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重火急了,拉着兰重楼劝阻,“兄长,你不能再以身犯险了。”
“兰宣,你我修习医术到底为何?不正是为了拯救世间疾苦。此时此刻,若是我等医者都畏缩不前,那么谁还会挺身而出?这场浩劫眼下才是个头呢。”
“要去也是我去。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行了,你也别和我争了。若是真有意外,白鹭洲总不能你我都折了进去。我已经去了多少次了,你就好好在兰亭待着吧。这几日不可懈怠,药浴与汤剂,缺一不可。”
苏星河问,“可有预防之法?”
“尚无有用的抵抗与治愈的药物。能做的都是强身健体之法。我做了药香,你拿回去点在室内。若是外出,最好全身包裹起来,就是口鼻也要遮掩起来。”
“我看你不仅遮掩了,好像还在纱布上喷洒了药物?”
“清瘟败毒饮。可内服,强身健体,可外用,保护口鼻,阻止疫气入体。”
“你把方子写给我。”
兰重楼写好,苏星河收了。然后又找兰重火要了熬制好的药浴与药香,还有清瘟败毒饮,立刻朝着怀星居而去。
白归一倒是没有说假话,一直都不曾出门,就是院内众人也严禁外出。好在,原本就是深宅大院的王府中人,平日里也接触不到外人,于是倒也平安无虞。
苏星河记挂着上一次的外出之事。担心两个人无意中会被荼毒。于是吩咐人烧了热水,准备了药浴。
两个人泡了半个时辰,一直续了三次热水,这才出了水。
然后,药香点上,汤药也监督着白归一喝了。
两个人一道吃了一碗八珍汤圆。苏星河公事在身,不敢多待,最后嘱咐一番,要院里众人每日也都要内服外用,这才去了。
长安的情况仍旧不容乐观。最初的时候,每天差不多一千多人死亡,城外到处都是乱葬岗。
接着,死亡人数倍增,开始每日数以万计,街头也都是死尸。朝廷自然不能视若无睹,任由那些能够传染人的尸体到处发臭下去。
五城兵马司的人开始负责处理尸体,随着凌云的手下也在损兵折将,这才给了人新的认知,那就是接触死人,也能够感染上瘟疫。
于是,谣言甚嚣尘上,每个人更加人心惶惶。一个月以后,进了二月,情势仍旧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八十万人的长安,不足一个月,死了二十万有余。不仅内监与朝臣中不少人中招,就是高唐其他城池也有瘟疫蔓延的迹象。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漠北的狄国得知了此事,已经开始厉马秣兵,开战在即。
朝中的统治者开始恐慌,内阁已经开始商议南下避疫一事。
二月初二,海晏河清宫。
苏星河最近也是忙碌得厉害。疾病与刀剑不同。刀剑再无眼,尚有应对之法。疾病一事,只能听天由命了。苏星河也不敢保证,自己会平安度过这一劫。
哪怕海晏河清宫宫禁森严,上千属众,也死了一百来个。
每一天,都在减少不必要的外出。非去不可的宫人回来以后就要从里到外冲洗干净。每个宫殿更是密不透风,哪一处都是喷洒的药雾,哪一寸都是飘散的药烟。
苏星河一直在整理最近有关疫情的回禀与条陈。看看能否发现什么异常。
因了瘟疫一事,国师更加足不出户了。于是他不仅没有什么管束,就是身边的宫羽她们他也多时未见。这倒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里刚在出神,那边门就被推开了。
竟然是宫羽,她来的真是时候。说曹操曹操到。她的人似乎有些奇怪,脸色很红,步伐摇晃且虚浮。
她人刚进来,后来就有人追了过来。
是药庐的人。也就是宫微的手下。他们都全副武装,如临大敌。
看着宫羽跑了进来,也不敢进来,只是看着苏星河颇觉为难。
“怎么了?”苏星河问。
其中一个有品阶的人回禀,“回宫主大人,宫羽姑娘她——”
他的话还未曾说完,宫羽掩唇咳嗽起来。于是苏星河明白她已经被传染。药庐的弟子发现症状,这才前来捉拿归案。
苏星河心里一沉。想了想,她人都来了,他总不至于将她交出去,只能看自己命硬不硬,她能否来克了。于是摆手,“告退吧。最近几日,我这里就不必要人前来了。”
那群属下求之不得,于是立刻鱼贯而出。
苏星河起身,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宫羽,你对我可真好,临死还记挂着我。”
“我死了也要找一个陪葬的,除了你,其他人我可看不上眼。”宫羽咳嗽几声,唇角已经有血迹,“只是我敢来,却没想到你敢留。你就不怕吗?”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又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上天降罪。”
宫羽眼睛里闪烁着泪花。这话在宫羽听来无比刺耳了。她也一直在想,是否是因为自己杀孽太重,才被上天降罪?所以这一刻,她无比哀伤。
苏星河将点燃药香的熏炉拿过来放在两人中间,“把手拿来。”
宫羽心灰意冷,“又治不好。”
“多活一天,就是一天。”
闻听此言,宫羽这才不情不愿把手腕递了过来。他给她切了脉,脸上神色高深莫测起来,“多久了?”
“这话不该我问你吗?”
“国师的?”
“莫随风的。”
“你肯定?”
宫羽道,“肯定。”
“孩子都没生下来,你怎么知道是谁的?”
“不可能是国师的。每一次事后,都有避子汤。”
“他不会要子嗣?”
“不敢要。”
“为何?”
“生下来的孩子无一例外都是怪物,没一个健全的。”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都生过两个怪物了。”宫羽突然哭了,苏星河犹豫片刻,还是把自己手绢递了过去,她接了,擦拭着眼泪与血迹,“那两个孩子不是畸形,就是残废。”
“那孩子呢?”
“孩子呢?你这话真好笑。你觉得他会留着吗?早就处理干净了。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也是后来见了宫蔷生下的怪物,我才意识到根本不是我的问题。所以两年前他就彻底失望,不做它想了。每次侍寝后都有避子汤。”
“只有去年与莫随风那一次你没喝?”
“我不仅没喝,还服了药。只要与人云雨,必然有子。”
“这种药,太过伤身。”
“不能再等了,我都双十五年华了,再不生个孩子,以后还生得了么?”
“那为何是莫随风?”
“坦白说,他这个人,出身、样貌、心性、德行,倒也无可挑剔。我真是想要个孩子,也不会不精挑细选,随便是个男人就能把种子种在我秦家的地里。
“原本,我就想再与你谈一场交易,连筹码都准备好了,只是——世事难料——世事难料……”
宫羽说到最后,不住苦笑。
她的确不能再等了。现在已经四个多月。瘟疫发生以前已经初显孕像,若非她费心遮掩,再加上最近这段时间,每个人都包裹得无比严实,早就露馅了。
也正是这次宫里例行为每一个人请平安脉,她掩饰不过,才来到苏星河这里,躲避一下风头。
苏星河想了想,对此事有了打算,“你先留两日,等后天我把你送出去。”
“乱葬岗?”
“那要看你到时候死了没。”
两日后,宫羽还活着。
苏星河拿洒过药液的殓尸袋把她装了,当做死人的模样,送出了海晏河清宫。宫内弟子也归了档,名字由墨色改成了朱砂色。
苏星河带着宫羽来到了兰亭。
这里,已经收容了不少无家可归的病患。就是门前的大街上也东倒西歪的都是。
没有几个医馆药铺开张,即使有,也是药物紧缺,价格奇高。
太医院的大夫也是分身乏术,整日流转在各大官宦府邸,分身乏术。义诊之地已经形同虚设。
二月的长安,已经不是一月份可比。粮食全面涨价,连带着木炭与木柴,蔬果肉蛋,全都一路价格飙升。有商人囤积居奇,趁机抬价。更加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兰亭调拨了其他城池的药草过来,倒是还能抵抗一阵。
苏星河将宫羽安排在上一次她居住过的客房。然后前去寻找兰重火,嘱咐他两句,这才去了。
原本想要去看望白归一,担心自己已经带了病气,只好回了海晏河清宫。在宫门口的角房里,净了身,泡过药浴,内外更衣后,前往药庐接受宫微及药庐弟子的请脉,确诊无虞,才准许入宫。
因了苏星河身份特殊,每次都是宫微亲自接待。
只是今日与平常不同。宫微没有切脉,而是拿了一根浸泡过药液的银针,扎进了太渊穴。片刻后取出来的时候,宫微看了看银针,然后丢弃,这才点头放了行。
苏星河问,“你用了什么药?”
“太医院的新法子。用泡过药液的银针扎进太渊穴,若无色,则无病。若为红,则带了病气。”
“我问你的是什么药?”
“凤凰骨磨成粉,加了白鲜皮、藿香与艾草熬成的水。”
“人骨?”
“宫主大人听过凤凰骨一说?”
“有过耳闻。只是不知凤凰骨有何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