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主动请缨而来。”
“为何？”
“我觉得我们可以趁机叙旧。”薛之珩无悲无喜，“那日我去龙渊府葬人，暗处看着的人应该是你。”
苏星河不答反道，“我要看你的心口。”
薛之珩拉开衣襟。那里是一个碗大的伤疤。
“‘轮回’……果然是你。”
“若我猜测不错，你身上也有一个相同的。否则我实在想象不出来你去须弥谷的原因。”
苏星河用抽出剑指着薛之珩的咽喉，“黎天香是怎么死的？”
“若我说是我杀的——”
“那我会用你的性命血祭这把剑。”
“我知道你一定会说到做到。”薛之珩并不畏惧。
“一百零八个龙影卫，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了。”
“这话不假。”
“只是可惜，唯一存活的一个还是叛徒。”
“肖天若是主人的至交，如果我是个叛徒，他第一个不会放过我。”
苏星河收回了剑。他觉得这话有一定的道理。他看着他，无比有耐心听他娓娓道来。
***
四十年前。洛阳，黎府。
是夜，月黑风高，明心堂灯火通明。
黎长庚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身姿魁梧的年轻人，满脸哀戚，“鸾儿和姜儿，我就交给你们了。”
傅舒良道，“主人真的想好了，要把龙影卫交给高唐台？”
“你们每一个都是我悉心教育而来，无论在黎府还是朝廷，都是大好儿郎，能够除暴安良，造福一方。”
“若是高唐台那位是个明君，此话倒也不假。”薛之珩道，“只是可惜，龙影卫落在那种人手中，恐怕要成为鱼肉百姓的爪牙。”
“这话不可出口。”黎长庚道，“平日里我看你比舒良稳重，怎么能说出这番不知轻重的话来？”
傅舒良道，“这也是我想说的。”
“龙影卫不可上交。我们每一个人誓与黎府共存亡。”
“糊涂，糊涂啊……”黎长庚气得直直跺脚，“不可逞匹夫之勇。龙影卫是黎府的根基，我呕心沥血，悉心教诲，不是为了让你们自取灭亡的。”
两个人说不出话来。
黎长庚又道，“龙影卫上交了，高唐台也就没有问罪黎府的借口了。”
薛之珩却不同意他的话，“高唐台不是良善之辈，我担心他出尔反尔。”
“他总该顾忌一下天下人的悠悠之口。”黎长庚连连叹气，“其实，你们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若是我猜测不错，高唐台是另有目的。”
傅舒良问，“是两位小姐？”
“多半也有吧。她们两个盛名在外，高唐台早就起了觊觎之心。”黎长庚将两人先后扶起来，“所以，趁着太子李旭亲率神策军赶到洛阳之前，你们带着鸾儿与姜儿离得越远越好。”
傅舒良还想说什么，黎长庚又道，“你与鸾儿情投意合。今日，我就许了你们的婚事……其实早该许了，只是我存了私心，想要将她们多留两年，承欢膝下。”
“主人——”
“该改口了。”黎长庚又看着薛之珩，“我知道你也是个正直稳重的，就是寡言少语了些，心思也重。姜儿是个烈脾气的，还不知道你能不能收服——”
薛之珩受宠若惊，气息紊乱几分，“小姐是金枝玉叶，属下配不——”
“哪里有配得上配不上？我只看重男儿的品行，不看其他。”黎长庚老泪纵横，“都这个时候了，不把她们许了终身，真是李旭打着她们的主意，你让她们两个弱女子怎么办？”
黎长庚跪了下来，薛之珩与傅舒良大惊，也跪了下来，皆诚惶诚恐。
“算我求你们了，行吗？”
“父亲——”傅舒良改了口，“鸾儿就是我的命，我一定护她周全。”
“岳父大人。”薛之珩也改了口，起了誓，“属下的命今后就是二小姐的。”
“好好——”黎长庚抹了抹泪，“如此，我也放心了。高唐台那位再荒淫无道，总不至于强抢人妻。”
傅舒良道，“这龙影卫是非交不可的。只是落在夜崇光那个宵小之徒的手里，我担心会毁了弟兄们的信仰与性命。”
“夜崇光那人利欲熏心，品行不端。经常在酒肆和军中之人来往，不知道密谋些什么。”
“那如何？”黎长庚没有说明，夜崇光平时就与一些换防回来的军中校尉等兵士来往密切。
他一直渴望建功立业，进入仕途。黎长庚觉得对一个男儿来说，也不是太大的过错，能够理解。只是真是此人身居高位，恐怕更加道德沦丧，并非高唐之幸，黎民之福。
“换我去吧。我本来就是龙影卫的首领。”
“可鸾儿——”黎长庚左右为难，摇摆不定。
薛之珩道，“我和夜崇光带着两位小姐外出避难。若是他毫无二心也就罢了。若是他趁机对两位小姐图谋不轨，我就替主人杀了他，为龙影卫清理门户。”
傅舒良心一沉，“我去与他言说。”
黎长庚看他去了，想了想，拿出一个盒子递给薛之珩，“此物，你一并带走。”
“这是什么？”
“莫问，也莫要打开。”黎长庚神色变了，慎之又慎，“我还不糊涂，知道高唐台真正要的是这件东西。其他的一切，要么是师出有名，要么是趁火打劫。”
“很重要？”
“很重要。和龙影卫一样，不能落入歹人之手。”
“为何不毁掉？”
“毁了就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再说也不知道毁掉之法。”
“那主人为何刚才不说，可是疑心——”
黎长庚立刻摆手，“不。不是疑心舒良。我只是觉他刚正有余，行事太过鲁莽，不如你沉稳谨慎，守口如瓶。再说他又要前去长安，这东西放他身上太过危险。所以交给你更为合适。”
“好。”
“千万别打开。真是躲不过了，就找个地方，埋起来……对，埋起来。别让任何人再发现。”
当夜。
薛之珩与夜崇光带着黎天籁和黎天香一路向东，准备出海，不料被海晏河清宫的人发觉，于是只能折向西域。
路过长安时四人失散。夜崇光带着黎天香下落不明。薛之珩担心他更加肆无忌惮，伤害自己的未婚妻，于是将黎天籁秘密送到了傅舒良的府邸，这才抽身去寻两人的下落。
薛之珩不知道夜崇光已经投靠了高唐台，一路上他们行踪暴露，也不完全是几人大意，更有夜崇光暗地里的通风报信。
黎天香看出了夜崇光的图谋不轨，在凉州地界趁他守备松懈之时，桃之夭夭了。逃跑的路上，她与外出行商的白登道萍水相逢，被他所救。于是成就了一段露水情缘。
也是为查黎天香的下落，薛之珩成立了华亭，只是她如石沉大海，多年未曾有信。
几年后，爆发关山一战。龙影卫全部殉国。黎天籁得知傅舒良身死，悲痛欲绝，想要去收敛亡夫尸骨。
薛之珩认为她当时身怀六甲，本不该千里奔波，又觉得龙影卫死的蹊跷，担心有人继续对她不利，于是将她不由分说带到了华亭，阻止她前去。
不曾想，海晏河清宫的人来了。薛之珩这才知道，黎长庚的故交肖天若在黎府一夕破灭时前去救援。
只是晚了一步，全府被灭。他大悲大怒之下与海晏河清宫的宫主吴荣光交手。于是成为了吴荣光的继承者。
……
苏星河听到这里道，“师兄不是一个能被生死所威胁到的人。”
薛之珩也油然而生敬重之意，“肖天若是一个真正的大侠，真正能够威胁到他的也并非生死。”
“那他为何要向国师低头？”
“不曾低头。国师只是说出了海晏河清宫的继位传统，他就坦然接受了宫主之位。”
“他倒是一个通透之人。”
“的确。海晏河清宫若是一把刀，他情愿成为刀鞘。也正是在他手中，海晏河清宫的罪孽才少了一半。”
“那他怎么死的？”
“不久之前，国师处死了。”
“是哪里败露了？”
“国师不相信任何人的忠诚。”薛之珩抬眼看他，“拿你来说，你觉得国师会信堂堂正正的鹤唳仙尊会被自己所用，没有二心吗？”
苏星河被说到了，“那他也不怕？”
“他有何可怕的？你大概是不曾见识过他全部的能力与手段。一道‘君威’，一道‘龙吟’，就足够让人刻骨铭心了。”
“他的‘君威’，我已经受教了。”
“‘君威’尚可，我劝你永远都不要领受他的‘龙吟’。”
“何为‘龙吟’？”
“惩罚人所用。”
“我以为他会用死这一绝招。”
“那是对无关紧要之人。对他看重的人，他不舍得下杀招。”
“他也会对谁惺惺相惜？”
“他只是很寂寞，所以遇到能力和手段都不错的人，也会兴之所至与其过几招，给自己找个乐子。”
“那他赢了高兴，还是输了高兴？”
“与赢相比，他更喜欢输。因为对他来说赢了就没对手了，他又会很寂寞。就像对你的前任一样，若非遇到了你，他也不会狠下心将这枚棋子舍弃。”
“所以他早就知道师兄怀有二心，到底何时下杀招，就看他心情了。”
“倒是这话。夜扶桑手上的锁灵环被人偷天换日，与莫随风秘密存在一事，不过是一个处决的借口罢了。以前这种阳奉阴违的事他也做了不少，当时处罚的都是‘龙吟’。”
“‘龙吟’究竟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