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贯彻主神伟大和平思想时，除谨记对主神也就是我尊敬爱护外，也要对同伴友善，当你们主动争取有管理意义的位置时，所得到的责任应当是大于权力的，而你们的职位则大于任何社会特征的身份，此条对主神无效……”
洛栖望着讲台上喋喋不休、神采飞扬的女孩，目光转向笑眯眯的蓝尔莎，她听得很认真，明亮的眼睛里全倒映女孩的模样，像极了异样的瞳仁。
洛栖有些失魂落魄地收回视线，好不容易熬到演讲结束。
“挑不出重点，主神建议全文背诵。”怀幸满意地点头，走下台对黑桐说，“我以后还要演讲，”末了自言自语似的说，“当老师教育人感觉真好。”
黑桐笑笑：“身为主神，理应多来学校进行德育培养，不过我建议主神身体力行，率先垂范，好让那些话具有说服性。”
怀幸眨眨眼睛：“那我永远不来了，再见。”
说完，她当真头也不回地离开，蓝尔莎含笑要跟上去，洛栖拦住她，支支吾吾地说：“已经晌午，要去食堂吗？”
“会很迟，我先回去整理大人刚刚演讲的资料，准备印刷成册。”蓝尔莎婉拒道。
洛栖看着她手中厚厚的纸张：“没有必要吧，大人只是一时兴起，再说这演讲也无用处。”
蓝尔莎向往地说：“很多孩子崇拜大人，与大人有关的东西都要收藏，好多人听说大人要来学校，提前拜托我结束后印制演讲稿。”
那些崇拜她的人中，也包括你，不是吗？
洛栖有些恍惚，行至门口又退回来，静坐在木椅上，这般回去，要看到蓝尔莎为那个人闯下的祸事焦急忧心的模样？
让在意自己的人担心，算什么主神？！
她定下心神，不再胡思乱想，聆听窗外风吹树叶的簌簌声，轻嗅空气里淡雅的清香，耐心等待。
没多久，房外传来平稳的脚步声，数声过后门被推开，洛栖幽幽投去目光，审视这名陌生的男人，坦然自若。
男人身材高大，手提公文包，理了理西装坐在她的对面，将公文包放在地上，开门见山：“你可以称我为林，我为白机工作，想必你知道是谁要进行商讨。既然你肯随我们来，就已做好心理准备，所以我们不必绕圈子。”
他停了停，见洛栖无话，便继续道：“主神被乌世控制，具体情况其他人无权得知，在是否处死一事上，如果白犽要保，没人能杀她。我们需要和你进行的交易是，假如主神回到泗启，你能否为我们提供有关主神的情况，关于上命的种种又能否悉数告知，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请考虑。”
洛栖手背托着脸颊，语气随意：“为什么信任我？”
林耸耸肩膀：“我们有在上命的线人，虽然没进入核心层，但看清些事情本质不困难。”
“本质？”她冷笑，“是具有背叛主神的潜质？卧底的绝佳人选？”
“这么说有点侮辱人……”
“不过我赞同你的说法。”
林愣了下，看看面前的少女：“这就好，所以你的要求是什么？我需要提醒你，某些特殊要求得到达上命才能兑现。”
洛栖望向烟雾不断的香炉：“我可以为你们做事，但某些事情免谈，比如刺杀主神之类，她不能死，永远昏迷是最好的结果……”声音越来越低，她转头，一字一顿，“首先，我需要白机为不能修行之人特殊制作的秘器，现在就要。”
离开时天空下起小雨，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让洛栖感到舒爽，她仰面望天，缓缓闭眼。
一道微不可察的光自手腕闪过，精灵娃娃现身，迫不及待地询问：“我感受到大人的精神状态不佳，想要询问主人，主人没有将我召出……”
它的话音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少女，身体慢慢变得虚幻。
洛栖吹了口气，精灵娃娃彻底消失，她抬手，手腕的印记如飞灰消散于风中。
某种流动在体内的柔和能量消失，她想，大概是芥子度。
不然，还会有什么？
*
自那日回来后，过了大约五天，千玄才得到第二次探视的机会。她挂断手机，拾起金边眼镜戴着，深深凝视镜中人几许，方才出门。
末雅准备好汽车就在门口等待，见人出来立即说：“他们刚刚又来了，我给找了个理由打发走。”
她口中的“他们”是白犽曾送给千玄的三名侍者，侍者因特殊教育下构筑的价值观，主人的怜爱是唯一的作用，即使千玄明明白白拒绝过，也依然挡不住他们想要同主人在一起的心思。
末雅最初觉得这群人讨厌，后来得知缘由就有点同情，甚至想千玄垂怜一次好了，自然只是想想，不敢提出口。刚开始那会儿她提议将人送回去，千玄接受了，在有次白犽来府中，欲让千玄去承乐园亲自挑选侍者，千玄借此旁敲侧击知晓，送出去的侍者要是被使回，轻者充军器，重者极刑处死，似从未碰过的那三人是重罪。
这样一来千玄就只能让人住在府里，当做这府中为数不多的活人。
“嗯。”千玄应声不做其它回答，朝着大门走。
绕过拐角，末雅放眼四看时，发现坐在台阶上心事重重的小稚果。
这些天，小稚果在受灾处帮忙，常常灰头土脸，耳朵耷拉，休息时也和人不说话，一个人发呆，她有次瞧见他偷偷抹眼泪。
渐渐的，他干起活来越不要命，所有人都休息了也不停下，末雅担心他精神出状况，就把人叫回来休养，这会儿一见男孩的模样，不由心情复杂。
千玄路过时停下脚步，言道：“我们要去会馆，一起吗？”
小稚果慢慢的回神，想想她的话，不安地问：“可以吗？会馆那种地方和别处不一样，我这个样子会给天师带来麻烦吧，而且……”他抱紧膝盖，“我可能控制不住情绪，就不给天师添乱了。”
千玄置若罔闻：“那么一起走。”
“唔……”小稚果眼神闪烁，重重地点头起身跟上。
汽车向着会馆行驶，距离越近小稚果就越紧张，手心额头全是汗，忍不住想会看到怎样的姐姐，如同那日遍体鳞伤？还是奄奄一息，行将就木？
想着，他的身体就止不住颤抖起来，摇摇头告诉自己往好处想，说不定一推门姐姐就醒来了呢。
怀幸居住的会馆属于乌世产业，因占了优势，会馆内部全由乌世的人监管，会馆外则有数不清的眼睛盯着，一道道锐利的目光叫人好不舒服。小稚果咬了咬唇，跟上接引几人的秘书俞晓，他曾见这人和末雅有数次工作上的往来。
会馆内部布置典雅贵气，小稚果无心观赏，满心盯着俞晓口中有姐姐在的房间。
“几位请进。”俞晓开门后就站在一侧。
小稚果心跳加速耐着性子等千玄和末雅两人进去，礼貌地开口：“先生请进。”
俞晓也不客气，颔首便踏入房间。小稚果的呼吸急促起来，郑重地走进房间，眼睛死死盯着床的位置。
空气里游动着香甜气味，提神醒脑，房间里的人不少，但既没让空间局促，也未使环境喧嚣，这里很安静，静得只有被刻意放轻的呼吸声。
小稚果胆怯了一刻，犹犹豫豫地从几个大人身后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投去视线，顿时哽咽难鸣。
床单和被套都是纯白色，好似窗外灰青天要下不下的雪都藏在此处。那个他魂牵梦萦的女孩陷进积雪里，仿佛死去已久，灵魂弥散，徒留躯体毫无生气。
小稚果狠狠咬着下唇，眼眶泛红，想要珍惜见到姐姐的每一秒，却怎么也不敢继续看下去，他将注意力移到床尾，心如刀割，不忍直视。
俞晓简要介绍这几日怀幸的身体状况，而后退至一边不多言，千玄故作无意朝小稚果瞥了眼，然后上前观察。末雅按着小稚果的肩膀漫不经心朝前走，离女孩更近些。
小稚果竭力让自己镇定，随意扫视屋中的人，发现那名叫星缺的男孩，姐姐曾说过是白犽给她的，和天师府里的几人性质一般。想到此人是从承乐园里出来的，小稚果就稍微放心，起码他会很好的照顾姐姐。
其余在场的皆是乌世中人，极为面生，但自其周身散发的气势也知他们地位不俗。小稚果看完后又怯懦地朝怀幸挪去目光，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倒下，他却无能为力，算什么亲人？！算什么弟弟？！
他低头，紧闭着眼睛让泪水不流下，水汽模糊间，他看到姐姐的手露在外面，鬼使神差地想要帮她盖上，手伸出去顷刻，他猛地清醒过来，自己不能碰姐姐！然而手指已经勾上姐姐的食指，一瞬间，四周仅有的呼吸声消失不见，黑暗如水铺天盖地涌下，他站在一处看不见尽头的空间里。
死一般的寂静充斥着，小稚果警惕地环视四周，待眼睛适应光线，发现这些黑暗是浓稠的水雾，正徐徐流动。等了许久不见再有什么变动，他开始思考这是什么地方，因为碰到姐姐才产生异象，莫非是姐姐让他来此？
小稚果不由心头撞鹿，试着朝前走几步，浓雾有意识地避开他，一想这地方与姐姐有关，他就不怎么紧张，启口先小声地唤道：“姐姐？”
声音传进雾中没有回音，他就放开了声音：“姐姐！你是不是在这里？是不是你让我来的？我好想你，别这样玩好不好？”
说着他就忍不住哭起来，胡乱抹去眼泪，放心大胆地朝前走。
“滴、嘀嗒……”
小稚果竖起耳朵听，滴滴答答的声音好像水珠落进潭中，格外空灵幽渺，他屏住呼吸，向水落声而走。
声音越来越清晰，但目力所及处还是滚动的水雾，他停步忖度，无意朝后看，赫然发现身后景象全变，一条条足有他手腕粗的锁链交叉着隔绝空间，森森冷气让人打颤，前方已变作盘根错节的锁链，链条漆黑，给人极其的沉重感。
小稚果皱眉，伸手去触碰锁链，不料那锁链竟快速收缩向他袭来，他连忙躲避，心思一动，去碰另一方的锁链，同样被攻击，但不穷追猛打。
他看看自己所处的三米见方的区域，锁链是想将他困在这儿，小稚果握了握手，嘴角轻抿，这里无法使用能量。
有危险就有秘密！小稚果定住心神，意识到这与姐姐脱不了关系，他略微一抉择，就选择右手边先前走来的方向，活动了下脚腕，倏如离弦之箭冲去。
锁链应激而动，纷纷向他刺来，铁链碰撞的清脆叮叮声一时不绝于耳。他聚精会神边向前边躲避来势汹汹的锁链，离开那方区域，锁链就无所顾忌，每一击都要致命。
从前没有修行时小稚果就得益于异灵人种族特性行动灵活有加，修行后更是如虎添翼，此刻就算不能使用能量，灵敏度也没有减，奔跑疾如闪电，不过饶是如此，他也受了不小的伤，血汩汩的流。
他无视伤痛，目视前方，忽然发现层层锁链屏障的空隙里似乎掠过一道黑影，难不成是姐姐？
小稚果心情激动，越发快速地朝前方赶，不知是不是后方的动静太大，他还没到达的区域的锁链也躁动起来，齐齐而上。
这下小稚果就吃不消了，应付得越来越勉强，倏然，有黑影从余光里闪过，他几乎立刻回头看，在这愣神的须弥功夫，一条锁链缠住他的手腕。
小稚果大惊，想要挣脱然而落入下风难以翻盘，反倒让左腿也被缠住，仅仅呼吸的时刻，他就被锁链团团裹住，链条愈紧，好像要将他的身体挤碎。
好痛！
不、不能这样下去，要见到姐姐，一定要见到她！
小稚果拼尽全力想要挣脱，那锁链却越发紧了，直至将他的脑袋也裹住。铁链散发的冷气深入骨髓，使他的身体冰冷如冰块，大脑逐渐迟钝起来，浑浑噩噩要昏倒。
突然，裹着他的链球兀地一沉，有水渗进来，同样是冷水，却让他意识渐渐回归。束缚身体的链条在水中卸了力，慢慢散开。
小稚果动了动痛楚僵硬的身体，瞧了眼水下，见不到底深就往上游，很快脑袋就探出水面。
水上漂浮着数不清的黑色帆船，不论帆还是船体都呈黑色，周遭海天则为暗蓝色。他随便爬上其中一艘，刚站稳还没来得及审视身体的伤，就发现远处有座面积不大的小岛，岛上蹲着一人，背对着他。
是……姐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