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针有规律地走动，声音清晰硬朗，渐渐的，蓝尔莎的心跳也随着走动声加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呼——”
她小幅度地长长地呼气，心中即使不屑一顾，也明白此刻代表着上命，需时刻注意。目光掠过房间，再次打量这间会客室。
正对面是一张棕色真皮沙发，沙发左后侧放置着饮水机，沸腾的水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再往左便是垂落的金丝窗帘，玻璃窗外天气灰蒙蒙。
沙发右后侧是面十地地图，战场、湖泊、草原等都用特殊标志标注；地图上方摆着幅灰色义氿人画像，眉眼锋利，不怒自威，她认出是第一位圣斯副总统，奠定圣斯帝国的人。
纵然是画像，与义氿人直视也让她很不舒服，蓝尔莎扭头，身旁静坐的洛栖看着副总统画像，双目放空，显然在思考着什么。
蓝尔莎的眼眸慢慢变得深不可测，非初次，她在少女身上察觉到疏远感，这种若有若无却无法忽视的排斥总伴随着某种事物显现。
很早以前她就明白，她无法了解这名少女。
察觉目光，洛栖回首表情迟钝一瞬，旋即露出浅浅的笑容，若非亲近之人，没人会认为她在笑。一如从前，某种想要竭力表达的情愫被隐藏在微笑里，使笑颜失真。
不做正面回应，蓝尔莎低头望着热气腾腾的茶水，心神不宁。
洛栖眼中浮上失落，黯然销魂地阖上双眼。
在这说静又不算静的环境中，过了约莫半个小时，门把手被拧开，一名风度翩翩的男人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入，低声指使跟随的人退下，反手关上门，说话时温文尔雅：“抱歉，近来诸事繁多，使两位小姐等候多时，妄请见谅。”
蓝尔莎有数不清的问题要问，看着他，沉住气说：“无妨，来时劳顿，也算休整。我叫蓝尔莎，上命内无编制，是主神的私人助理。”
“洛栖。”她紧跟着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男人微微俯身：“在下名为俞晓，大臣白犽的秘书，同参与乌世族中诸事，负责在两位小姐与其他大臣见面前商榷各项事宜，请多多指教。”
他落坐于真皮沙发上，说道：“在此之前，两位小姐若有事尽可询问。”
蓝尔莎问道：“主神如今情况如何？”
“也好也坏，”俞晓意味不明地答道，“最终情况要看几日后诸臣是否决定处死。”
蓝尔莎呼吸一促，耐着性子说：“这便是我要与先生谈论的，但说无妨。”
“那么先讲讲主神具体的身体状况，”俞晓莞尔，“主神至今昏迷不醒，医生们得出的结论是‘目前勉强的活着’。”见蓝尔莎蹙额，他续言，“十地遭横灾，圣斯东部受灾最为严重，距离甚远的南境则不足挂齿，很多地方仅仅是‘大地稍微颤动了下’。
“灾难带来的恐慌与灾后的破坏情景使民众义愤填膺，认为此事是主神想要毁灭北域，千万人请求处死。白犽大臣纵日理万机，也未忽视主神，欲倾举国之力救治主神，这民众强烈的请愿可以忽略，可诸臣中不少人赞成处死之事，使他进退维谷。”
蓝尔莎放在裙衣下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神情却无变化，言道：“白犽大臣力排众议选择救治主神，是为何？”
俞晓若有所思：“很多人都遗忘了，主神是殊玛钦定。”
“请继续说。”
“人们顺理成章的认为圣斯与上命该处于对立面，或许是因为上命的存在侵犯太多人的利益，它的理念并非空前却是惊世，它的掌控者行动能力是果决的，这让无数人感到危机，肆意放大任何微不足道的小事以批评主神，更何况是如今主神自己所致的灾难性影响。
“现实世俗的利益让太多人选择性忽略主神并非从天而降，她由人类、殊玛、希达女神共同选择，她的身上定有众神共同选择的高尚品质，今日我们看到十地遭劫，明确因主神而起，但真正情况是为何却不得而知，主神有口难言。
“白犽大臣之所以保护主神，是因为考虑过很多因素。最初，大臣就欣赏主神的魄力，更因她年纪尚小，前途愈不可限量而喜爱。此事，大臣感到遗憾，却没有失望，主神毕竟年幼，做错事无可厚非。
“那么对于长辈而言，当看见晚辈行错误之事，应挽回局面与引导晚辈，而不是算计如何毁灭她。退一步讲，大臣对主神从无恶意，只是惜才，你我都清楚，当上命建立后，主神注定是要青史留名的，不该在此事倒下。”
说完这长长的一段话，俞晓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咂了口，蓝尔莎意识到该自己说话，于是道：“木已成舟，大臣的引导方式便是让主神免于处死的？如何确定北域之人的怒火一定会平息？”
俞晓颔首：“小姐聪慧过人，但此事实际处理时让大臣步履维艰。大臣本意是让北域之人接受主神，而非视为南境一般的敌人……啊，无意冒犯，抱歉。
“显然，这不容易。上命立足的理念是殊玛赋予，民众或许无知无视，我们诀不可，因此，上命不能由此倒下，这对主神与殊玛都将是极大的不尊重。”
停了停，“似乎只能从主神着手，若她的身份是北域之人，事情就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人们非常乐意接受主神的存在，并为这场灾变给予新的意义，会为参与主神成长感到荣幸。”
于上命而言不是好事，蓝尔莎眯眼，几乎立刻想到南境主动献祭R的人，于是说：“大臣要怎么改变主神的身份？”
“假如——”俞晓看着她，试探性地拉长尾调，“主神是大臣的女儿呢？”
蓝尔莎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对面俞晓继续说：“如此一来，所有的都是自家事，看似剥夺利益的上命只是孩子和父亲赌气的玩笑，上命会在各方推动下‘隐形’，不再被人视作眼中钉，此后主神与上命都能合理的存在。”
胡说八道！蓝尔莎强忍着怒气，她不喜欢上命，只因为是大人的物品而爱护，这么一来，上命会以摧枯拉朽之势崩溃，那些大人得到的都将消失，并且她想要拥有之人极有可能永远不会再信任她！
她将视线投向洛栖，后者也是讶异，对视一眼后恢复平静，状若无事。
蓝尔莎语气低沉：“主神来自南境，北域之人怎会愚蠢到相信她是大臣的女儿？况且，此事在任何人看来都匪夷所思。”
俞晓怡然：“借用某些荒唐的故事，过去都能解答，甚至主神毁灭南境四座城的事都将被歌颂。”
蓝尔莎缄然，久久不语。
俞晓起身说道：“我知道此事对小姐来说难以接受，距离公开投票还有四天，小姐慢慢考虑，那天，小姐会给出完美的答案，是吗？”
他没有等蓝尔莎的回答，就起身离去。
蓝尔莎凝视着他的背影，也随着离开，此地不是谈论商榷的合适场所。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旅馆，这座旅馆由乌世提供，除她们二人外别无旅客。
踩着木质台阶上楼，蓝尔莎回头看要进自己房间的洛栖，轻声道：“不来商讨一下吗？”
洛栖动作一滞，无言随她而入。
蓝尔莎脱掉外套挂在衣架上，一路行走让心情平静不少，只说：“不能这么做，大人会失去一切。”
洛栖的视线紧随着她，提醒道：“大人在他们手中，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顿了几秒，“这也是大人的选择，她做出这种事，就该知道面临什么样的后果，她无所谓的话，我们何必在意上命？”
蓝尔莎盯着她，感觉面前的少女很陌生，皱眉道：“我们还不清楚她为何这样做。”
“没有多大关系，”洛栖直视她，“你这般在乎大人，怎么没看清大人只是玩闹，她何曾认真过，对上命，或者……对你。”
蓝尔莎表情冷淡：“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仇视大人，至少在我看来，即便她千错万错，也从未让你受过委屈，如果大人私下对你做过什么，请尽管说出来。”
洛栖摇头，不为所动：“我没有仇视大人，是你太在乎她，才对所有非善意的回答过度解读，我只是就事论事。你认为一个有能力创建出让十地无法正面击倒的组织的人，还有什么可以击败她？只有她自己。
“毋庸置疑，大人很聪明，但为了死去的人不管不顾抛弃上命前往险恶之地，使自己落入困境，她有全部的责任，且上命就算毁灭也是她一手造成，是她毁掉一切。莎莎，事到如今你该理性的看待问题，去思考这样的大人值不值得追随。”
蓝尔莎嘴角向下撇了撇：“如此理性的你，是决定答应他们的要求？”
“事实是我们没有选择权，若要大人平安，必须这么做。”洛栖扭头掩饰掉苦笑，“莎莎，你不用嘲讽，我自然明白那套说辞已被你弃之不顾。”
她几次调整呼吸，才说：“换个对上命好点的方式，假如由圣斯的人接手上命，并不是坏事，在殊玛的威严下，秉持上命理念，他们会做得很好，他们更加专业，会比一窍不通的小孩好。”
蓝尔莎难以理解：“可他们的专业造就钢筋铁骨的圣斯秩序，因为他们太过‘专业’才让秩序密不透风，无人能出。你知道，平等和平这种事不是大人第一个提出来，若他们想做早就付诸行动，以他们的专业何事不愁？”
“若他们处于上命情况就会不同。”
“怎么会不同？他们会让上命融入圣斯，他们的好在何处？纵使真的好，也不该取代大人的位置，这件事是大人提出的，她必须是领头人！”
洛栖向外走：“我说过，是大人的选择。”
蓝尔莎叹了口气：“刚刚是我太激动，也为之前猜疑的话道歉，不过——”洛栖脚步一顿，只听她说，“你应该明白，我们所得所见，都是那个一窍不通的孩子给的。”
洛栖低头，进入自己的房间。
蓝尔莎关了门靠在门板上，捂紧胸口，缓缓蹲下，是的，她别无选择，可要怎么向大人交待？
她有一瞬间恶狠狠地想，为了无关紧要的事奔波，这便是下场，该有这教训！
可她到底不想看到那个女孩失落的模样，要怎么做呢？
大人，可以告诉蓝尔莎吗？
夜色静谧，窗外没有生息，时间似乎静止。蓝尔莎疲惫地起身，刚踏出一步，就发现四周骤然变化，顷刻间浓稠的黑灰水雾占据视线。
她立时警惕，见水雾中走出一身材颀长的人，看清模样后不由讶异：“鬼肆天神？”她一直以为鬼肆和怪物们相同，都是怀幸创造出来的。
“以防监视，”鬼肆话不多地解释周遭变故，然后说，“她有交待过后事，要听吗？”
蓝尔莎心顿，吞声口水，不掩迫切：“请讲。”
玻璃墙外。
鬼肆看着这女孩，竟品出几分视死如归感，听她破天荒地交待后事，心中很不自在。
“第一，你可以依靠生命之脉化形游走，无需担心。我想应该没有人想到这点，但还是警惕别让人发现上命如今是在实验新世界模式。适用于旧世界的任何完美模式都不必贪恋，假如有未来，如今要未雨绸缪。
“第二，一旦我出事，十地会受到影响，我猜祂也知道，死也许不可能，半死不活总是行的。总之十地会出变故，圣斯极有可能趁机干预上命，上命里的人能完全信过的太少，大多怕会趁机逃走。
“这些人不用管，主要是上命，实在没办法，和乌世单方面合作，那边有千玄会好些。上命学园我早就隐藏，内部人员已完成替换，除蓝尔莎外，其余人看不到，其它地方随便乌世进出。
“第三，实验不能停，只是合作而已，记着在上命的地盘不要让乌世的人拿捏，随便指使他们帮助实验，想想吧，我可是个有余威的人。”
怀幸拍拍脸颊，不再得意，拿出一本厚厚的红皮封面记事本，叮嘱道：“工作日志给你，几个大方面提醒一下，不要和南北硬碰硬，我不在，尽量淡化上命的存在；不要让上命学园或者学院里的人修炼，不要依赖能量，热武器和冷兵器多使用，强身健体最重要。
“不要和南北掌权者讨论问题，不要忘记上命为何存在，力所能及下，继续接纳他人，实行平等之事，宣传和平观念。以及最重要，不能让上命里的人知道世界上还有殊玛和人类这种玩意，神只有主神，叫怀幸；我有叫人制作一万只主神人偶，记得让他们终身佩戴。”
鬼肆本在仔细听，听到最后觉得脑仁疼：“一万只？我把信你的人切碎都不够一万！”
怀幸点点头：“的确少了，我本来还想多制作，但是那个人太凶了，还瞪我，严重怀疑主神人偶的质量问题。”
“……”鬼肆想大大翻个白眼，“都我来做？”
怀幸嘴角抽了抽：“真不害臊。”
鬼肆心想臭孩子难得做件正事，就不反驳了，便问：“那该由谁接手？”
“嗯……”她摸着下巴，沉思着，“最适合的是宁惜，目前她不可以，放心，真到那个时候蓝尔莎会站出来的。”
这话声落下，鬼肆就被迫和怀幸分开。
水雾中，鬼肆挑了些重点告诉蓝尔莎，后者泪光闪烁着接过那本记事本，低声道：“谢谢天神，蓝尔莎不会辜负大人的期望。”
“尽力而为，事情比她预想的复杂不少。”它说。
蓝尔莎抱紧记事本，身体轻轻颤抖，抬首，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她的笑容温和：“大人从未不理不睬，她早有准备；她明白的，哪怕是灭顶之灾，蓝尔莎也不会离开，会像她一般站出来。只要这般就好，就好。”
鬼肆望着笑靥如花地少女，想来要再叮咛些什么，却不知为何，觉得面前的少女发生某种变化，这使她整个人透着坚定不拔，裹挟在那如从前的温柔里，产生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
现在它知道，她能够解决一切，无论何种困难。
夜色愈深，洛栖孤身一人在街上散步，心情烦闷，思及少女容颜，神色越发冷冽。
街间空荡荡的，冷风朔朔，卷着枯叶乱飞，她看见几处倒塌的大楼，看见大地裂开的缝隙，倏然不悦。
为何要如此崇敬那个人？这受灾的景象血淋淋的摆在眼前也视而不见！她为何不明白，那个人的眼中从未有过她！那个人来而不拒多少人，何曾在乎过她？！
洛栖握紧拳头，诸大臣若聪明些便能想明白，那个人不是能够驯服的，唯有毁灭！届时，蓝尔莎顺其自然接替主神一位，她就会明白，她做得远比那个人要好。
她发泄般的想完，揉着眉心思考接下来众事，在圣斯的位置不宜轻举妄动。有枯叶朝面门飞来，她侧身躲避，不料被谁人抓住向后一拉，身体立陷黑暗内。
洛栖迅速做防御姿态，却听一道声音：“别紧张，我家主人有事同小姐商量。”
“无事可议！”她扔下一句就向外走。
“有关主神。”那人的回应不紧不慢，颇为胸有成竹。
洛栖步伐一停，思忖着看向他，莫名的，脑中再次闪现蓝发少女的身姿，一颦一笑，在迷雾后朦胧不清，久远竟恍若隔世。
她放弃踯躅，彻底转身，头也不回地踏入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