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羽轻描淡写开口，“你是说生下来以后？”
“嗯。”
“我不要。”
苏星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外面的白归一只听到这里，就没有勇气继续面对下去。于是前去后苑牵了一匹马出来。
却不知马车上，苏星河在他走后又问，“为何不要？”
“让这个孩子去给他的人生锦上添花。”
“你是看他还不够惨，想要去烈火烹油。”
宫羽莞尔一笑，不答。
两人等了片刻，白归一也没有上来，苏星河下来寻人，正好看到他牵着一匹马出来。他有些惊讶，“你要骑马？”
“不行吗？”
“这么大的太阳，你要在外面骑马？眼睛不想要了？”
白归一翻身上马，语气很冲，“看不见正好。”
说完太阳一晃，泪水立刻潸然而下。
苏星河见了，不由分说把他从马背上抱下来，一把塞进马车。
白归一还要出来，苏星河坐在门口，阻拦了去路，“马车里太挤，坐不下三个人。”
苏星河反问，“这么大的地方，哪里坐不下三个人？”
宫羽的眼神在两个人身上来回逡巡，最后若有所思一笑，并不开口。
白归一很想说，跟地方无关，只是和气氛有关。马车里，三个人，就像一场情事一样，不管多宽敞的世界，都是容不下第三者的。
而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何不御剑前去的原因。只是他不明白，为何前去白纸门还要带着他的女人。
那里是自己的家，他也能带着另一个女人去耀武扬威？他连这般的体面都不给自己留了？还是说，想要兰如令看一看宫羽，还有他们的孩子？
这么一想，整整一天，心里都是难过万分的。
黄昏时分，一行在岐山落脚。
三人坐了整整一天的马车，为了照顾宫羽，行程缓慢。是以行了不到三百里路。
凤鸣客栈。
白归一下车舒展一下筋骨，然后点了饭菜来吃。
等菜一上桌，五盘都是一片红红火火。苏星河拿起的筷子又放下了，“你让我怎么吃？”
“我给自己点的。两位想吃什么，请自便。”
宫羽给了苏星河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拿起了筷子。她不挑食，各大菜系都能入口。于是大快朵颐，顺便夸赞了一番白归一点菜的水准。
苏星河只好去柜台添菜。听跑堂伙计唱了菜名以后，提笔在纸上写了几道，一道“茄味鱼卷”，一道“一品鸡汁豆腐汤”，还有“香椿芽炒鸡蛋”和“香椿芽拌豆腐”，写好以后指着后两道让掌柜的立刻上来。
白归一与宫羽吃的正酣，这边店小二把两道菜先摆上了桌。大老远白归一就抬眼看去，立刻捂住了口鼻。朝着苏星河怒目而视，“你点的什么啊？”
“香椿芽炒鸡蛋，还有香椿芽拌豆腐。”
“你故意的吧？”
“怎么会呢？香椿芽有清热解毒的功效，最适合我这个肝火旺盛之人。”
“我不吃！”
“你吃了也好，明目。”
宫羽道，“那我呢？”
“你吃了润肤。”苏星河满意了，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看，皆大欢喜。”
白归一更气，丢下筷子上楼去了。掩面的手直到上楼都没有放下。
苏星河没想到他如此讨厌这东西，竟然到了方圆三丈不能有的地步。于是促狭笑了。
宫羽看着他，“行了，目的达到了。可以让人把东西撤了吗？”
“怎么了？”
“你吃的下吗？”
“吃得下。”
“我吃不下。这么呛人的味道，闻着就难受。”
“你还要吃吗？”
“怎么了？我才吃半饱。”
“你已经吃很多了。”
“我是两个人。”宫羽理所应当。
这个时候，店小二来上菜，他刚把饭菜放下，宫羽将一锭银子扔到他的托盘里，“把那两盘撤了。”
店小二有些为难，看了看苏星河。
苏星河摆了摆手，那两盘菜终于完成了使命，寿终正寝。
“不去哄哄你的小冤家？”
“我可不擅长哄人。”
宫羽顾左右而言他，“前几天，他问我了。”
“问你什么？”
“问我孩子的父亲是谁？”
苏星河心悬了起来，立刻抬眼看宫羽，“你怎么说的？”
“我说是你。”
苏星河冷笑，“你故意这么说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宫羽喝了一口汤，似想通了什么，“我就说，怎么死活看不上我家那丫头。原来是心里有人了。”
“你和秦鱼舞真不愧是姐妹。”苏星河咬牙切齿道，“都和我有仇是吧？”
“爱你都来不及，怎么会有仇呢？”宫羽亦真亦假说完，才问，“还不上去？”
“你去。”
“我可不去解释。”宫羽满满都是幸灾乐祸，已经不屑于掩饰，“就想看某人跪家法的模样。”
苏星河又吃了几口，却是食不知味，最后筷子一放，满脸无奈，“宫羽，我没得罪你吧？”
宫羽摇头。
“你放过我行吗？”
“这么惧内啊？平时完全看不出来。”
“你别得意。再和他胡言乱语，当心我见着了莫随风也说些有的没的。”
宫羽这才息事宁人，举手投降，“行，算我怕了你。”
看她作罢，苏星河终于安心。
一路朝西北行去。越往西，百姓越加流离失所，远离故土。也就从逐渐庞大的迁移大军中感觉到了触目惊心之意。
离开长安六日的夜里，终于来到了白纸门。
马车在正门停下。府邸门口，莫随风与兰如令等候多时了。莫随风的怀中抱着一个婴孩。
白归一一下车就看到了，也看到了兰如令。
几乎一年未见，兰如令清减且憔悴。整个人弱不禁风的模样，倒是更加楚楚动人。
白归一见了也是于心不忍，眼圈泛红，上前叫了一句，“如令姐。”
兰如令伸手抱了抱他，嗔道，“臭小子，可算回来了。”
白归一又看着莫随风，躬身行礼，“十三哥。”
莫随风点头，将孩子递给白归一，“先看看孩子吧。”
白归一接了，几人朝院子里走去。
苏星河回身来到马车处。宫羽坐在里面心神恍惚。他问，“你不进去？”
“不了。”宫羽闷声闷气，“说好的，只看一眼。”
“那我送你去客栈。”苏星河上车，吩咐车夫回到巷子口的留仙客栈。
宫羽还在回想刚才那个瞬间。莫随风身边的女子，似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暗夜里也是无尽的芳华。站在他身边，犹如一对璧人。比之自己哪曾黯然失色？心里到底有几分苦涩。
于是故作镇定问，“那女子是谁？”
“比你如何？”
“只年岁比不过我。”
“你一直都是心高气傲，不肯服输的性子，难得肯承认有人在你之上。”
“是九歌？”
“不是。”苏星河看似很好心道，“宫羽，你已经输得一败涂地，别再强撑了。”
“不要你管。”宫羽突然变得心烦意乱。
两人沉默不语，一盏茶的时间客栈到了，苏星河给她安排好，然后回到白纸门。
回来以后，他并未言语宫羽的同行。一来，她既然自己心怯不来，他说起来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二来，一提起她就要招惹是非，破坏气氛，他可不想自寻死路。
于是，只能秘而不宣。
好在白归一得知了这个孩子的存在，颇觉安慰，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抱着他一直不曾松手。
兰如令打趣，“我看你抱起孩子来颇有心得啊，一点儿都不手生。”
白归一喜滋滋的，“那当然，抱小天佑练出来的。”
苏星河不悦，皱起了眉。
兰如令倒是不曾想他竟然说出来这话，不动声色看了苏星河一眼，敏感地发现两个人皆是貌合神离之相，于是有几分伤感。
这边莫随风已经品出了味道来，立刻让人上菜开宴。
白归一逗弄着婴孩，“小家伙几个月了？”
“两个多月了。”
苏星河问，“何时的生辰？”
“三月十二。”
“花朝节？”
白归一道，“可曾起了名字？”
“还没有。留给你们俩来起。”
为什么当父母的不起，都让自己来起？
白归一想起了夜崇阳。他不给他的掌上明珠起名字，留给自己取。
现在白重九是不在了，可是兰如令不是还在吗？怎么也不起？
却不知道兰如令已知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有托孤之意，这才让两人做主了。
白归一苦思冥想，一时之间千百个名字在脑海中浮现，可都缺了一星半点儿什么，让他左右为难，犹豫不决。
苏星河就在他的旁边，将孩子接过来。突然看到孩子的胸口处有一块粉红色的胎记，“这里是——胎记？”
“嗯。”
白归一闻言也前去看，左看右看，“还真是，像一块玉珏的形状。”
苏星河道，“名字有了。”
白归一也道，“我也有了。”
“白怀瑾。”
“你为何要和我想的一样？”
莫随风哑然失笑，“怀瑾握瑜。”
“出自屈子的《楚辞·九章·怀沙》，‘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
白归一故意拆苏星河的台，“明明是出自《离骚》的‘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令见放为’？”
看两个人斗嘴，莫随风无奈一笑。
兰如令颇觉头疼，可到底不再耿耿于怀了。觉得似乎这样的两个人才是正常的，也是该有的模样。她借故转移话题，“随风提前给孩子起个表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