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一天，就是一天。”
白归一看着远处有几分恍惚，“夜崇明说的不错，我就是高唐最大的罪人，自毁长城，点燃战火。”
“还在为龙影卫一事耿耿于怀？”
“时至今日，我仍旧不知道那一次做的是对是错。”
“龙影卫和保家卫国不该混为一谈。”李甘棠道，“龙影卫的使命自从身死就已经到头了。他们每一个都是英雄好汉，铁骨铮铮，不该死后仍旧无法获得灵魂的安定。”
听到李甘棠夜也这么说，白归一终于不再耿耿于怀。
“再说龙影卫又是那般被人炼制出来的，每一寸骨肉都被迫写满了罪恶，不毁掉又如何告慰那五万因此枉死的英灵？”
“倒也是这话。”
“行啦。你这人最容易纠结于心。别把所有的错误都揽在自己身上。”李甘棠拉着他的手，“走吧，该回去了。”
白归一看了看李甘棠的手。
李甘棠也看着，然后抬眼看他，不怀好意一笑，“怎么？孩子都生了，还不能牵你的手？”
白归一犹豫再三，没有勇气挣开。
李甘棠靠着他，小鸟依人般。两个人牵着马，又牵着手，朝着城内走去。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笑靥如花，“眼下，小天佑都半岁了。”
“嗯。”白归一低低应了一声，满满都是心不在焉。
李甘棠突然不怀好意问，“要不我们再生一个吧？”
白归一突然变得慌张，“一个不够吗？”
“多多益善。”
白归一立刻想要抽回手，李甘棠却紧紧拉住不放，不仅如此，还与她十指交错。
“你不是有喜欢的人吗？真是想要生孩子，可以去找他。”
“你真的要我去找他吗？”李甘棠窥测着白归一的神色，故意叹气，“可惜他人在洛阳，远水解不了近渴。”
白归一突然不说话了，心里有几分苦涩。
“你说真是让你选，你是宁愿我和你，还是我和他？”李甘棠似笑非笑说完，松开他的手，转身上马。
白归一不知道怎么回事来了精神，比她先一步上马，然后疾驰而去，他的背影在李甘棠看来有几分慌不择路的恓遑。
此时，长安一片丽景，华灯争放。
***
一个月后，正逢端午。
天色将晚，已是黄昏。倦鸟归林，炊烟袅袅。
家家开始包粽子，户户门前插艾叶。大街上，一阵辛辣的气息。
逢此佳节，白归一更觉孤独。
偌大长安，兰重火不在，苏星河不在，苏明伦也不在。提了十香斋的粽子，他也不知道该送谁，更不知道该和谁吃。
徘徊不定间，已经来到了兰亭。
那里空荡许多。原本以为已经空无一人，不曾想有个女子正倚门而望。
白归一看到她才猛然记得，兰亭的人都走了，可还有一个宫羽是在的。而她的身边也留着三个内侍。
此时她孕像更显，马上就要临盆。因了怀孕，脸上多了几分柔和动人的光辉，倒是少了冷若冰霜之感。
宫羽正准备关门进屋，川流不息的人群里走过一个人来，款款而行。她原本百无聊赖，看到那人心头一触。一手扶着门框，一手轻拢被风微乱的青丝，看着白归一问，“郡马爷可要来坐一坐，喝杯茶？”
“也好。”
于是两人先后进屋，一起落座。
小满煮了茶，给两人奉上。白归一看着那杯清茶，想了想还是问，“一直觉得唐突，也就未曾相问，可时至今日又觉得不问不行。孩子的父亲怎么始终不曾露面？”
宫羽道，“对我来说，不重要的。”
“宫姑娘——”白归一还想再问，却被宫羽打断了。
“宫羽已经死了。”宫羽看着他，一脸认真，“请叫我秦莲衣。”
“秦莲衣……莲衣——是哪两个字？”
“以莲花为衣衫之意。”
“果真人如其名，都是美妙绝伦。”白归一倒也没有夸大其词。以前的宫羽冷若冰霜，比兰如令还要高高在上，目空一切。
现在的她，不知道是劫后余生，对人生多了品味，还是即将产子为母，面孔柔和太多。整个人也翻天地覆般，褪尽了身上的芒刺，当真如一朵白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谬赞。”宫羽低眉浅笑，“郡马爷今日前来可有要事？”
“原本也没有，就是四处走走。眼下秦姑娘即将临盆，待在这里也是让人不放心的。”
“不妨事。小满几个都是尽心尽力的。”
“不如去怀星居吧？那里是我的一处外宅，里面婢女和厨子都无比齐全。秦姑娘去了，住的也舒坦，同时也能给我看门。”
“我又不是主人。”
“去了也能当半个主子。再说粮行人手短缺，小满几个正好前去应急。”
宫羽想了想，只能客随主便，“那兰亭呢？”
“先落了锁，空着吧。”
于是关了兰亭，来到了怀星居。幸好路程不远，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夜扶桑是在的。不过是只有三魂，还住在白归一的身体里。跟一个三岁孩童一般。看到白归一就眉开眼笑，来拉他的手，“哥哥。”
白归一哄他，“给你买了粽子，要吃吗？”
“好。”夜扶桑拿了粽子就要往嘴巴里塞，白归一立刻拿回来剥给他吃。
三人落了坐，宫羽也拿了一个来吃。她只是腹中饥饿，也就不讲究什么客套了。
吃了三个以后才问，“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体互换了。”
“那他怎么神识不清？”
“里面只有夜扶桑的三魂，并无七魄。所以不记得事情，也没有常识。”白归一道，“他一直吵着说闷。请你来也是给你们互相找一个说话解闷的伴儿。”
“那他叫什么？”
“夜扶桑。”
“不，我的意思是——”宫羽看着他，“你的名字。”
“白——白檀香。”
宫羽说着朝白归一身畔凑了凑，轻轻一嗅，“还真是白檀香——不过，又有栀子花的味道。”
宫羽说到这里，看着白归一别有深意道，“这个味道，挺熟悉的。”
白归一有些忐忑。他知道宫羽说的熟悉，是指在其他人身上闻到过。而那个人是苏星河。
他起身，“时辰不早，我该回了。”
夜扶桑倒是拉住他不放，怯生生问，“苏澜呢？”
“他——他去洛阳了。”
“太阳在天上，洛阳在哪里？”
“洛阳在——”白归一苦思冥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夜扶桑解释。
好在他很快又说，“我想他了。”
“你乖一些，他很快就回来看你。”
“你说话算数。不能骗我。”
“好——”白归一大为赞许，“有进步，知道骗这个概念了。”
顿了顿又道，“我给你找了秦姐姐作伴，你要听她的话，别招人烦。”
“我一直都很乖。”
“嗯。继续保持。那我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们。”
说着对宫羽点头示意，就离去了。
走到门口，白归一听到身后传来宫羽的声音，“告诉姐姐，你多大了？”
“燕草说我三岁。”
“哪有，明明五岁了……”
回到涂山王府，白归一看到李甘棠神色黯然，于是问，“怎么了？”
“靖虏卫失守了。”
“靖虏卫？”白归一也震惊，“怎么会是靖虏卫？这里距离京师最近，一旦沦陷，长安岌岌可危。”
“谁不知道这话。”
“那现在呢？是何情况？”
“靖虏卫守将战死，三万靖虏军阵亡。北狄已经侵占了整个兰州。现在宁夏卫抽调了一万人马，勉强与崔浩的主力僵持着。但这显然也不是长久之计。”
“我们眼下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
“你在等李旭和国师出招？”
“不然呢？我们手里只有六万人马。即使都去了，难道就能转败为胜了？”李甘棠道，“现在，还不能和他们两方撕破脸。”
白归一默然。
***
与此同时，桃花坞的苏星河也收到了这个消息。
明卓已经将西北战况事无巨细说了。
这苏星河虽然是养病，可是一个月不到，人还尚未痊愈，国师就把吩咐人把海晏河清宫里堆积得如山一样的待办事宜，送到了他的手里。
苏星河还能说什么，一边心里把他骂的狗血淋头，一边还得任劳任怨。说到底，他不把自己锻炼成一个不可替代品，自身也就性命攸关了。
于是长袖善舞，游刃有余。短短不足一年就荣获海晏河清宫最有能力的宫主之称。
“这是宫平发回来的最后一封谍报。眼下，西北战线全面拉开，我们在西北的谍网已经成为了孤岛，全面沦陷了。”明卓硬着头皮道，“国师让你想办法重新构建西北的谍报网。”
“我是人，不是神。”
“这话你该和他说。”明卓道，“其实每一次行军打仗，四分之一的胜算都在拼双方谍网的能力。”
“所以西北的谍网不可能舍弃。”
“没有这个可能。”
“想要构建，谈何容易？”
“无异于搭摘月的天梯。”
苏星河也知道这话，转而又问，“现在的朝中是什么风向？”
“李旭昨天连夜已经传召内阁，商议此事了。国师也一直未归。”
“你觉得，会是什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