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有些不安，立刻前来救场，“郡马爷，你们吃。奴婢去看看她，先失陪了。”
话刚说完，就夺门而出。
这下几人更是坐立不安了。那鱼汤和烩鱼块似乎特别扎眼，无比沉重。没有人敢去看一眼，也没有人想去吃一口。
外面隐约响起绿珠不忿的声音，“看看现在的日子，咱们都是下人，一直就是伺候人的，吃苦受累原就是本分。可郡马爷那般金贵的人，竟然给我们下厨做饭，早知道还不如跟着小姐，战场杀敌去。李旭那个——”
红袖吓得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压低嗓音，“行了，我的小姑奶奶，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平日里那是天高皇帝远，现在咱们可是在天子脚下，当心隔墙有耳。”
停了停，绿珠又道，“这种日子，我一天也不要过。”
“你呀，自己生闷气就行了，别让大家陪着你一起不痛快。再说，郡马爷还在，好歹也要把这顿饭吃完。”
红袖又低声劝说了几句，绿珠这才不再使小性子，跟着进来了，只是眼圈泛红。她素来要强泼辣，与李甘棠如出一辙，此时，如何能淡然处之？
白归一看着绿珠，突然无声一笑，“这样的日子眼下才是个开头呢，若是这都忍受不了，以后又该如何？”
众人一阵无语，这话到底太过沉重，让人不愿面对。
“把饭菜吃完，现在天气热，明日就馊了。别浪费东西。”
芸娘突然想开了，先夹了一块鱼肉，“就是，不能浪费东西，也千万不能辜负郡马爷的心意。”
桃娘也道，“大家吃吧，我就不客气了。若是自己，好歹都行。可不吃点好的，小世子也亏缺，那我就罪过大了。”
白归一道，“可不是这话。”
绿珠仍旧不吃，只是干坐着。红袖给她夹了鱼块，她才开口，“明日开始，奴婢来做饭。”
“你？”白归一抬眼看她，“你做的饭能吃吗？”
绿珠脸红了，一脸不服气，“怎么不能吃了？”
“你生来就与厨房无缘。我可记得五年前郡主半夜想吃一道云片糕，你差点把厨房给烧了。”红袖一笑，“比女红，无人比得过你。可若是下厨，你可比不得我。所以这做饭一事，我就当仁不让了。”
“怎么？嫌弃我做的不好吃吗？”
“不是不是。”绿珠直摆手。
红袖道，“郡马爷可是主子，哪里能进厨房，沾阳春水？”
“可我是男人，该照顾你们几个弱女子。哪能事事依赖你们？”
“那郡马爷发愁生计就好，这可是大事。至于小事就交给奴婢们。”
“倒也是这话。”
所以，白归一一连几日都在发愁此事。
虽然，每日都有白鲢，可是再好吃的东西，总有吃腻味的时候，也非长久之事。再者，李天佑身上的红疹也不敢再耽搁下去，必然要寻医士前来诊治的。
他想了又想，还是在自己的“鸿雁”上给兰重火传了书。
若是有选择，他也不肯让他以身涉险，前来洛阳。只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等了七八日，对方仍旧没有回应。
他忍不住想，是否离开前那一次，态度太过恶劣，让他又心生怨气了？于是又要多日不见了。
心里有些恼火，不知道是恼自己，还是恼他。
于是次日黄昏，想了个法子，拆了门板，拿了两根竹竿，当做筏子，想要借着夜色，掩人耳目前去城中，购置生活所需之物，并且问医买药。
***
最近因了北狄的谍网成了孤岛一事，苏星河已经心力交瘁，脾气也添心浮气躁。
几位宫正更是大气不敢出。
不曾想这一夜，接到了兰重火的“尺素”，他在上面言说了李天佑身上出了红疹一事，于是这么两件事加在一起，让他的脾气更加一点就着。
心烦意乱间，突然看到桌子上摆放着的那一份“尺素”，心里突突跳了起来。
若是北狄的谍网有了“鸿雁尺素”，这局不是立刻就破了吗？
如此一想，这事该多么简单啊。怎么自己以前想不起来呢？到底是被什么一叶障目了？
苏星河不得而知。
其实，和白归一忧心兰重火的安危一样，苏星河也不愿意白归一趟这池浑水。若是真用了“鸿雁尺素”盘活了整个北狄的谍网，这动静就大了，国师肯定会得知此事，进而他的身份就会暴露。自己一切的苦心经营，就会化为灰烬。
可随着一日后最新一封谍报传来，言说唐军大败，又丢了两三座城池以后，苏星河动摇了。
他如何心中没有大义？又如何没有国家？他的大义只分善恶，只因初心。
他的爱国，也不为李旭的皇位，为的是天下苍生。莫说白归一承担起了万民的福祉，他既然选择了他，将来属于他的万里江山，他苏星河就会与君同守。
于是想了又想，还是给兰重火回了话。
又过了几日，看兰重火有了回音，这才带了秦鱼舞，乘坐画舫，一同游湖。若非是在李旭与国师眼下，苏星河需要她人前来掩人耳目，肯定不会招惹秦鱼舞这般的难缠之人。
秦鱼舞自然心花怒放，盛装打扮之下，小鸟依人般跟了。
苏星河吩咐人一路直行，朝着孤岛而来。将秦鱼舞留在船上，自己下来叩门。
开门的是红袖，看到来人愕然，“苏大人？”
“郡马爷呢？”
“他——”红袖心里一惊，她尚不知苏星河与白归一的交情，还以为他是前来例行检查，看人质是否逃走，于是自乱阵脚，开始胡诌，“郡马爷他——他睡不着，许是水边散步去了。”
苏星河立刻便听出了她是在胡言乱语，“此时此刻没别人，说真话。”
红袖立刻跪了，语无伦次道，“小世子身上出满了红疹，这几日开始溃烂。郡马爷眼见耽误不得，这才前往城中买药去了。”
“怎么去的？”苏星河皱眉。
“把不用的门板拆了一个，又找了两根——”
苏星河急不可待打断他，声音尖锐，“何时去的？”
“有半个时辰了。”
苏星河不等她说完，就准备御剑而去，想了想又改了主意，仍旧乘船去了。
沿着河道顺流而下，一路毫无发现，想了又想，折返回去，从孤岛往一侧最近的河岸而去，终于在一处荷花荡里看到了那个瑟缩的人影。
苏星河松了一口气，飞跃而来，犹如落花一般轻飘飘停在一片孤舟上。白归一回身，看到苏星河委屈得想哭，立刻抱住了人。
“莫怕，我在。”苏星河简单安慰他两句，等他平复下来，才带人回到了画舫。
白归一仍旧心惊胆战，双腿发软。被苏星河带回来的时候人是恍惚的，眼前也是一片发黑。
秦鱼舞看到白归一，老大不乐意，拉长了脸。看着他挤兑，“郡马爷这是看到什么了，被吓得花容失色？”
白归一惊魂未定，看到她更是没有一个好脾气，“一个投湖自尽的女鬼，寂寞难耐，不守妇道，在勾引男人。”
“那郡马爷就从了多好，皆大欢喜呀。”
“抵死不从。”
“为何？人鬼殊途吗？”
“男女有别。”
“若非男女有别，春宵一度之事也做不来。”
“那你可说错了。”白归一说到这里，忍不住眉飞色舞，“要是个你们宫主大人或是兰二公子这样的，男鬼也行。”
说着伸手去摸苏星河的脸颊，半是调笑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可好？”
苏星河面露不悦，把他的手拂落了。他也是才反应过来，白归一从开始的那番女鬼一事就是另有所指。
奈何秦鱼舞不敢往那里琢磨，于是懵懂未知，不明白他是对自己在指桑骂槐。这点儿上，倒还不如她的姐姐宫羽通透。
不过话说回来，宫羽通透，是因为身为局外人，当然旁观者清。而秦鱼舞在这场情事里深陷其中，只能反受其害。
如此看来，自己上一次在骊山演戏一事竟然是毫无用处的。秦鱼舞当真以为自己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的。
白归一看苏星河不配合的模样，气哼哼白了他一眼。
倒是秦鱼舞不依不饶了，“郡马爷这是要和女人抢男人来了？”
“言之有理。”
“那你家李甘棠呢？”
“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我这都不能想了？”白归一又意味深长问她，“你说，若是身边人与自己同床异梦，该怎么报复她最好？”
秦鱼舞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苏星河，白归一也随之看了过去。两人之间似乎达成了什么默契。
“当然是也找别人，多多益善。”
“此言差矣。”白归一高深莫测一笑，“该下一剂猛药。”
“什么猛药？”
“你怎么这般不开窍？当然是把那个奸夫勾引到手，最能解气。”
说到最后，已经是忍俊不禁。
秦鱼舞不说话了，若有所思。
白归一看到苏星河阴沉着一张脸，更是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眼泪都出来了。他断断续续道，“行了行了，不胡扯了。玩笑话你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