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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铃铎轻响,清晨的雨水打在青石板上腾起朦胧薄雾,庭中石榴树的枝叶湿得发亮,小宫女们一手遮脸,一手环抱养着各式花草的陶泥花盆,匆匆避到廊下。

山楂合上格纱窗户,秋葵俯身捡起被吹落到地上的信笺纸张,重新放到书案上用镇纸压住,随即点燃摆在书案左上角的铜鹤烛台,挑亮了烛光。

晚菘从围屏后转出来,将手中的天水碧绉绸斗篷披到姜蕙身上,轻声道:“主子,已经知会各宫不必来请安了,但卢婕妤带着书简到得早,已经在西暖阁等着了。”

“嗯。”姜蕙正执笔给皇帝陛下回信,声音清清淡淡,“昨日她给前朝护国公主写的评本宫看过了,觉得很好,你去同她说,就照这样先写着,本宫稍后便到。”

“是。”晚菘轻轻屈膝,悄声出了屋子。

姜蕙继续写手上的这封信。

昨日她收到了皇帝遣快马送回的书信,皇帝陛下跟姜蕙念叨了南巡路上的趣事,还令她即刻回信,最好同何丞相的折子一道,走驿馆急报送到他手上。

不过,昨日姜蕙忙着同卢婕妤编书,正写到前朝末期护国公主的事迹,自然没能及时提笔,只好今日一早就坐在窗边写信。

姜蕙心有腹稿,因而笔走龙蛇,并未花多少时间。写完信,她吹干墨,将信纸折好,装进信封里用蜜蜡封口,递给秋葵道:“连同前头何丞相他们的折子一道,交给驿官。”

“是。”秋葵应诺,将信放到怀中,到檐下撑起竹伞,提着裙角往两仪殿去。

姜蕙站起身来,自己将身上的斗篷系好,带着山楂转到西暖阁。

卢婕妤见她进来,从书案前坐起来行了一礼,待姜蕙叫起后重新坐下。她道:“皇后娘娘,妾前日同田司籍对了对,护国公主之后,便再无能写之人了。”

其实并非没有,只是这毕竟是本朝的书,不好写本朝故事。

姜蕙颔首:“如此也好,这书也算是要写成了。”

话落,见卢婕妤仍然定定地望着她,眼神清亮,似乎还有话要说,便笑着道:“卢婕妤还有其他事?”

“是。”卢婕妤大方应了,语气有些期待,“不知皇后娘娘为此书定名没有?”

姜蕙摇头道:“这倒不曾,本宫曾想过一些名字,比如巾帼纪、女纪,却始终不太满意,卢婕妤可有想法?”

卢婕妤也摇头道:“不瞒皇后娘娘,妾私下里也想了一堆名儿,可思来想去,也都不太合适,要不就过于柔婉有失纪传本色,要不就体现不出女子史书这样的内容。”

“不急,再想便是。”姜蕙拿起羊毫蘸了蘸墨,低头接着昨日的思绪书写。

她写着写着,似乎不经意般轻声道:“前儿华阳跟着放纸鸢呛了风,请了严太医诊治,本宫这才知道,他除了医术了得以外,也擅画山水,倒是个难得的有才之人。”

跪坐在卢婕妤身边为她研磨的鹿芩手中的动作一顿,墨锭在砚台上碰撞出轻微的声响。

卢婕妤瞥了鹿芩一眼,倒是面色如常,坦然笑道:“是,皇后娘娘不知道,严太医曾同家祖父学过一段时日的山水,算是他的关门弟子。”

“哦?”姜蕙并不抬头,依旧继续在宣纸上落下一行行漂亮的楷书,“那倒是巧了。”

“确实有些巧了。”卢婕妤嗓音温柔婉约,徐徐若春风拂面,“家祖父喜爱在外游历,常年不在范阳祖宅,妾还是有一回去幽州探望他的时候才知道他还收了这样一位弟子。”

“既如此,严太医怎么来上京做了太医?”姜蕙似乎有些疑惑,“本宫还以为,云亭先生的弟子也会像云亭先生一样,不爱来上京呢。”

“妾原也纳闷呢。”卢婕妤笑容不变,“不过有一回妾请太医,正好是严太医过来,便问了问。说是自觉书画一道及不上家祖父,有负于云亭盛名,不敢打着这名头糟蹋师父尊号,但他又四体不勤、不通圣贤,只有一手岐黄之术还算拿得出手,又听闻妾有幸入宫,便进宫来做了太医,一是为养家糊口,二是正好报答家祖父的养育之恩。”

“原来如此。”姜蕙闻言,颔首道,“这样爱惜云亭先生的声名,也是个品性高洁的君子。”

“是。”卢婕妤同姜蕙对视一眼,略微垂下头去,静静道,“妾也说呢,名声是最重要的,家祖父一辈子求的就是个名了。”

姜蕙微微一笑,吩咐山楂道:“去泡些热茶来,外头下着雨,正适合品一品滇红金针。”

这场淅淅沥沥的雨断断续续一直下到申时,卢婕妤陪着姜蕙用完晚膳,才坐着车辇回了棠梨宫。

进得漱玉轩主屋,鹿蒿捧来干净衣裙为卢婕妤换上,又去耳房端煮好的姜汤,鹿芩这才开口问道:“主子,您今日怎么直接同皇后娘娘说了?!那严太医……”

卢婕妤笑着坐到圈椅上,打断她道:“皇后娘娘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师兄,即便提到,也不会特意同我说师兄擅画,既然有此一说,皇后娘娘自然早就明白了这里面的事情,我瞒着又有何用?”

“啊?”鹿芩有些发愣,失了从容,惊诧道,“皇后娘娘早就知道?”

卢婕妤颔首。

自家主子平静的表情安抚了鹿芩,她恢复往日的沉稳,思索一番,开口道:“皇后娘娘今日同主子您提了这事,就是说不再追究了?”

不等卢婕妤说话,她便继续道:“是呀,主子您本也没同严太医做些什么,是他非要追来……”

“不是不追究,只是暂时不追究,往后我要像今日同皇后娘娘说的这样,爱惜皇家和卢家的名声,同严太医划清界限,皇后娘娘才会当做不知道此事。”卢婕妤纠正鹿芩的话,口中的“师兄”也换成了“严太医”三个字。

鹿芩点点头,但还是迟疑道:“主子,即便皇后娘娘不说,奴婢也相信您不会有辱门楣,只是,严太医那里……”

“上回他来,我已同他说得清清楚楚,他不会不明白。”卢婕妤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神色,“何况,他是没了父母、没有亲族,难道也真的不顾惜祖父的声名吗?他不是这样的人。”

鹿芩便彻底松了心中一直悬着的这口气,低低道:“主子,若是如此,严太医……也是您的一大助力。”

卢婕妤却不答这话,半晌才道:“我只希望,他能回幽州山上去……可惜,他不会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