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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慕白涯安顿好所有人,天黑之际,见傅青岚还没上来,便出来寻她。可是到了山门前,却空无人影。最后,只得无功而返,他来到傅霜苓住处回话,这才知傅敬淮已经把她拖了回来。

众人在竹贤林整顿休息一日,第三日清晨,所有人满怀期待地坐在听学阁内,也许是第一节课,大家精神状态十分良好,但碍于彼此陌生,又都保持静默状态。

傅青岚觉得坐在前排容易招风,于是选择傅氏学子这排的最末端坐下。

凌佩公一进来就先问道:“谁是傅青岚?”

傅青岚不明所以,嬉笑站起来道:“夫子,小女在此。”

凌佩公看了她一眼,泰然坐下,一边打开书卷,一边说道:“昨日,在竹贤林门口,喝酒的,是你吧!”

傅青岚这才意识到不妙,报应来了。

凌佩公没有抬眼看她,只是淡淡说道:“念你初犯,就先罚你将整个凌府上下清扫一遍。”

傅青岚欲要开口说什么,凌佩公又道:“竹贤林禁酒,这是戒律。若不服,就抄戒律一百遍……”

傅青岚一听,抄一百遍?反驳的话刚到喉咙,就咽了下去,作乖巧状,只得默认了这处罚。众人见状,早已经笑到肚里开花,不过都是隐忍着未发出声来。

凌佩公第一堂课,讲的是江湖各世家的家族史。现江湖分为五大修仙世家,河东裴氏,幽州羌氏,夷陵左氏,仙莲岛傅氏,姑苏凌氏……

凌佩公突然发问道:“现在,我考考大家一个问题。”

众人早已经听闻凌佩公为人古板,教学严苛,甚会对学生发难,谁都不知道他会问什么问题,若是这第一个问题没答好,那日后,日子定十分难熬。谁都不想做那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听到发问,早就将头往下埋低了一半。

凌佩公发出一声沉稳低沉的声音,“有谁知,各世家因何得名?主修何物?”

静坐许久的傅青岚突然轻哼一声,对此问题十分不屑。凌佩公眼神一挑,长眉微动,道:“你有何不满?”

傅青岚嘴角朝一边轻轻一勾,道:“夫子这问题,小女觉得不大妥当。”

“那你来说说,如何不妥当了”凌佩公道。

傅青岚道:“任谁回答,总觉得都不够圆满。既然说的是各家家事,那还有谁比自家人更了解自家呢?与其让一个外人来回答,还不如让在坐的各家派一位代表,自述一番,岂不是更具体些?”

众人一听,觉得甚是有理,让自己说自己家事,那还不简单?瞬间又信心满满,挺胸抬头注视着凌佩公。

凌佩公本意只是想通过这个问题了解这些年轻后辈对江湖族史的了解程度。因为开学前,各家纷纷来过信函,描述过自家孩子的问题,大都是不学无术,别无长进的,能知道父辈发家史的就已经很不错了,更别谈其他。只是他没想到,自己随意的一问竟会被学生质疑,而且还是这个顽劣之徒。转念一想,这样也不错,总好过于全部闷声低头躲避问题好。于是就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那谁先来?”

凌珄第一个站起来,彬彬有礼道:“我先来吧!”随后他向凌佩公作了个揖,道:“弟子先向各位介绍一下自己。”

凌佩公微微点头默许,凌珄道:“学生凌珄,字延霆,今年十三岁,六岁拜入师父门下,至今也有七年之余。凌氏,姑苏之主也。文修为主武修为辅,主张礼仪至上,德才兼修。修剑道,渡苍生。”

凌珄说完,理理衣冠,端正坐下。

第二个站起来的是一个身形高挑,束起长发的女子,谦和道:“学生左湘怡,字晴香,夷陵左氏家主长女,今年十七岁,晴香身后这个是学生的胞弟——左航恪,单字昂,今年十四岁。我们左氏起家较晚,并无甚可宣扬的族史,是以,特来向夫子求学、修炼,以备日后光耀我族,也期待能为苍生献上一份微薄之力。”

第三个起来的是那个腰肥脸圆的大胖子,这个人傅青岚印象深刻,光看背影她就知道是那个嚣张的羌无恙。他傲慢说道:“幽州羌氏羌无恙,单字赢,幽州羌家嫡子,今年十六,我爹是幽州之主羌千帆,你们知道以后遇见我,该怎么行事了吧!”说着背后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对他挤眉弄眼几下,似乎在提醒他什么。

于是,羌无恙又随意指了指后排中的一位纤瘦的女子,扯着嗓子道:“中间那个,是羌柒玥,长我一岁。她后面那个是羌无殇,十三岁,也是家父之子。我们羌氏是修仙世家顶首,包容万象,啥术都修,啥器都有,”说到这又被刚才那人扯了一下衣袖打断,他和那人对视一眼,就有些结巴说道:“总,总之,以后少惹我啊!”

随后是傅霜苓举止大方的站起来,向凌佩公施礼,柔声介绍傅氏一族。

最后站起来的是个瘦小的公子,穿着凌氏统一的水蓝色学子服饰,腰背挺直,傅青岚站在后面看不到脸,只听他开口道:“学生裴霖济,字苍玄,今年十四,在河东裴氏一族中排位最小。苍玄幼年不幸双亲早故,家中长兄做主,于我而言长兄如父如母。对我甚是严苛,是以,兄长对我期望颇高。可苍玄天生愚拙,不知因何起家,只知家兄以钺为器,以涧御敌。而我连剑都练不好,只得一心求文了。”

听完此言,听学阁一阵哄笑,想着竟然还有比自己差这么多的人。其实那些人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果然,自己造下的孽,终究还是要自己去受。

傅青岚的光辉事迹,早已经传遍整个凌氏上下,原本认识的不认识的,现在统统认识她了。

第一天第一堂课,就被罚扫地,而且还是凌府上下全部清扫一遍,她本来还想着偷个懒,没想到那凌老头竟然派凌霄瑾这尊瘟神来亲自监督,而这个人又是出了名的严厉和一丝不苟,和他那古板迂腐的凌佩公如出一辙,不夸张的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傅青岚清扫途中,稍有遗漏,凌霄瑾便会让她重新倒回去再扫一遍,她反复耍滑了几次,就反复扫了几次,最后只得老老实实的干活,忿忿不平地抱怨,“小小年纪,怎这般不通人情,这般无趣?我不就是少了一扫把么,何以至于让我重头来过?”

“少说话,省力气。”凌霄瑾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手上拿着一卷书简,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轻轻说道。

“我还不能说了?我就说,我就说,你还能堵住我的嘴不成?”傅青岚心里不平衡,说完又向凌霄瑾做出一个怒嘴的动作。

凌霄瑾悠然说道:“今日扫不完,不能进食。”

“你,”傅青岚气得伸出一根手指,想想,又收回了回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剩多少间了?”

“竹贤林共有五处居所,一处有三十间屋舍,一共一百五十间,你才扫了二十间。”凌霄瑾始终没有正眼看她。

傅青岚将扫帚一立,一只手叉腰,气愤道:“什么?一百五十间?我以为我都快扫完了,凌霄瑾你这是在报复吗?”

“嗯。”

“你,你,你,这是公报私仇,小人行径,非君子所为也。我要告你。”傅青岚已经气到语无伦次,来回走动,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自己说话。

凌霄瑾淡淡说道:“表现好,扫一间足以,表现不好,就扫到好为止。这是夫子的意思。”

傅青岚忍下怒气,“呵呵,凌霄瑾,你真行,我扫,我认真扫,还不行吗?”

凌霄瑾不言,依然秉公执法,严厉监督。傅青岚实在累得不行,摊开手,“凌霄瑾,你饿不饿?”

凌霄瑾不理。

傅青岚摊坐在石阶上,“子珏兄,你也守了半天了,想必也累了,这都晌午了,不然咱们也去吃点东西,再来扫,如何?”

凌霄瑾答:“不累。”

傅青岚腹诽:“你当然不累了,干活的人又不是你。”

“干活。”凌霄瑾像是听到了她的腹诽之语后道。

傅青岚摸摸肚子,憋憋嘴,“可是我真的很饿了,你看,我从早上一直扫地,扫到现在,水都没喝上一口,你就行行好,容许我先喝上一口水,如何?”

凌霄瑾道:“少说话,则不渴。”

傅青岚冷笑一声,“呵~凌子珏,我可告诉你啊,我自小体弱多病,倘若今天在你们凌氏饿出毛病来,你可是要负全责的,届时,凌夫子如何向家父交代?你可曾想过后果?”

凌霄瑾合上手里的书简,抬眼看她,“前日,傅前辈修书来说,家中子女,若有不从管教,敬请严罚,绝不袒护。”

“呵呵~,阿爹真是有先见之明。”傅青岚眼见无计可施,只得老实干活,直到看到大师兄和阿姊下学归来,顿时眸子一亮,又心生一计。

傅青岚算准时机,在阿姊快要看到自己时就丢开扫帚,一手扶额一手捂肚,佝偻着腰背,缓慢栖身蹲下,倚靠在回廊柱上,直到找到稳靠的支点才摊开双手顺势倒下。再来一招有气无力的绝杀,“阿姊,你们下学了,我头晕得紧。”她说完,便不省人事。

此情此景,隔着一条长廊都可看见傅霜苓的面色由红润变青白,展眉回缩,弯眼下塌。她急匆匆跑来,将傅青岚扶起,摸摸头,试试温度,用劲唤了几声卿云,不见回应。

一众学子朝前赶后的来探望,不明所以。

傅霜苓恳切说道:“凌三公子,小妹自幼体弱,想必是今天太过劳累所致,请容许让我们先带她回去休息片刻?”

凌霄瑾自幼起早贪黑念书,练剑骑射,身强体健,从不知少吃一顿饭还能把人饿晕倒的故事。又鲜少与女子接触,只知女子本弱,没想到能弱到这般程度。一时慌了神,便点头允了。

慕白涯抱起傅青岚就朝暖香阁方向走去,傅青岚在傅氏姐弟的护送下回到房内,直到屋外没了人,傅敬淮才没好脸色说道:“傅青岚,人都走光了,你是打算今日不吃饭了吗?”

傅青岚听到吃饭,两眼放光,起得比谁都快,“吃,饭当然是要吃的。不吃饭,哪来的力气听学呢?”

“听学?也亏你还说得出口,我看,是没力气胡玩。”长大后的傅敬淮的脸部轮廓清晰,长睫毛,单眼皮,嘴唇微薄。笑的时候是英俊少年,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十分不好相与。加上他这样一说,显得此他这人十分苛刻。

傅青岚道:“淮维,你可别瞧不起人,我是真心想好好修习的,你就信我一回嘛。”

“你这种话,还是留着说给阿姊和大师兄听吧。你说,为了躲避惩罚和修习功课,你都装晕多少回了?”傅敬淮丝毫不信。

傅青岚讪讪一笑,假意挠挠头,竟有些难为情起来。

慕白涯在一旁浅浅微笑,并不插话。

傅青岚转头就对着欹靠在窗沿的上慕白涯说道:“大师兄,你说,你信卿云否。”

慕白涯轻咳一下,脸上恢复平静,道:“信,卿云师妹和淮维师弟我都信,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只要人没事就好。不过,以后你还是要注意点了,这不比仙莲岛自由,竹贤林规矩甚过,凌夫子又是出了名的严苛,家风严正,一生把雅正二字刻进骨子里的人,如今收了你这学生,日后不知道是你的日子难过,还是他的日子难过了。”

傅敬淮悠悠说道:“谁难过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将会成为凌佩公教学生涯中的一大败笔。”

傅霜苓端着饭食进来,正好听好他们的斗嘴,“好了好了,淮维,你也快过来坐下吃饭。我刚刚借了他们的厨房给你们炖了点鸡汤,快过来尝尝。”

傅青岚两眼一弯,“还是阿姊待卿云最好,当然大师兄也好。”

傅敬淮不服,“你这意思是,我就对你不好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哪次你在外胡混,不是我背你回来的?要不是我,你还有命在这喝汤?”

“哎呀~误会,误会,淮维当然是对我最最好之人啦。不过话说回来,你确定你是背我回来的?不是连拖带拽?”傅青岚说道。

对于这个事情,傅青岚一开始并不知实情,只是每次醒来后总觉得腰酸背疼,后脑勺像似被人打了一样,但又没下重手,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刮伤。

起初,傅青岚还以为是醉酒后自己磕到了什么地方所致。后来,才无意间从大师兄慕白涯口中得知,原来自己每次醉倒在外,淮维都是将她拖拽回来。

尽管如此,在傅青岚心中还是感激他的。毕竟傅敬淮比自己还小一岁,每次傅青岚的脚步又跑得野,一个小孩要带另一个比自己大一点的小孩回家,还要走那么长的路,这是何等艰难的事。而且他从来不会向傅崔元和王秋凤告自己的状,所有种种,她傅青岚都记在心里。

傅敬淮被傅青岚这一问,差点没了理,毕竟彼时年幼的他力量薄弱,如今自己也才十四岁出头。在家时又经常被阿娘训骂,说他实力不行,连个女娃都比不过,这也多次让他感到力不从心,从而有些自卑起来,不过他毕竟是个男孩,被人戳中痛点,岂能罢休?一如既往怼回去,道:“那是给你的教训,让你收敛一点,不然以后还拖。你也不看看自己有多沉,每次醉酒后像头刚鬣般,谁家小姐女娘会如你这般常常醉卧街头?说出去,你不要脸,我还嫌丢人呢。”

在一旁的慕白涯似乎见惯了这种场景,只是轻轻摇头不语。

傅霜苓各盛了一碗汤递给他俩,柔和说道:“你俩说够了,就该我说了吧。”

二人不语,恭敬听之。

傅霜苓语重心长道:“咱们是一家人,别总是在外人面前吵吵闹闹的,这会让外人以为我们傅氏子弟内部不睦。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日后遭了算计,离间彼此,这可如何是好?”

傅青岚闻言,嬉笑道:“知道的,阿姊且放心,都是一家人,我们就是关起门来发发牢骚而已,并不真走心。你们是我这辈子最最重要的人了,任凭谁都不可能离间你我。”

傅敬淮白了她一眼,说道:“你还知道自己是傅氏子弟,一天尽干些丢人现眼的事。”

慕白涯将筷子横在碗上,打断二人斗嘴,“对了,卿云,凌夫子罚你清扫的地,扫完了吗?”傅青岚饭到喉咙,一下子差点没咽住,“没,没有。”

傅霜苓提议,“还剩多少?要不我们帮你一起清扫,这样快些。”

慕白涯不看好此提议,说道:“不可,这样不仅帮不了卿云,反倒会弄巧成拙。凌夫子既然是罚卿云的,那必然是不会让其他人插手。不然,怎会专门派一个人出来监督?况且凌夫子那倒还好说,但是他的得意弟子凌霄瑾可不是好糊弄的。你刚才诳了他,可有想过,若是他知道了真相,之后你该如何应对?”

傅青岚摇摇头,“还不曾想过,我当时就是太饿了,干了一天活,连一口水都不让喝。他凌子珏就是个活阎罗,真的是一点喘气的机会都不给,但凡有一隅之地没扫干净,他就要让我重新把整个屋子再扫一遍。”她说到委屈处,停顿一下,再道:“你们说,他是不是活阎罗?”傅青岚一提起凌霄瑾,就恨得咬牙切齿,“我若不出此下策,那就真的要晕了。与其等到那时真正饿晕,不如提早些,也好免我多受那些折磨不是?”

傅敬淮说道:“那还不是你自作自受?那天当着他的面在竹贤林外喝酒时,想想他当时脸色有多难看,你就应该想到如今会有多惨。”

傅青岚委屈巴巴,“我以为,那些说他一丝不苟,铁面无情,冷若冰霜的词都是过于夸张了,谁知道都是真的。”

傅敬淮答道:“谁都明白,就你不知。你最好每天早起沐浴焚香,祈祷他永远不会知道你诳他的事。要是让凌霄瑾知道你耍诈诳他,有你好果子吃的。”

“只要你们不说,他凌子珏怎会知道?”

说曹操曹操到,凌霄瑾一袭白衣,负剑而入,要不说他是凌氏小辈里的楷模,就连生气都是如此端庄沉稳,只是眼神里比往日多了几分凌厉,其他一概不变,照旧冷面如冰,虽不是霜寒地冻的气节,但这些学子们见到他总能感觉后背发凉,毛骨悚然。

凌霄瑾本来还心存愧疚,觉得是自己真的太过分,毕竟自己比起他们要年长许多,好歹也算是兄长,不应该对一个十五岁小姑娘如此严苛,所以前来探望,没想到正巧听到这些诳他之言。

傅青岚感觉不妙,只问道:“大师兄,为什么我们吃饭不关门?”

慕白涯干咳几下,说道:“对啊,为什么没关门呢?卿云,大师兄就帮你到这了,今天夫子留下了课业,我还要去赶工。先走了。”

傅敬淮也立马放下筷子,急忙说道:“对对,我们也是。卿云,你保重。”

他说完,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拉着傅霜苓一道沿着墙面从凌霄瑾背后溜了出去。

果然,当晚,傅青岚就被拉去干了一夜的活,直到卯时,东方发白,鸡鸣声起,对她的惩罚才得以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