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的问题。”
“你就是故意的。”
“哪里，就是没心情，只想放火，不想救火。”苏星河贼兮兮道，“有本事你自己扑灭。没本事就等它自个儿熄灭。”
白归一气极，抬膝盖就要顶过去。苏星河吓得花容失色，立刻夹紧他的腿，不让他动弹，“你还真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你自己不用啊？”
“谢了。废了最好。正好其他人也用不上，我就放心了。”
“那我们晚上就躺床上数一整夜星星吗？”
“哪能啊？”白归一狠狠亲了他一口，一雪前耻开口，“不能我中有你，还能你中有我啊。”
苏星河脸色不好看了，人也气得够呛，立刻放开他，背过身去。
“哎，宫主大人。”白归一看似很好心，“你这样好像更危险。”
“你去隔壁睡。”
“不去。你说要抱我睡的。”白归一立刻笑了。他终于扳回了一局，哪里能不扬眉吐气。
次日，天未亮，苏星河就起了。白归一睡得沉，他轻手轻脚将他从怀里放在床上，这才起身更衣晨洗。
然后去留仙客栈寻了宫羽，朝着浮图塔而来。
苏星河的意思是让宫羽混入浮图塔的女修中，从敦煌出发，一路掩人耳目前往白鹭洲。等孩子生下来以后再让她自行决定去留。
宫羽自从脱离了海晏河清宫，对自己的未来随遇而安，并未有任何期待。
到底是死过一次的人，一切心情与执念都淡泊多了。
于是也毫无异议，来到浮图塔。等里面的女修收拾好一切细软，就混在其中朝金陵而来。
苏星河这才安心，御剑飞回白纸门。
他离开了三四日。
这三四日，白归一也未曾清闲，私下去见了魏承乾。
虽然模样换了，好在有涂山王府的令牌，又有李甘棠的亲笔密信，也没有大费周章。
魏承乾将眼下的战况如实相告。北狄国主崔浩，集结了三十万兵马，大举兴兵来犯。
半个月前已经突破了靖虏卫，侵占了兰州城。下一步，就是要从兰州与青海，两地夹击，拿下西宁卫。
如此一来，凉州卫与肃州卫也岌岌可危，甘肃与青海的大半领土就会从高唐割裂开来，成为一座孤岛，彻底沦为狄国的囊中之物。
到那时，有了富饶的土地做为后盾，狄国更加兵强马壮，不足一年就会继续朝东进犯。莫说长安失了几个军事重镇，会唇亡齿寒，就是整个高唐都要危若累卵，恐沦丧敌人之手。
不过，为了拿下靖虏卫敌军也元气大伤，一直在休整，这倒是给了高唐喘息的时间。
白归一听了边境的局势，惊心动魄，又忧心忡忡。立刻写了“鸿雁”，传书给李甘棠得知此事。
李甘棠只回了两个字，“速归”。
白归一于是和魏承乾别过，回到白纸门。鉴于眼下的局势，他与莫随风商量，要白氏整个迁入长安一事。
这一来，战火纷飞，他担心家中亲眷的安危。
二来，白氏的生意不能搁置。毕竟家大业大，有一众几百号人和几十商铺要养活。断了生财之道，也就入不敷出了。
三来，莫随风去了长安，既能为白归一料理生意，白氏与黎氏的生意也能强强联合，更上一层楼。
于是商量了半天，也和莫随风达成了一致。门中的下人们开始收拾行囊，两天后整装待发。
兰如令却是不欲离去，只言说要留在老宅子，长伴故去的白重九。莫随风多说无益，于是遣白归一去做说客。
白归一去了，看到兰如令精神更加不好，只一日未见，她就无比苍老。看的人心惊胆战。他还没说什么，兰如令就先声夺人，“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你还是不准备走？”
“把怀瑾带走就好。”
“如令你何必呢？”白归一哽咽了，“我哥已经去了一年，眼下你已经有了你们的孩子，总该为了他爱惜一下自己。”
“这事也就是没有落在你头上。”兰如令一脸哀戚，“若是离开的是星河呢？你比之现在的我又会如何？”
白归一不说话了。半天后心犹不死分辩，“你和我哪里能一样？我就一个人，生死无牵挂。你不一样，你有寄托。”
“行啦。好好告个别吧。”
“告什么别？你不走，我让苏澜来劝你。”
隔一日，苏星河回来了。他没有见到白归一，也没有见到莫随风，只是看到兰如令的近身侍女，端了汤药前去凌霄阁。
他心里疑惑，叫住了她。然后尝了一口汤药。脸色大变，立刻褪尽了血色。他知道这是什么，不是疗伤治病的药，而是续命之物。
于是端过药来到了凌霄阁，却站在兰如令的房门口迟疑再三。眼睛也是红了又红。最后仰面将眼泪逼回去，这才推门而入。
兰如令看他端着的药，立刻了然于心了。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的红，朝着他招手，“阿澜——”
苏星河太过明白，兰如令早已经油尽灯枯，这几日一直靠着虎狼之药，才能吊着几点生气，不为人察觉。
此时，到底是气数已尽，于是，有了回光返照之相。他慌神了，双腿发软，人也窒息，跌跌撞撞朝着兰如令而来，跌坐在她床前，失声道，“阿姐……”
兰如令无比费力从床上坐起，将他拉在自己身边，然后抱着他，她一脸母性的光辉，气若游丝开口，“小时候，我总是这么抱着你。”
“你喝药，我端给你——你喝，你快喝。”苏星河六神无主，手忙脚乱，将汤药端给兰如令，满脸期待看着她。
兰如令却道，“算了。汤药能够治病，却没有办法续命。喝了也无用。”
“多一天是一天。”苏星河有些魔怔，有些偏执，哑声道，“我用灵汐术——”
“灵汐术只能疗伤。对我如何有用？”兰如令看他这样反倒笑了，“行了，生死我已经看开了。现在已经有了怀瑾，我在人间的使命已经完成了。终于可以心无挂念，去找白重九了。”
“那我呢？我呢？没了你，我就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
“傻瓜，你还有归一那小子。”
“他的心已经离我远去。只是人还在身边罢了。”
“何必呢，星河？何苦非要走到这一步呢？你们两个人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还有什么走不来呢？你们这是……这是让我死不瞑目啊。”兰如令推心置腹了几分，“和白归一好好的，行吗？这样我去见白重九也对他有交代了不是？”
“姐，你再坚持一下，肯定还会有转机——”
“算了吧星河。你不是说过，两个人若不在一处，身处天堂，也犹在地狱吗？”
“我……”
“我和白重九，身在地狱也犹在天堂。”
“那怀瑾呢？你也毫不挂念吗？”
“有你，有归一，还有随风。这孩子哪里会受半分委屈。我有什么可挂念的。”
“可是对他来说，他人再好也替代不了亲生父母。”
“那你呢？现在可还恨着娘亲？”
苏星河咬唇不语。
“其实你的眼睛重见光明的药方，是娘亲千辛万苦找来的。也正是为了得到它，她又折寿了二十年。”
苏星河抬眼看她。
“是从林家堡换来的。林宗越人不怎么样，倒是挺孝顺的。求到了浮图塔，且承诺如果事成，愿意拿名贵药方酬谢。也偏偏是光明重现的药方，娘亲才动了心。”
苏星河从未料到此事背后竟然大有内情，听得呆了，“然、然后呢？”
“她用禁术将自己全身的血置换给得了血液病，不久于人世的林家老太太。二十天后她醒来，去了一次苍梧山。”
“她去看我了？”
“嗯。只敢远远看你一眼——”兰如令满脸恍惚，“回来的当夜，她就走了。”
“你没有说过……从来都没提过一个字——”
“好多次我见她彻夜不眠，看着你身处的方向偷偷在哭。”兰如令也哭了，“阿澜，你宽恕她吧……”
苏星河掩面，哽咽道，“眼睛一事，我从来都没有恨她。我只是……只是怨她，当时没有把我从九重天带走。”
“她说自己不配了。”兰如令吸了吸鼻子，“行了，得了你的原谅她的话，见了母亲我也可以交代了。”
苏星河久久不语。
兰如令道，“你抱我去小轩窗下。”
苏星河起身，把虚弱的兰如令抱到了梳妆台前。他看到兰如令今日着了盛装。明艳的颜色衬得她更加憔悴，脸色苍白。她来到那里拿起珠翠与胭脂水粉，开始对镜梳妆。
她一点一点将胭脂晕染在脸颊，然后拿起蔷薇膏点出绛唇。最后拿起螺子黛，描摹着新月眉。很久以后，她转头看苏星河问，“好看吗？”
苏星河转身平复心情，收拾好狼狈才强颜欢笑，“好看。”
兰如令道，“太苍老了。不收拾一番，见了重九他该认不出我来了。”
苏星河更想哭了，他把兰如令放在床上。
她摆手，“回吧。”
“我想陪着你。”
“回吧。看见你们任何一个，我就不舍得走了。”兰如令闭眼，忍不住泪流满面，口中重复，“回吧。”
苏星河一步三回头，却只能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