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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凌氏府邸落座于翠林深山之中,凌氏世家纪律严明,若要进殿,需先徒步攀爬九十九道石阶至山门外,由专人检视,入籍登簿后方可进入竹贤林。

翌日,傅氏子弟赶早出门,如期到达山门外,慕名而来求学的世家子弟众多,排队时等待时,不免烦躁,人一生烦躁,必会生是非。

“哎,你推我干嘛?”

“谁叫你们插队了,我不推你推谁啊!。”一个作侍从扮相的紫衣男子蛮横无理说道。

被推的人则是河东裴氏小公子裴霖济,他自小体弱,比起同龄人略显矮小,又是一副老实呆萌样。裴霖济不服,又驳上几句,“我本来就排在这的,你是从后面来的,你插队了还有脸说我?大伙可都看见了啊,是他先推的我,你再无理,休怪我不客气。”

裴霖济旁边的四名橙衣子弟听言围了过来,那紫衣男子见阵并不虚火,双手叉腰,直叫板道:“你们河东裴氏不过区区草莽武夫,这等粗鄙之人,也妄想修仙得道?这世道,真是什么鸟都想飞天呐。”

“你,你这厮,好不讲理,”那裴霖济手指对方,气得语迟,话才说了一半,就被一个不速之客傲慢打断,“讲什么理?谁要跟我幽州羌氏讲理?”

闻者回头,一个肥头肥脑的紫衣男子被四人用轿子抬上来,怀里抱着一只黑猫,此人正是幽州羌氏家主羌千帆的独子羌无恙。

众人心知此人不是个善茬,再看看用竹轿撵抬他上来的四人,就知道此人是多么残暴,好歹是同门,那四人肩膀都硌出了血迹,连叹气都不敢哼一声。众人想想,还是静观其变,因此,未有人出面调和。

一名紫衣男子见羌无恙上来,得意诬告道:“公子,就是他插了我们的队,害得您在后面等了许久。”

裴霖济紧抿双唇,愤怒道:“你,你,你们羌氏仗势欺人,插队了还反诬陷于我。”

羌无恙道:“仗势欺人?”只见他眉凶恶煞,腰身肥圆,坐在轿子上傲慢质问,遂又哈哈大笑起来,“你们说,好不好笑?我羌无恙,就是仗势欺人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旁边的同门扯了扯受气的裴霖济袖子,在他耳后悄声道:“苍玄,出门前堂主交代过,切勿生非,咱不与这些无赖计较,早进晚进,又不会折了啥,他们人多势众,既要排这,我们就让给他罢,反正我们人少,登记入簿不废多少时间。”

虽然裴氏退让了,但羌无恙并不打算放过他们,他顺顺黑猫猫,慢悠悠说道:“方才,你还说,是我们插队,有谁能够证明?你自己吗?还是你们这几个裴氏弟子?你们可是一家人,不能作数。若是找不出证人,那我就要替上天惩罚一下你这诳人粗鄙之辈。”

那裴氏门生见来者不善,便只能忍怒熄火,欲将位置让给他们,自己这支则往后退一退,谁知他羌无恙却如此难缠。

傅氏子弟排在裴氏子弟前面,傅青岚由于太困一直站在自家队伍末端偷偷打盹。所以,刚刚发生的这一切也被她听得清清楚楚。最后傅青岚实在忍不过,站出来指证道:“我证明,就是你们幽州羌氏插的队。怎样?我可不是他们裴氏的。刚才的一切我可都看得清清楚楚呢!”

傅青岚慵懒迷糊的神态看着不像个会说理的人,但她话一说多,瞌睡就醒了,这才精神道:“羌公子方才说自家人不能证明,所以现在又有什么人能证明你们没有插队呢?”

羌无恙一时语塞,又真找不出第三人证,撸猫的动作突然停下,只得恼羞成怒从牙缝里蹦出一个‘你’字来。

傅青岚眼珠子一转,顺手折了旁边一根树枝,握在手里随意玩弄,又道:“哦,对了,刚才我听说了一句话。这等粗鄙之人,也妄想修仙得道?这世道,真是什么鸟都想飞天呐。”

羌无恙被气得牙痒,怒拔腰间佩剑,傅青岚心想,如今来此地的,都是各家听学子弟,想必也不会真动手伤人,不过是唬人而已,故没设防备。谁知那羌无恙挥剑就往她身上砍去,千钧一发之际,羌无恙的剑被一颗飞来的石子击落,傅青岚因此才免于见血。

“凌氏静地,是何人在那聚众喧哗?”把守山门的凌氏弟子凌珄呵斥道。

此时,只见一位白衣少年手执银剑从山阶之上缓步下来,他面容俊冷,身直板正,虽是少年相却又老道严谨,毫无少年的洒脱与鲜活之色。守门登记的众人见了,纷纷俯身作揖敬称一声“凌三公子。”

在场众人听到凌氏子弟称他凌三公子,便也附和敬之,傅青岚不知所以,便低声问道:“他是什么来头?为何这许多人都要给他作揖?”

旁边的裴霖济,悄声回道:“他是这凌氏家主凌佩公的子侄——凌霄瑾,在凌氏排行第三,故称为凌三公子。传闻他天生早慧,今年十七,文韬武略,修为皆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是凌佩公最得意的学生,没有之一。”

傅青岚低着头,好奇问道:“他是凌三公子?那是不是还有大公子和二公子?怎么不见其他人来?”

裴霖济尽量放低声音,道:“凌大公子,据说是在七年前就故去了,现在凌佩公膝下就只剩二公子凌若瓒一个儿子。今日应该是有事不能来吧!”

“哎,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傅青岚道。

裴霖济有些汗颜,勉为其难说道:“去年,我来过。”

傅青岚看他说得羞愧,似是猜到他应该是去年考核没合格,今年又来复修的。傅青岚遂不作多想,又抬头看看正从台阶上下来凌三公子。傅青岚感觉他那张俊俏的面孔十分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能低声腹语:“还别说,人长得还真不赖,若是能笑一下,应该会更好看。”

凌霄瑾驻足山门前,负手观瞻,一言不发,只是一个眼神,全场立刻肃静。

羌无恙知他有几分厉害,便不再挑衅,只是无趣的躺在轿子上给宠物黑猫顺毛。

傅青岚心想,来日方长,日后有的是时间好好收拾这嚣张跋扈的大胖子。

很快,轮到傅氏子弟登记入簿,所有人都顺利通行,唯独傅青岚被凌霄瑾横剑拦了下来,“他们可以进去,你不能。”

这个冷面公子向来寡言,也不爱管闲事,突然针对她一人,大家都觉得甚是稀奇。

傅青岚说道:“我是江南傅氏子弟傅青岚,我为什么不能进?”

凌霄瑾冷冷吐出几个字:“竹贤林内禁止饮酒。”

傅青岚心想,原本是自己偷偷藏起来的小心思,连阿姊傅霜苓都不知道,他凌霄瑾是怎么知道的?

“卿云,你带酒了?”傅霜苓关切问起。

“没有,我又不喜喝酒?怎么会带那玩意?”傅青岚讪讪解释,又对着板着脸的凌霄瑾作小伏低,“凌三公子,你是不是弄错了?你看我只是一个小女子,怎么会喝酒呢?那酒是什么味,我闻都不曾闻过,你就放我进去吧!”

凌霄瑾眄视她一眼,并无动作。傅敬淮白了他一眼,不说话,慕白涯则是一脸茫然。

傅青岚以为可以就此蒙混过关,往前迈出一步,又被他手臂挡了回来,冷声道:“不行。”

傅青岚故作柔弱,对着眼前人,挤眉弄眼,讨好说道:“凌三公子,你这般天人之姿,少年英才,江湖第一俊美的世家公子,想必不会为难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弱不禁风,体弱多病的小女子吧!”

对于这一番情真意切的夸赞,凌霄瑾并不为所动,手依然没有放下的意思。

傅青岚此刻感觉有些无计可施,后面排队的人又催促得紧,最后只得从行囊里掏出一瓶‘浮仙酿’上交,“这下总可以进去了吧!”

傅霜苓等人猛然傻眼,“卿云,你是什么时候藏的酒?”

凌霄瑾依然一副有人欠他钱不还的脸色,“不可。”

“凌三公子,这为何还不可?卿云都上交了。”傅霜苓着急询问,可凌霄瑾依然不答。后面的人又在催促他:“有就快点交了吧,别耽搁大家时间。”

“好你个,凌霄瑾,我就这么点爱好,今天都被你收完了。”傅青岚打开包袱,除开面上包裹的两件粉色外衫,中间竟然包着七八瓶大大小小的酒壶。

一时间,众人都看傻眼了,就连方才蛮横的羌无恙都十分佩服她这一壮举。因为就连他羌无恙都知道,竹贤林纪律森严,管束严苛。他都没敢带的酒,居然被一小女修给带了。羌无恙不由得发出了他此生难得一次的真诚佩服。

而其他人则关心的是,她那么多酒是怎么背上这九十九步石阶的。

傅青岚放下酒,想再求一线生机,半眯这一双明亮的桃花眼,道:“凌三公子,我这么多酒,丢掉就太浪费了,不如就让我带一瓶进去可好?就一瓶?”

“不可。”凌霄瑾依然面不改色道。

凌霄瑾旁边的凌珄见状,彬彬有礼说道:“女公子,我们凌氏,家风严明,说是不许,就是不许的,你就死心了吧!”

傅青岚侧头左右看一下,瘪瘪嘴道:“那我喝光了再进,那时又可进否?”

凌珄望了一眼淡漠不言的凌霄瑾,心领神会道:“这,若不是携带之物,按理是可以进去的。”

傅青岚一时来了主意,兴奋召唤道:“大师兄,阿姊,你们带领众人先行,我待会再赶上你们。”

傅敬淮毫不在意,慕白涯也知大家都累了,需要尽快休息,况且都到凌氏地盘上了,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他依言带领众人先进了山。

傅青岚捡起一根枝条,在手里甩甩,道:“凌三公子,你只说竹贤林内禁止饮酒,不能带酒进入,那我在山门外饮,这总不算违规了吧!”

凌霄瑾不答。

傅青岚眉毛一抬,心里立马来了主意,她将那一堆酒壶小心翼翼挪到旁边,席地而坐,自顾自就开了一壶,嘬上一口,也不管她是不是世家小姐,女修身份,只管自己怎样畅快就怎样喝酒。

凌霄瑾面色发青,收紧手中剑,眼神冷厉,憋着一口气,像一座火山随时都可能迸发,尽管如此,他依然保持着玉树临风,站如松竹般的姿态,立在一旁监督她。

这一幕幕,看得周围的众人心里发怵,无不在为她担忧,只有裴霖济偷偷给她竖起了大拇指。

轮到羌无恙进山时,也被凌霄瑾拦了下来,但理由只是,让他下撵,步入,不许坐轿而行。本来他还挺不满,但看到旁边的傅青岚满脸吃瘪的模样,羌无恙不由得嘴角上斜,顿时心情大好。

傅青岚见他小人得志的样子,急跳起来,双手抓住凌霄瑾的袖子,“凌三公子,我要举报。”

凌霄瑾完全没有想到会有人如此无礼拉扯他的衣袖,更无防备的是一股酒气就这样扑面而来,熏得人十分难受,最后只得紧抿唇角,艰难吐出两字“放手”

傅青岚意识不对,快速抽手。

她一手指着已经跨入山门的羌无恙,带着些歉意说道:“凌,凌三公子,我要举报,他羌无恙抱黑猫进入,他也不可进。”傅青岚说完还打了个酒嗝。

浓浓的酒气熏得凌霄瑾后退一步,“退后,离我远一点。”

凌霄瑾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凌珄看傅青岚依然在等着要答案,他则礼貌解释道:“女公子,猫乃生灵,归属自然,我们这竹贤林名为林,实为山,山里有些飞禽走兽,都是是常有的,所以带黑猫进入,并不违规。”

听此一言,傅青岚只得甩手,“哼,好吧!算他走运。”

凌珄说道:“女公子,你还是莫要管他人瓦上霜,先管好自己眼下的这一亩三分地吧!。”

傅青岚坐在地上,袖子一甩,笑道:“嘿嘿,说得是,我还有好多酒没喝呢!这位公子,你怎么称呼?”

“我叫凌珄,字延霆,日后,女公子只管叫我延霆便可。”

傅青岚陆续喝了四五瓶,带着三分醉意说道:“好,我叫傅青岚,小字卿云,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在姑苏的第一个朋友,就唤我卿云,听着亲近些。”

她说完又喝一大口,将酒壶倒扣,轻轻摇一摇,滴酒不落下,一壶又干没了。

傅青岚一会又指指那张冷若冰霜的木头脸,两眼迷离,嬉笑道:“咦?这位绝美郎君,你叫什么啊?看着好生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凌珄听此言论,恨不得立刻找块麻布堵住她的嘴,也不知道凌霄瑾日后会怎么处罚她,想起以后她要过的日子,顿时为她捏了把汗。

万万没想到的是凌霄瑾居然破天荒的回答了她,“凌霄瑾,字子珏。”

傅青岚酒意渐浓,脑袋有些立不住,道:“子绝?绝处逢生的绝吗?”

“双玉珏。”

傅青岚脑袋嗡嗡,仍然笑道:“哦,子珏啊!果然,人如其名。好听。好看。”

傅青岚说完,扭头,又向旁边人问道:“延霆,要不你来陪我喝点?我一个人喝太没意思了。”

凌珄被吓得不轻,她竟然当着凌霄瑾的面,在竹贤林门口,拉自己喝酒,这可比被凌迟还难受,他立刻回绝:“今日多谢卿云姑娘好意,竹贤林禁酒。我还有事,先走了。”

渐渐地,山门外等候的人已全部登记进入,最后只剩凌霄瑾留下来监督这不安分的傅青岚。

天色渐暗,傅青岚的酒也只喝剩一瓶,这时她的醉意大概已有七八分,她坐在地上,一只手掌撑住向后倾斜的上半身,脑袋摇摇晃晃说道:“凌霄瑾,子珏兄,我们之前,是不是真的在哪见过?”

“嗯,见过。”凌霄瑾淡淡说道。

“对吧,我就说眼熟嘛!”虽然傅青岚有些醉意,但逻辑依然清晰,“嗯?那我们是何时?何地?见的呢?”

凌霄瑾居高临下,一字一句回答:“昨晚,子时,姑苏城大街上,满香楼酒肆,牲禽巷子。”

傅青岚半躺在地,换一只手支撑身体坐立,又用一只手捶捶脑袋。傅青岚听他说这些地名都不太熟,可是又总觉得他说的都是对的。

凌霄瑾见她反应不大,冷冷说道:“想不起来?我还可以再明确一点。”

傅青岚灵光乍现,昨晚的片刻记忆一涌而上,“我记得,昨晚我追着一个青衣少年从酒肆出来,看到有贼人出没,然后跟了他几条街,最后在一个小巷子将那小贼拦住,我怕那少年人敌不过彪形大汉,便要出手相助,一上去就抱住那贼人的双脚,使他不得走动。呵呵呵呵~我厉害吧!”

凌霄瑾道:“你确定,你抱住的是贼人的脚?”

“呵呵呵呵~~当然,”傅青岚听他这话,感觉有些不对劲,又使劲摇摇头,“难道,我抱错了?”

傅青岚瞬间意识到什么严重的问题,灵台清明起来,“所以那个少年,是你?而我抱住的是?”傅青岚回想起早上出门时,傅敬淮说她昨晚抱着一只鸡不肯撒手,想到此处,傅青岚只得尴尬一笑,遂又一口气喝完了最后一瓶酒,心中只想着睡一觉就好了。

凌霄瑾说这些的本意只是让她清醒清醒,没想到她却一口闷下一壶酒,当场昏睡过去。

其实他也没有完全说出实情,比如一开始抱住的人不是贼也不是鸡。抱鸡,其实是他最后的无奈之举,手撒不开,那就只得找一替代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