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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才人似在回忆,半晌才接着道:“先懿慈皇后仁德,那一年要放出一批宫人,妾同阿粟年纪到了,已经约好了我们出宫过后用这些年攒下的细软在上京城买一间小院子,位置不用很好,前面开一间食肆,后面住人,阿粟手艺好,一定不愁客……“

这些话其实并不紧要,但姜蕙静静听着,没有打扰。

“……但是太后娘娘选中了我们,我们出不去了……我们出不去了。”石才人抬头看了姜蕙一眼,又转过目光,静了片刻,继续道,“刘氏同我们不一样,她是一心要爬得更高的,为了这个,深宫中少得可怜的姐妹情谊,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骗了阿粟出去……”石才人话语一顿,转向姜蕙道,“昭贵妃娘娘知道对食吗?”

对食,深宫寂寞,太监与宫女,宫女与宫女……姜蕙自然是知道的。

她颔首道:“本宫知道。”

石才人便接着道:“那时候长春宫有一个很得势的大太监,他是李嬷嬷的干儿子,觊觎了阿粟很久……”

她又停顿半晌,略过这一段,讲起后面的事:“……阿粟没多久就跳井了。妾同刘氏,一同进了珹王府。她享受变为人上人的快感,享受宫女的吹捧,妾就让她变得更猖狂,更胆大……直到丢了性命。”

“但是,她死了,妾觉得还不够。”石才人的语气终于有了波动,眼睛里带着丝癫狂,“我们本是要出宫去的!是太后、是陛下,是这座该死的皇宫拦着我们!”

她对姜蕙道:“昭贵妃娘娘,您也不喜欢这里不是吗?”

姜蕙眸中沉静,并不因这故事而有所感伤,只是看着她,淡淡道:“若是太过渺小,即便在宫外,不平事也不见得就会少。”

她站起身来,说出最后一句话:“你犯下如此大错,本宫会上奏陛下将你贬为庶人,赐鸩酒,以全尸身。”

“妾……谢昭贵妃娘娘成全。”石才人跪地叩首,又从怀中掏出一支陈旧的喜鹊攒珠簪,她知道,毒酒一杯,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因而只是恳求道,“还请将它扔到皇城外的金水河里,让它随水而去,离开这里……”

姜蕙脚步一顿,秋葵上前接过那支簪子,用绢帕包好放进袖中,随即跟上姜蕙离开了这间还算干净敞亮的屋子。

罗运来谦卑地将姜蕙一行人送到慎刑司门口,秋葵示意他止步,扶着姜蕙上了玉辇,回转瑶华宫。

华阳午睡已经醒了,正和雪雪在绒毯上滚成一团,年儿坐在旁边,手中捏着又复杂许多的孔明锁默默思索。

听到外头宫女们的请安声,华阳率先站起来,冲到姜蕙怀里,大声道:“阿娘!”

姜蕙蹲下身来,笑着搂住她,温柔道:“华阳醒了?”

年儿放下手中的孔明锁,跟在后头,高兴道:“阿娘,花笺!”

“好,继续做花笺。”姜蕙左手牵着年儿,右手牵着华阳,重新坐到窗边桌前。

山楂石榴两个搬来华阳的小椅子,将她放了上去。年儿倒已经不用这个,自己爬上了旁边的圈椅,坐在原先的位置上,将手伸进那瓮装着锦葵、云母的水中,歪着头问母亲道:“阿娘,是要使劲捣碎吗?”

太阳西斜,透过卷了一半的竹帘细细洒进窗内,将年儿小脸上细小的绒毛染成了金色,姜蕙拿着裁纸小刀将上好的罗汉宣裁成小块,望着眼神清亮的年儿,轻轻笑道:“是,要捣得碎碎的。”

一晃到了六月底,马上就是太后同承平大长公主的忌日。

皇帝对姜蕙说,要往普罗寺为太后和承平大长公主供奉长明灯,姜蕙自然要同去。

她如今虽还未有皇后之名,但已有皇后之实,身在此位,少不得安排一番宫中人事。她同皇帝往普罗寺,宫中众人自然也要为太后祈福,再有就是此前不久失了性命的宫妃和宫人,也需为她们做些法事。

王氏谋逆一事中,没了三位宫妃,一位长春宫纤羽阁的柳贵人,一位棠梨宫的选侍,还有一位,则是默默自戕的王美人。

宫妃自戕,本是祸及家人的大事,但王氏一族注定覆灭,她如此行为,便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因供奉长明灯前需斋戒三日,这几日皇帝倒是没往瑶华宫跑。

夜色沉沉,姜蕙留下晚菘值夜,躺在金丝楠木拔步床上,思索一直横亘在她心中的一件事——承平大长公主,为何去世得如此突然?

自建昭二年到建昭四年,这个问题,她已想了两年了。

这些年,她细细回忆了诸般事件,想起承平大长公主第一回在她面前显露出不适,正是建昭元年,她说要为姜蕴请下赐婚旨意的时候。

那时,皇帝遣了李御医去看过,同她说是引发了咳疾,只需吃几副药调养便好。

彼时她刚难产生下年儿不久,刘太医和李御医也还未翻出雪魄四逆补元汤的方子为她调养,自然身子孱弱,皇帝和承平大长公主不愿让她担心,也是正常的。

第二回是她怀着华阳的时候,当时怀庆公主正挑伴读,承平大长公主悄悄对她吐露了对太后动手的意思,还提到府中欲要将阿蕴的婚事提前做冲喜之用。她遣刘太医看过,却也是一样的说法,肺经虚损,容易咳嗽,只不过为了不让她担心,暗自吃了些大补之物。

咳疾……

姜蕙轻声呢喃着,她知道母亲素来有咳疾,自她记事起,每每动怒,便会咳嗽两声。

承平大长公主对她说,这是生了姜蕴过后落下的病根,可是,真的如此吗?

到底是一直以来的暗疾,还是中了谁的暗算,不查清楚,这桩心事,她实在难以放下。

若真是沉疴难治便罢了,若是背后还有其他东西,那就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只是……

鼻尖沉水香味道淡淡,枕下的竹枕温温的,姜蕙知道,若真是有其他手脚,承平大长公主不可能丝毫都没有察觉,她瞒着自己的女儿,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初,宁远侯匆匆辞官回京,是不是,也有其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