，定定看向他，双目通红，一脸愤然，“为什么不彼此后退一步？为什么非要自相残杀，你死我活？”
“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夜扶桑看着他，一脸无奈，“夜崇阳，现在你的痛苦不及我当年的万分之一。”
夜崇阳颤抖着嘴唇，没有答话。
“都是一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道德夫子。”夜扶桑突然狂笑不止，“都是，哈哈，你们一个一个，都是！”
“你以为杀了大哥，自己就活得了？”
“大仇得报，心愿已了。生死……无谓。”
谈话至此，已经陷入了僵局。
很快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然后夜扶桑就看到夜崇明与若水阁的慕南柯、乌思齐走了过来。
夜崇明看到两人有些奇怪，“扶桑，你们怎么在这里？上善仙尊呢？这么晚了他还没有回去，我就带着你的两位师兄前来——”
夜崇明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慕南柯的失声惊呼与乌思齐的哀嚎。
进而场面变得混乱。
夜崇明也有些失控，看着夜扶桑问，“怎么回事？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扶桑，你说句话——说句话啊。”
夜扶桑没有言语。
夜崇明又道，“老三，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崇阳也没有说话。
夜崇明看两个人这样的反应更是没底了，他有些六神无主了，不住在原地转圈，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语无伦次，“不是刚才还好好的吗？不是说各自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吗？”
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感觉到了反常，“大哥呢？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人呢？”
夜崇阳一脸木然，“在屋子里。”
夜崇明慌不迭跑了过去，很快又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他摇晃着夜扶桑的胳膊，“扶桑，大哥他怎么了？你说话呀。你说话，到底怎么回事啊？他好好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就没了呢？”
说到这里捂着脸再也说不下去了。
慕南柯上前，提起夜扶桑的衣领恶狠狠道，“夜扶桑，你说，师尊到底怎么死的？”
夜崇阳起身，看着慕南柯一字一句道，“放、手！”
“你们夜氏还想再包庇他这个凶手一次？”
夜崇阳手中刀光一闪，慕南柯只得撒手。夜扶桑站立不稳，几乎跌倒在地，夜崇阳扶住了他。
夜扶桑一脸绝望，喃喃道，“你们都让我说，可是我说什么呢。”
是啊，他说什么呢。他也是一醒来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谁来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