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归一终于明白，侯光耀这次前来恐怕目的不纯，也做足了功课。要知道他脸上带着易容符，已经幻化成了夜扶桑的模样，这侯光耀竟然能够说出来自己的底细，可不是已经将他的身份和底细查了个一干二净？
于是也不与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既然都是老相识了，你我就叙一叙旧吧。”
侯光耀拍手称快，“好，痛快。”
说着大步上前，挤在白归一身边，“不过今日这么痛快，上一回在阳关你可真不厚道啊。”
“兵不厌诈。你都通敌卖国了，我就不能礼尚往来么？”
“能，当然能。所以我后来以牙还牙，你也没话可说不是？”侯光耀这话别有深意了。
白归一似乎想到了什么，心惊肉跳起来，“随行军医中毒一事，是否与你有关？”
“有关，当然有关。”
白归一看他厚颜无耻的模样，气得肺都要炸了，“侯光耀你疯了吗？！你可知那是高唐的军医长，在他手中救下了多少必死的士兵，如此才能——”
“我当然知道。否则又如何会是大名鼎鼎的兰二公子呢？正是因为他有那般起死回生的本领，我们大汗才不能让他活下去。”
“你大概忘了自己也是一个高唐子民吧，竟然恬不知耻，朝着狄国人卑躬屈膝！”
“有奶就是娘，有钱就是爹。我好好的做二十年高唐子民，却过的像条流浪狗一样，被人呼来喝去。”
侯光耀也情绪愤慨起来，浑身颤抖，脸色发红，口水肆意，“你再看看现在，我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要女人有女人。什么都不缺。我为什么要过以前那种穷酸日子？”
“你心中就没有丝毫的礼义廉耻？”
“我还真不知道这四个字怎么写。再说，那些风骨啊气节啊，能当饭吃？能当衣穿？那些东西华而不实，都是给那些读书人成就后世美名的，离我们这些蝇头老百姓太遥远了，踮着脚尖都够不着的。”
这样一番歪门邪说无比强词夺理，哪怕白归一再能言善辩，也无法反败为胜。
其实，更多的是他知道和这种油盐不进的小人说再多大道理都是无用的。
这种人原本有自身的行事准则，他人那套法则他嗤之以鼻，更无法入心，产生共鸣。
他的确是一个受害者，一个黑暗世道的受害者，可是他不该拿着这个理由成为自己堕落的借口。
任何事都该有底线，任何人都该有原则。
侯光耀看白归一一阵无话，再接再厉道，“小鹿啊，哥哥和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你一出生就是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像是活在云端里的人。那段时间虽然流落街头，可是后来又飞回天上去了。
“我呢自一出生就是活在地狱里的人，一路摸爬滚打，什么罪没受过什么苦没吃过？眼下的一切都是自己拼命打拼来的。而你的荣华富贵不过是不劳而获，都是因为你命生的好，你有捷径可以走。
“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生无栖身之所，死无葬身之地。想要不再受苦想要过的体面，只能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除了出卖一切能够出卖的东西换来一口饭一件衣，不然还能怎么样？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也不在乎，更不后悔，因为若是易地而处，你不见得成就能够在我之上。”
白归一听过之后，虽不敢苟同，没由来却感觉到一阵心酸，不为他侯光耀，为自己，也为在这个大熔炉里苦苦挣扎的芸芸众生。
他也忍不住一次又一次问自己，若是他没有被白重九接回白纸门而是依旧与孟尝流落市井，会不会侯光耀的现在就是自己未来的真实写照？
他不得而知，心神荡漾得厉害，半天想不起来如何将冷掉的场子暖回来。
最后，只是干巴巴道，“说了这么多，你还没有说起这次前来究竟有何贵干？”
“你最近在为什么烦恼，我就为什么而来。”
“何时何地动的手脚？”
“那一次行军途中的偷袭。”
“偷袭是假，害人是真。”
“现在你终于回过神来了？可是一切都晚了。”侯光耀一笑，“不过来的时候我听说兰二公子还剩下一口气。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
侯光耀拉住他的手，在手背拍了拍，笑容猥琐了几分，“小鹿啊，我知道你现在的身份今非昔比，我也高攀不起了。不过这兰二公子我倒是从心底里喜欢，不如你就忍痛割爱吧？”
白归一心里像吃了一个苍蝇一样恶心，不留痕迹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克制住怒火问，“这么说你知道解毒之法？”
“知道，当然知道。所以让他跟了我总比红颜薄命得好。你说呢？”
“来之前，你就没有查到最重要的一点吗？”
侯光耀被问到了，一脸茫然，“什么？”
“我的独门绝技呀。”白归一不屑一笑，手中写了一道灵犀符印赐到他的眉心，“此毒何解？”
侯光耀的脸色恍惚不宁起来，呆愣愣答道，“距离此处北二百里有一处山谷，叫做雪狼谷，里面有一种毒蛇，它的毒正好可解狼毒花。”
“你可否认识路？”
“认识。”
“很好。”白归一起身，“我们立刻就走。”
说完这话，给福兮交代一声，就骑了两匹马，朝着雪狼谷出发。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晚上来到了雪狼谷。
雪狼谷，地如其名，居住着一群雪狼，更适合叫做狼巢。
白归一在山谷外面下了马，把缰绳拴在一棵雪松上，然后朝着里面走去，没走几步就听到四周此起彼伏的狼嚎声，他抽出随身的配剑用来防身。
侯光耀神思清明几分，心底一直犯怵，双腿发软，可是有灵犀符在身，不得不依令而为，颤颤悠悠跟着白归一一道往里面走去，却是肠子都悔青了。
只好躲在白归一身后，他将唾骂咽到肚子里，口中哀求，“小鹿啊，这眼下大雪封山的，哪里有蛇？它们一个一个都冬眠去了，你就是把这里挖一个底朝天，也看不到半条影子。再说那可都是剧毒的蛇，莫说捉来解毒，就是被咬上一口人都没了。”
“闭嘴。”白归一竖起耳朵，留心着周围的一举一动。某处地方有一对一对幽蓝的光一闪而过。少的地方三五成群。多的地方林林总总十来多个。鬼火一样，飘来荡去。
他当然知道不是鬼火，而是雪狼潜伏在那里，虎视眈眈着自己与侯光耀这两个主动送上门的猎物。
今年，流年不利，风不调雨不顺。莫说人们被旱灾、蝗灾和水灾逼的无以为继。就是动物们也走投无路了。
“要不我还是在外面等你，顺便……也好看着马，万一被狼群给吃了，咱们俩小命儿都可交代在这里——啊！”
侯光耀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一只灰白相间的东西迎面而来，将他扑倒。
那东西来如风势如电。整个将人压在地上，就张开布满獠牙的大口朝着他的咽喉咬去。
侯光耀看着那雪狼冰锥一样的目光，感受着那张口中呼出的热气，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像只刺猬一样，快要把衣衫撑破。灵魂似乎出窍，冷汗顺着汗毛孔不停往外流，犹如三伏天那般，仿佛流不尽。
他吓得屁滚尿流，大声呼叫，下意识伸手去挡那只张开的嘴。
然后那只狼突然哀嚎一声，接着身上一轻，那只雪狼就被白归一劈成了两半。
侯光耀爬起身，看到白归一一脸煞气，手中拿着一柄寒光四射的剑。
他心中一颗心狂跳，浑身虚脱。
白归一刚收拾了这一条雪狼，四处突然又冒出来十几条，将两个人围在了中央。
那些狼杀气腾腾，朝着两人龇牙咧嘴，它们低下头做出了攻击的姿势。黄色的眼睛里像是孕育出一柄一柄冰刀，朝着两人投射过来。似乎只用目光就能杀人于无形。
白归一第一次见到雪原上的狼。他以前一直以为狼和狗差不多大，否则如何很多人会混淆？可是这一次一见，他觉得自己错的太过离谱。
雪原狼比狗大多了，像是猎豹一样，足足比他见过的最大最猛的狗还要大上一倍，又高又壮，又凶又猛。
比刚才那条狼也恐怖多了。
白归一这才想起了所以然来。那条狼恐怕是个老弱病残，被狼王派来试探深浅。
它们没有攻击拿着武器的自己，却先攻击了侯光耀。看来像是拿软柿子捏，其实不然，而是为了一击必中。
不曾想自己坏了它们的好事，于是只好改变战术，派最精锐的部队前来。
那些狼一个一个身强体健，不过毛色却黯淡无光。由此看来，像是被逼到穷途末路的饿狼。否则也不会是这般凶神恶煞，看起来就是要你死我活。
白归一忍不住想，它们若是真的站起来，恐怕比自己还要高。莫说侯光耀会吓破胆子，就是身经百战的自己，也是浑身冷汗。
可他已经退无可退，为了兰重火只能拼死一搏，于是下手毫不留情。
不过这佩剑用来对付近身而来的雪狼到底有些力所不及，于是抽出靴中的匕首。
刀锋冰冷，折射出微弱的光，这光映照进白归一的双眼中幽深一片，更添戾气。只让人看的心惊肉跳。
莫说是人，就是那群雪狼都心怯了。
其实这野兽也好人类也罢，无不是欺软怕硬，敬畏力量的。而感受杀意，是生灵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可是无论双方再胆怯，这一场生死厮杀也无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