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上一枚。”
苏星河依言给他带上了，然后问，“何时能醒？”
“七日后。”
“七日……”苏星河眼神悠远起来。
“正是中元节。”兰如令叹道，“果然是一场等候十七年的‘轮回’。”
苏星河没有说话。
兰如令又道，“‘相思’与‘入骨’不可同时戴在一人身上，有惊魂动魄之能。”
“你把归一的魂魄封印其内转移过来了？”
“嗯。只等魂魄与肉身逐渐融合，人就能醒了。”
如此，一直到中元节。
屋内寂静无声，窗外有万道霞光。
床上的白归一突然传来一阵粗重的呼吸之声，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咙突然呼吸到空气，又像是溺水之人浮出水面，他立刻醒了。
有刺眼的阳光落进眼睛里面，他捂住了眼睛，然后神思一阵恍惚，眼泪就簌簌落下。
兰如令推门而进，正好看到他撑起身体坐起，也有几分激动与欣喜之意，但是更多的是苦涩。走上前看着他问，“感觉还好？”
“很累，浑身无力。”白归一的声音也是微弱，他说了几声，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这不是他已经熟悉的夜扶桑的声音，而是前世的自己，他脸色立刻变了，“我——这是我……原来的身体？”
“能看到我吗？”
白归一道，“能看到模糊的光。”
“你的眼睛之灵上一世被损毁了，这一世多少会有些影响。先恢复一下看看吧。”兰如令将一条白绢给他系上，“最近几日不能见光，否则就再也看不见了。”
“能回来已是万幸，哪里还能如此贪心，要求许多。”白归一无比听话，片刻后生出十分新生的欣喜。他急不可待问，“我哥呢？”
兰如令浑身一冷，堪堪就要落泪，吸了吸鼻子，努力很久，终于能够发出声音，“他在……他在白纸门，等你回家——看看——”
“也是这话。”白归一道，“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回去了。”
兰如令只是垂泪不语。
白归一又忐忑不安问，“那苏澜呢？”
这个时候，苏星河正好推门而进，他原本是下楼给兰如令端早餐去了。突然看到白归一醒了，怔怔看着他，久久无法回神。
白归一有些失望，自言自语，“我以为他会想要来看我一眼的。我以为那天他去救我，是已经原谅我了——”
兰如令看了看苏星河，后者只是摇头。然后将东西放在桌子上，走了出去。
兰如令问，“吃些东西吧？”
“不了。”白归一新生的激动与欣喜立刻无影无踪了，“吃不下。”
“那你坐在这里晒晒太阳吹吹风也是好的，能让身子骨更硬朗。”
说完也离去了。在楼梯处，看到苏星河在角落里站着，“你不去见他？”
“不是已经见过了。”
“你懂我的意思。”兰如令有几分气恼，“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
苏星河老实开口，“我让他伤心了。”
“可是我看他还是放心不下你。生死都经历过来了，还有什么闯不过来的？”
“我也一直以为，生死才是人生最大的考验，可现在却觉得此言差矣。”苏星河又道，“别告诉他，我在浮图塔。也先别告诉他白重九的事。”
“白重九的事，他早晚会知道的。”
“少难过一日就是一日吧。”
“我也知道这话，所以给他的眼睛蒙上了，并且说了谎，不让他摘。”
“如此挺好。”
自然是挺好。所有人都是一身素服，兰如令更是去了钗环，卸了妆容，发间带了一朵洁白的栀子花。她在为亡夫戴孝。
白归一自己与苏星河也是一身白衣，他若是看到，一切都无法隐瞒了。
重生后的日子，平淡安静。
白归一每天扶着墙壁下楼，然后坐在浮图塔前的草丛里晒太阳吹暖风。他娇弱的身子骨正在恢复，体内的灵力也在凝聚。
眼下，自己不仅重生，而且，还恢复了白归一的身份，自然也就与李甘棠切断了联系，恢复了自由身。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手上再无锁灵环能够限制他的力量。他再也不是那个无能之辈。他还是十七年前能够震慑人鬼两道的夜游神白归一。
于是，心情逐渐好转，只在想起苏星河之时，心底泛起点滴的苦涩。
只是他浑然不知，每天晚上的汤药皆是苏星河亲手所配，他放了绕梦草的种子，如此，饮下之人夜晚睡得无比昏沉，哪怕是同床共枕，也难以觉察。
苏星河将白归一抱在怀里，他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脸颊。
夜扶桑的容貌太过清秀，生了七分的女相。
白归一却不同，虽然也是明眸皓齿，面目白皙，却带了三分英气。那双桃花眼更是媚态横生。微微一笑，沾染了夏花的绚烂，又落了春光的明艳。当真是立如芝兰玉树临风，笑若清风朗月入怀。
他身上风华绝代之气太浓，比之人中极品的夜扶桑仍旧高了一筹。苏星河欣喜中又觉得失落。他如此风华太过，天纵英才，留在自己身边总是有埋没的遗憾。于是就生出了很浓的患得患失之感。
最近几天，他终于将自己的感觉纠正了过来。将白归一的印象从夜扶桑那里拉了回来，然后重新落实在眼前之人身上。他突然觉得，跟以前留在夜扶桑身体里的白归一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和另外一个人一样。
现在，他回来了，与李甘棠发生的一切，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是夜扶桑。自己与那个在夜扶桑身体里的白归一曾经有过鱼水之欢。那个时候，只是因为是他。从未想过，两个人会这般割裂开来。
所以，那一段欢爱再次来看，就像是真的与夜扶桑，与另外一个人，而非白归一。这么一想，心里就有了几分别扭之意与背叛的不洁。
转而又想到，对两个人来说，白归一的灵魂与李甘棠有过一段情欲，自己也与另一个人的身体有过一夜欢爱。也算是各有对错，彼此扯平了。
倒也给了两个人重归于好的可能。
只是几天后，若是得知了白重九身故一事，白归一，你会怨恨我食言么？
而且，上巳节那夜留给你的痛彻心扉，你会宽恕我吗？
苏星河忐忑不安，叹口气，缓缓凝神，俯身，将自己的唇覆上了怀中之人的唇舌。他的身体，果然更爱的是曾经的岁月，也是曾经的他。
只片刻，就能让自己心神不宁，身体激越。如此，不得不放开他，清心寡欲起来。
该来的总归会来，不过是或早或晚。
新生回来的第五天。白归一坐在浮图塔前吹风。他的眼睛仍旧是蒙着的。他在锻炼自己习惯失明后的生活。一来，不知道眼睛是否能够真正看见，算是提前让自己进入角色了。二来，想体验一下苏星河过过的生活，重温他曾经经历的凄苦岁月。
尚在出神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与浮图塔内的女修在谈话。白归一有些奇怪，下意识叫他，“黎刚？”
黎刚看到不远处坐着一个陌生的少年，有些混乱与疑惑，“你是？”
白归一道，“你家少主。”
黎刚惊愕，将他打量一个来回才道，“你怎么变了？”
“给灵魂换了一件衣服。”
黎纲也不笨，立刻想通了里面的奥妙，“可是前世那件？”
“嗯。你来做什么？”
“来送东西。”黎刚的语气有些沉重，他将东西放在他手中。
“是什么？”白归一完全没有预料，言语也是漫不经心的。
“讣告。”
“哪里的？”
“白纸门的。”
白归一心里一跳，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言语也是发颤的，“谁……的？”
黎纲顿了顿，“白九爷的。”
白归一突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有些六神无主，手足无措，“不会的……不会的，这不可能——”
说完又不确定了。这一段时间太过反常。兰如令的态度无比冷淡与哀戚。此时突然想起来，更加让不祥的预感逐渐加深。
他一把将蒙眼的发带扯下来，阳光落下来，清风拂面而来。他的眼泪就簌簌落下，洪水猛兽一般，锐不可当。
“苏澜说他会把我哥带回来的——他说过的——他不会骗我的——”说着住了口，立刻拉住黎刚摇晃着质问，“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哥怎么会——他怎么可能？”
“那日仙尊把你弄昏过去以后，用剑架在我的脖子上，让我随他出去——”
“然后呢？出去做什么？你说啊。”
“我——我出去的时候白九爷已经——中箭了。到处都是血……仙尊给我两个瓶子，让我……”
“他让你做什么？”
“让我把白九爷身上的血接到了瓶子里，整整两大瓶。”
白归一听得头皮发麻，浑身毛骨悚然。苏星河这是要做什么？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没有——没有救他？”黎刚摇头。
“他——真的没有。”
“没有。仙尊只是远远站着。”
“你说谎，你说谎！”白归一浑身发抖，随着他的怒吼眼泪被震落下来，滴在了白重九这三个字上面，将墨迹氤氲成一片。
突然，他将黎刚往后面一推，跑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