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罢战的间隙士兵们也没有闲着，白归一吩咐他们在城墙外面广挖壕沟。
苏明伦站在城墙上看着下面挖沟的士兵们问白归一，“你这又是何意？现在冰天雪地的，不让人保存体力，却去挖坑？”
“你可不要小看这些坑。狄国最厉害的就是骑兵。战场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让人闻风丧胆。我们不能与他硬碰硬，那样太得不偿失。”
“所以就从他们的马下手？”苏明伦摇头，“不得不说，你这个法子也太阴损了。”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狄国的士兵的确骁勇善战，我等自愧不如。可若说玩弄手段，那些五大三粗、头大无脑之辈得跪下来叫我们祖宗。”
“茹毛饮血之地，得开明驯化不久，自然无法与我泱泱大国一较高低。”
白归一一脸残忍的淡定，“战场上，手段见真章。不是我这个法子太阴损，而是他们为轻易发动战争而付出的代价。”
三五日以后，突然落了一场大雪，四周白茫茫一片，将那些壕沟全部隐藏得滴水不漏，从外面看来平坦无阻，实际上一个一个，像是刀山上锃亮的刀刃。只是伪装得高明，不显山不露水的。
在雪停的间隙，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白归一刚上了床不久，就听到了警示的号角声，立刻翻身而起。
苏明伦还在研究战局，未曾安寝，听到号角声也警觉起来，“崔浩不会是选择在今天攻城吧？”
“我还怕他不来呢。”
兰重火睡眼朦胧，含糊不清道，“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这崔浩也真是。有这机会，春宵一度多好，打什么仗杀什么人啊？”
白归一按住他，“你别起了，最近伤员不少，你都没好好休息。”
兰重火果然又躺了回去。
白归一于是带着苏明伦来到了外面的城墙上。
今夜月色极好，周围又是一片冰天雪地，四处如银似霜，犹如白日。城外一片黑压压的人马，看的人胆战心惊。气氛凝重，一触即发。
王莽子道，“他娘的，看大爷们好欺负不是？待会儿老子非让他们有来无回！”
苏明伦看了一阵，“崔浩来了。”
白归一气定神闲，王莽子张大了口，“对方总瓢把子？”
“看来今日，将是一场恶战。”
“什么战老子就没怕过。”王莽子突然无比不忿，“来的正好，老子去会一会他。”
“稍安勿躁。”白归一伸手拦他，“不管发生什么，不要主动应战。”
崔浩坐在不远处的大纛旗子下，一脸络腮胡子下的傲慢呼之欲出，满满都是不屑。
他一摆手，就有一个粗通汉话的士兵前来叫嚣，开始的时候，还是中规中矩的挑衅之语。后来看对方并不接招的态度，于是言辞无状起来，变成了谩骂折辱之词。
白归一一脸从容淡定，不骄不躁。
苏明伦一副世外高人，幽深难测的模样。
王莽子可听不下去，直气得七窍生烟，一顿暴走，边走边骂骂咧咧，言说自己平白无故受这窝囊气，竟成了缩头乌龟。
白归一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摆手不说了。
苏明伦道，“若说交战，为何偏选择深更半夜？可若说深夜偷袭，又为何这般正大光明？”
“声东击西——”
“所见略同。”苏明伦又问，“那你觉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粮仓。”
“眼下已经冬月中旬。若是进了三九寒天，大雪封山，恐怕他处的粮草也难运送过来。我们能把主意打到他们的头上，他们自然也能把脑筋动到我们身上。”
“反正不管是与不是，都该小心提防，以防有诈。”白归一摆手，让王莽子近前，附耳交代了几声，他就一脸煞气而去。
苏明伦道，“你看对方这次来了多少人马？”
“看不分明。不过若是只为粮草，这里只是走个过场，牵制住我方兵力就行，重头戏肯定要放在粮仓那里。”
“真是攻城的话，至少要比我军强上三倍的兵力。”
“若是攻城，最好的是什么手段？”
“火攻。”苏明伦道，“不过这天气么，到处都是积雪，真是火流星箭被射过来，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就被雪水打湿，自己熄灭了。”
“那你觉得崔浩有无可能围而不攻？”
“可能性不大。”苏明伦直言不讳，“我觉得崔浩的目的肯定不止一个。”
“一手粮草，一手攻城？”
“狄国虽然人尽皆兵，又兵强马壮，可是弱势太过明显，那就是后方不稳，不适合打持久战。战线既不能拉的过长，战时也不能消耗太久。所以不是我悲观，我们和狄国比的，一来就是粮食比狄国多，二来就是人比狄国多。”
“话虽如此。可自从今年仲夏全面爆发战争以来，已经打了半年时间。我高唐再国贫兵弱，也地大物博，并非狄国那种苦寒之地可比。我们国中的局势紧张，厌战情绪高涨。狄国也不会是一帆风顺的。说不定他们比我们更加骑虎难下。”
“崔浩总在小看对手。他也许并未想到这一战竟然拖了这么久。”
“也是李甘棠在苦苦支撑，否则这盛世早就尽了。”
“不只清河郡主自己，每一个高唐子民都义不容辞。”苏明伦看着白归一，却似乎另有所指。
只是没有等两个人继续国家大义下去，那边崔浩又有动静了。
又是吹号角，又是摇旗助威。群雄激昂，风头正盛。
反观己方，一直畏畏缩缩，不仅白归一这个主帅老脸无光，士兵们也士气不佳。在交战取胜之前，就灰头土脸，先输了阵。
苏明伦看着下面的局势，一副忧心忡忡，“现在怎么办？对方占尽了优势。再等下去，我方更加士气不振。”
“今日，我们万不可轻举妄动。”白归一沉吟道，“你给我方谍网鸿雁传书，看看这一次崔浩带了多少人马前来。”
苏明伦应了一声，立刻去了。
白归一吩咐凌云拿来火流星箭矢，然后瞄准了雪夜之中的大纛旗。
两军对峙，中间一里远的距离。原本再是神箭手，也是绝计射不中的，不过白归一用了一张靶子符，但凡箭矢离手，就不达靶子，誓不罢休。
片刻后，那只白色的狼王旗被射中，剧烈燃烧起来。
因了目标的突出，高唐士兵们哪怕距离遥远，也看到了。
纷纷欢呼雀跃，呐喊助威。
那边也传来哇哇咧咧的叫骂声。
黎刚叫了一声好，“少主怎得不射中崔浩的头颅呢？如此一来，这场仗可就立时到头了。”
“你呀，还是江湖人的思维，只为快意恩仇，不做长久之计。”白归一却不敢苟同，“若真是今日取了崔浩的项上人头，这场战争的性质可就变了。
“咱们就不说狄国的勇士同仇敌忾，有了为国主报仇雪恨的念头，士气大振。就是草原上的其他部落也有朝不保夕、大祸临头之感，恐怕也会万众一心，站在他们的阵营，一起来教训我们这个践踏战场法则的强盗了。这一手，和捅了一个马蜂窝没任何差别。”
“少主这话，让我受教了。”
白归一一笑，“战场上向来敬重真英雄，不齿假小人。若要玩弄手段，也要不动声色的。让他们吃个哑巴亏，还没处诉苦。再说，我高唐乃泱泱大国，这北狄不过是弹丸之地，更是我们的附属国，以前年年纳贡。现在要让其心悦诚服，还是要使出真手段。”
这边两人还在指点江山，那边崔浩怒不可遏。一摆手，三五千骑兵就倾巢而来，似开闸而来的洪水。粼粼的铠甲如同蛟龙的鳞片，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能感觉到那种排山倒海而来的压迫感。
为首的是个大胡子，眉心一抹刀疤，斜着划过半张脸颊。手中拿着一对流星锤，他看着对面冷面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牙太过森然，像是撕扯生肉饮啜鲜血的野兽才有的利齿。他整个人如一只饥饿的狼，仰天长啸，策马而来。
那啸声也如狼啸一般，他身后所有的骑兵也嚎叫起来，彼此呼应，间或敲打着手中的兵刃，给自己一行壮势。
黎刚脸色变了，“狄国第一勇士，胡卢巴。”
白归一道，“和咱们可是老交情了。”
凌云满脸肃杀，“我去会一会他。”
黎刚伸手拦住他，“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你去做什么？要去也是我去。”
说完，黎刚从城楼上飞掠而下。身后，城门大开，他带领的左翼军也出战一个千人队。
黎刚等人阵列在前。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看着对面威风凛凛的一行人马。
就在双方局势一触即发之时，变故来了。
胡卢巴一行太过洋洋得意，不提防脚下已经入了白归一让人挖的战壕。
身下坐骑一个不慎，马失前蹄，就一个接一个扑倒在地。五百来人的骑兵，原本波澜壮阔，气势如虹，可此时，前面的突逢变故，后面的接踵而来，还没反应过来，就乱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