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昭凝视书桌后的女孩已经很长时间了，她只记得自己来是说什么，现在却想不起来具体。
怀幸嘴角轻抿阅读着一本厚厚的书，久久没有翻页，她在想上命未来的路，即使能够以暴力手段操纵原泗启中人使世界运转起来，但这批人坚持不到下一代成长，更遑论与南北的各方面抗衡。
要长远发展，显然不能用那种方法。她目光越发深沉，可是如今上命有实际行动力的，七成不听她的话，打心底不认可上命的核心思想……
她一抬头，看到蒂昭，就问：“怎么了？来找茬啊？我很忙的。”
〔我在想你是不是打算放弃。〕
怀幸端详着她：“为什么这么想？”
蒂昭摇摇头，没多表示准备离开，只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有问题才正常，没问题我建上命是干嘛？”她慢吞吞走到她身边，“解决就是了，乱想什么？你要没事干就去看我的雕像成了没有。”
她边说边向外走去，懒懒散散地说：“透透气。”
*
小稚果一夜未睡，对他来说不痛不痒。黎明时见兰月早早起床洗漱，心下一动，就解开屏障唤了句。
在听到那声“兰月姐姐”时，她身子猛地一颤，回头呼吸急促地盯着他，眼神复杂，一字不言。
他咬了咬下唇，轻声说：“我、我没有恶意，就是说……”
“少爷，”她打断他的话，攥着衣角恳求道，“伺候你我心甘情愿，可以不要再这么试探吗？如果少爷是觉得这件事好玩，仅仅是玩的话，兰月会很高兴地陪伴。”
“不是那个意思，”他想下床铺，但一动兰月就后退，便言辞诚恳地道，“这样想呢？上命里的勾汜生不用伺候别人、不用做勾伎，她们的未来可以是哲学家、科学家或者大臣，有很多可能。那种世界多好啊，可北域现在明显不行，我们没办法出去，那就一起努力改变，好吗？”
兰月直摇头：“不可能的，少爷如果不需要我，那么我先走了。”
小稚果欲言又止，眼睁睁看着人离去，当初姐姐怀幸也是这样被拒绝，当时他是怎样想的呢？假如不当自己是坏人，也绝不背叛价值。他做坏人时没有条件与成本，但于北域，没有那般简单。
他边思考边收拾东西，下床时看见言熙飞睁着眼，没说什么要走，又转身问道：“我吵醒你了吗？抱歉。”
“没关系，快天亮了。”他吃力地偏过头，“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小稚果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现在我很正常，正常的我认为昨天的自己很讨厌。”
“是很迷人，”言熙飞说，“我一直听到她们在议论你。”
“没礼貌没教养的人可能被有些人喜欢，但如果大受欢迎那一定有问题。”他说着又补充道，“那个尤谌也挺讨厌，嗳你也是白机族的，你们与天师有什么恩怨？”
言熙飞带着歉意笑笑：“我真的不了解族中之事，哥哥从来不让我管这些，老实说整个白机族除了哥哥我知道名字的只有族长以及尤谌。”
停了停，他说道：“也许是大家的首领都为帝国大臣，互相看不惯。”
“这样啊。”小稚果若有所思地点头，自己做为千玄唯一的代表，理应受到很多针对，“我先走了。”
“嗯，待会见。”言熙飞望着他离开，突然张口，“晓果？”
“嗯？怎么了？”他回首疑惑道。
言熙飞忖度着说：“其实我也想不明白，一个人正常又怎样、奇怪又怎样，以前我能跑能跳、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我也变得奇怪了吧？可对哥哥来说我永远都是他弟弟，没有变化。
“我想，大家都觉得但凡有一种相同的人就是一个圈子，在这个圈里可以变成任何样子，维独不能越界，我这副模样也还是正常人，但你出格了，所以会引起对你来说是麻烦的事。
“也许因为我本身不太正常，所以你的变化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逾越这条界线，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好处。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极有可能是最后一个。”
东方天际吐白，穹苍光线渐足，寝室里盈满灰白色的光，言熙飞只有一只手被光裹挟着，其余尽处黑暗。
小稚果沉默许久，才言：“兰菲姐姐呢？你也可以和她做朋友。”
“他们说不可以和勾汜这么亲近。”
“可以的，”他说，“只要你想。”顿了顿，小稚果歪了歪脑袋，温声道，“即便是与白机对立的天师，你不也拿我当朋友？只要想，勾汜或者南境类人种，甚至变种兽，都可以是朋友。”
言熙飞没有说话。
小稚果笑了笑：“我先走了。”
早晨照例是随小学部教导主任诵读十信之书第一卷节选，之后才开始正式上课。
开学第一天院方就制定好课程表，上午与下午共九节课，早晨自习过后就是语言与文字。十地沿用旧世界文字，发音略有出入但基本一致，总分文字类与音字类。
之后第二节学习古祝言，一种记录镜约十信之书的文字，独北域拥有，发音拗口，字形复杂，被称为殊玛秘经。
小稚果认认真真临摹着古祝文字，之前在千玄身边就同末雅学过一点，他的身份是“跟随于天师四年半，心智略为愚钝”，后面愚钝的条件是末雅加的，说这些时间以千玄的资源条件来说，一个正常的北域孩子就算不会通用语言，对古祝言文章也能基本读下来，他的情况实在不符合，反正有那样的出身，就算是个傻子也不会有人怀疑。
当时他还不服气，说在开学前一定达到正常水平，然后他就服气了，这弯弯绕绕的古祝文字看得头晕眼花，感觉脑袋更疼了。
这方在学院里，古祝文字也要考试，必须得好好学。
下课铃声响起，老师嘱咐了几句学习要点就整理书离开。小稚果目送人离去，敏锐的察觉到数道不怀好意的眼神，微微摇头，全然无视掉，抓紧时间写作业。
“今天有没有好点？”红毛随意坐在他前桌，抬抬下巴，“昨晚发什么疯呢？”
小稚果欲言又止，握紧笔杆，深知这些人不会听那种话。他那次问过兰月，如今想想，要平等的世界是因为如今世界的不平等，一方高，一方低。在南境时他不曾体会，来到北域就切身体验了一把，假如平等，就要自己做为高的一方放弃许多权力，很少有人会愿意把自己的利益拱手相让，更不愿意听到与之有关的话，会感到冒犯，进而恼羞成怒。
他一说，红毛定摔桌子走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失去这个朋友也无妨，但他大概率会弄坏自己的作业，本子也是交了钱的，两块八呢！
“我中午再跟你说。”他慎重说道。
“好吧，你继续写。”红毛也不追问，看人没事就打着哈欠出了教室门。
小稚果咬着牙，因为让处于高位的人放弃利益很困难，所以才想先提高底层之人的地位，之后说平等一类的话比较切合实际，可是……
他望向窗外不远处的兰月，眉心现担忧之色。
第三、四节分别是数学与神溯能量课，小稚果重心放在数学上，毕竟与神溯有关的他除了冒牌指引之神外什么都没有，只消记得各类指引之神的名称即可。
午时阳光温和，空气不燥不凉刚刚好，小稚果走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两侧柳树垂落的枝条随风摇曳，落于地面的影子玩得更欢；几只小鸟停在树梢叽叽喳喳地叫唤，声脆如乐；附于某棵树上的蝉隔着几分钟叫上三声，平为此地添了份怡然之感。
风吹拂着他淡蓝色的发丝，两只耳朵时不时抖上一抖，青蛙太经看得好奇，就用手就碰，刚接触上就被小稚果抓下来：“你别乱动我耳朵，很疼的。”
它心说大主人揉的时候你倒是挺享受，嘴上却道：“怎么不去食堂吃饭？”
“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他寻了棵树坐下，忧虑道，“我去的话她们肯定得让，说不行又没人听，我还担心像昨晚兰月姐姐那样。”
他轻叹了口气，拿出水晶球碎片继续拼：“我想现在要不然不说了，等比试那天我赢了让尤谌道歉，他那种人的话她应该听。”
水晶球内里摆饰复杂，网上找到的图片没法提供太多帮助，他只好慢慢摸索着拼，一边默背早晨学的课文，顺便让太经在网上找找学校里面和德京附近有没有能打工的地方。
“有几个学院社团在招人，演出什么的能挣点。”
“嗯，嗯？”小稚果回味过来满目惊奇，“学院社团招人，你怎么知道？”
太经用爪子指指电子板：“电子网络啊，连接学院区域网，就能出现很多东西，用昨天给你发的学生证登入，可以看到关于学院的一切东西。”
“……”他面无表情，“你骄傲了吗？嘲笑我了吗？”
“全身心的。”太经眨眨眼睛。
“大英雄的时间宝贵，不浪费在这上面，稍微认可让你目中无人一下。”小稚果哼哼着接过电子板，看了几眼又放回去，“都要钱，算了。”
青蛙太经接着找，过了会儿说：“教师部A区食堂在招人，有位厨师去了上命。”
他瞧了一眼：“做饭吗？给多少人？”
“二十，还得有三十年做老师的经验，十年厨师经验。”
“啧，”小稚果无语凝噎，“我就是把姐姐拉来那也不够，你找个看起来我能胜任的工作好不好？”
太经：“疏通小学部下水道，长期工作，一天十二块。”
小稚果挑眉：“这个不错，十天内就能凑够钱，没人抢工作的话还能攒很多，我晚上去。”
“还清就好，别被分了心思。”它说着点击屏幕，“那么我报名了。”
“我们不是该去……算了，你看着办吧。”
太经洋洋自得收回视线。
不大一会儿他们就和发布信息的人联系上，是位高中部的学姐，说过几天刚好干满一个月两人就换，小稚果欣然答应，暗暗思索时间不急，他还要想办法找到那位姐姐。
他看看还在玩电子板的太经，想了想说：“你要是困的话就去睡吧。”平日爱睡、一睡就好几日的小家伙，被昨晚的事儿吓到后到现在眼睛都没闭一下，他既难过又内疚，指腹轻抚着它的脑袋，“我没事的，保证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
“你的保证那么多，我得信哪个？”它说，“多醒醒，神清气爽。你看，我找到大主人的演讲视频了！”
小稚果趴在草地上看，眉眼弯着，澄澈的眸子里倒映着风华绝代的女孩。
他也要好好努力，不能给姐姐拖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