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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

人定时分,早已安静下来的殿内突然传出一声惊惧的叫喊。“阿娘”本是世上最温暖的两个字,可这一道,却蕴含着极深的苦痛与迷茫。

守夜的宫人不敢慢怠,连忙点起烛火,撩开帐子前去服侍。

夏蝉疾步行到床边,将怀庆公主抱在怀里,轻轻拍抚她的肩背,嘴里哼着温柔的民间小调:“二月杏花开,阿妹你莫摘,三月桃花来,阿哥送入怀……”

七岁上的女孩渐渐从梦魇中醒来,她趴在夏蝉怀里许久,才哑着嗓子道:“本宫没事了。”

夏蝉接过旁边小宫女递来的浸了温水的绢帕,轻轻为怀庆公主擦了擦脸,柔声道:“德妃娘娘安寝前为您做了安神汤,现下还温着,公主先用一碗吧。”

怀庆公主点点头,乖乖地喝完了夏蝉一勺一勺送来的汤药,又双手捧着装着青盐水的瓷盅漱了口,才被伺候着重新躺回床上。

夏蝉为她理好锦被,正要放下帐子,突然被拉住了手。

“夏蝉姐姐,可以不吹灯吗?”

夏蝉动作微顿,对怀庆公主笑道:“当然可以,奴婢把烛台移到纱屏后面的牙桌上,公主快睡吧。”

“好。”怀庆公主小声道,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夏蝉轻轻放下床帐,将挂在床头的安息香香囊稍稍拨动,随后挥手示意小宫女们到屏风外头去,自己端着烛台放到牙桌,又细细将烛火挑得暗了些,罩上纱罩,最后才回到拔步床的脚踏边和衣躺下。

她偏头看了看毫无动静的床帐,知道怀庆公主尚未睡着,心中默默叹息一声。

她是否做错了?

她是王家的家生子,从小和春燕一同陪着王氏长大,随她嫁入珹王府,随她在后宫沉浮。她从不怀疑自己的忠心,直到王氏表露出弑君的意思。

她不像春燕,春燕虽然惊惶,可心里眼里都是主子,再害怕也不会做什么,但她夏蝉却不是,她动摇了。

陛下是个精明的君主,仅凭她们,真的能做到吗?

她愿意为主子、小主子付出自己的一切、乃至性命,可是当还要搭上家中十几口人命时,她犹豫了。

是我害得主子有这样凄惨的下场吗?是我害得小主子夜夜惊梦吗?

如果我再坚定一点,主子是不是就不会事败?

她摸了摸胸前濡湿的一片衣襟,知道事已至此,无可挽回。

姜蕙静养了几日过后,脖颈间的伤口也几近愈合。

六月十六那一日,年儿虽与华阳一样最后都昏睡过去了,但他到底还是目睹了一些事情,这些时日常常粘着姜蕙,像个小小的尾巴。

这一日,姜蕙正带着年儿做花笺,红玉从外头进来报说,慎刑司总管太监罗运来求见。

“罗运来?”姜蕙微微蹙眉,将手中的裁纸小刀放下,轻声道,“请他去花厅稍待。”

年儿知道母亲有事要做,将两只手从桌上浸泡着锦葵、云母的瓷瓮中拿出来,仰着脸对姜蕙道:“年儿在这里等阿娘。”

“好。”姜蕙摸摸年儿的脑袋,嘱咐道,“妹妹若是午歇醒了,年儿帮阿娘照看着。”

“嗯!年儿会看着妹妹的!”年儿用力点点头,目送姜蕙转出暖阁。

罗运来见姜蕙进来,从杌子上站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口中道:“昭贵妃娘娘,石才人一事已有了眉目,请您过目。”

便自袖中取出一折笺纸,递到秋葵手上。

姜蕙接过来,并未打开,反而道:“罗公公,石才人之事,想来不该本宫来管。”

罗运来低下头去,声音恭敬:“昭贵妃娘娘,这是陛下吩咐的,陛下说,您看着办便好。”

姜蕙微一挑眉,打开了手中之物。

纸上字句并不冗杂,寥寥几句便写明了前因后果,姜蕙合上笺纸,搁到手边的黑漆描金小几上,询问道:“石才人现下仍在慎刑司?”

“是。”罗运来立即道。

姜蕙略微颔首,吩咐一句:“带本宫去看看。”

慎刑司同御马监离得不远,隔着小片青竹,再转过一道夹道的一座三进院子就是了,看着不像宫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慎刑司,反而像是民间的普通小院。

“昭贵妃娘娘,慎刑司牢房脏乱,您是在外头见一见石才人,还是……”

罗运来请姜蕙在第二进院子的正屋坐了,出声问道。

“罗公公不必劳烦,就带本宫去地牢便是。”姜蕙如此道。

罗运来自然应诺,把人带到第三进小院其中一间屋子外头,开了锁,停在外头没有再往前。

姜蕙看了他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带着秋葵踏进屋子。

石才人身上还有才人的位份,慎刑司并不如何过分,屋子里干净敞亮,没有想象中的阴暗,也没有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刑具。

石才人双手被缚,坐在屋内唯一的凳子上,见姜蕙进来,脸上诧异,却还是站起身来勉强行了一礼,道:“昭贵妃娘娘请上坐。”

秋葵上前,自袖中取出手巾仔细擦了擦那已经掉漆的木凳,扶着姜蕙坐下。

姜蕙看了看石才人不再木讷的神色,轻声道:“陛下一向谨慎,你为何觉得自己能成事呢?”

“妾总要试一试,若这次不试,往后,恐怕没有机会了。”石才人并不抗拒,很是平静地说着。想来,她自出了手,便没想着活下去。

“刘氏有孕的消息,是你透露给王氏的?”姜蕙突然道。

刘氏是太后赐给珹王的两位人事宫女之一,她因妄图生下庶长子而一尸两命这件事,姜蕙自然知道。

“是。”石才人并不意外姜蕙能猜到这件事,自己细细说道,“太后娘娘原本属意妾与阿粟两个,因我们二人既侍奉体贴,又只是中人之姿,不会勾了陛下心志。”

“最后却是你同刘氏入了珹王府,那位阿粟没了?”姜蕙虽是疑问的语气,神色却带着了然。

“是。”石才人点点头,依旧声音平静,“刘氏想要爬得更高,她同妾和阿粟,不是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