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注定不太平，怀幸苏醒后从未知的战斗场地剔肉饱腹，于溪边南柯一梦罢忽听震天的雷声，连忙循声追踪，猫着腰从树枝缝隙里见悬崖上紧迫的场面。还未来得及思考对策，就听轰隆隆的雷吼，抬首望去，远方黑云滚滚而来，不时有紫色闪电划劈苍穹，再看这方天的中空，月光被闪电慑势几分，却依旧冷清。
怀幸无语，以如今时不时经暴雨洗礼的八月天来看，若到降雪的季节，这山林怕是能被活埋。未多想，她的注意力放在悬崖边的局势，突如其来的雷怒电闪使众人惊了片刻，他们已然习惯，镇静过后怒视着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女孩们。
队伍十多人全怒不可遏，为首的男人把大刀插进土地中，骂道：“有娘生没娘养的狗杂碎，敢戏弄你爷爷，今个儿你们就是跳下去摔残了、摔死了，爷爷也要把尸体捡上来玩个三百遍！”
他骂得恶毒，神情嚣张阴狠，其余人皆出声附和。对面两名女孩年纪小的那个，生得白白嫩嫩，眼珠黑溜溜的，抓着身旁的少女，身体颤抖着躲避，不言一字。
剩下的那名少女年纪看起来比怀幸大，穿着落拓，但表情怡然，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慢悠悠地说：“通常来说，做为威胁的话得足具震慑力，说三百遍这种话时，还是要联系现实，自己可是做一遍三分钟都费劲的人。”
“你他妈闭嘴！”男人怒极，瞪了眼偷笑的人，握着大刀向女孩们靠近，“就看待会儿你这张嘴还硬不硬！”
年纪小的女孩怯生生地后退，然身后是万丈悬崖，那少女处之泰然，环住她的肩膀，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确定要对我动手么？”
“哼，害怕了？早乖乖臣服就不受苦吃，可惜晚了。”男人狞笑着，身后诸人皆是看热闹的模样。
少女挑眉，纯良无害道：“是对我动手的话，我是不是该提醒你小心？有——”
“啊！”男人惨叫，还没看清来袭是何人就当场死亡。
那身后十多人骇然几息，他们可清清楚楚的看见当老大走向女孩们时，突然嗖的破空声传来，只见一道残影晃过，男人被撞倒在地，那落地之人快速拧断他的脖子，只剩不可思议又带着痛苦的眼睛盯着他们。
“——有个可怕的家伙来要来哦～”少女拉长尾音，语气欢快，瞧着这突然出现的小妹妹，看起来凶巴巴的很难相处，但……
怀幸扭头得意笑道：“我厉害吧？我怎样都厉害，我还会打赢他们！”
是个可以做朋友的傻妹妹。
众人看清袭击之人这是个孩子，登时清了恐惧怒目而视，却不敢轻易上前，怕她还有什么后招。
这会儿怀幸已经捡起男人的大刀，重是重了些，使使应该能习惯，否则指望她那把匕首，靠着如今的身躯自我解决都异想天开。
“吾为万物之灵主，今日观尔等欺压良善，忍无可忍，便要调遣万灵，尔等可有悔改之意？”
她一句话说得气势盛大，底气十足，叫对面的众人停住动作面面相觑，有关能量，谁也不敢大意。
怀幸正心中得意时，那少女走停在她的身后，双手插兜，弯腰嘴唇堪堪贴住她的耳朵，好整以暇道：“很不错的说辞，但脱力颤抖的双腿是会让效果大打折扣哦。”
被戳破，怀幸顿时鼓起嘴巴，想她可是救她们，当着外人的面胡说什么？扭头瞪去，和少女近在咫尺，后者说：“这队伍里有位拥有指引之神的武士，依我对他的了解，会找你比试。”
话音刚落，队伍中果然走出一男人，声音粗犷：“你是恁般厉害的人物，自然能打赢我，不如我们较量较量？”
“如何？”少女眨了下右眼，“要比吗？”
她抿了抿唇角：“你还真了解，我倒好奇你是何时发现我的？”
“站在这座悬崖，没有什么能够隐瞒，恶意，或者藏在林间的目光，就像纯净的月色，无法不瞩目。”
这时月亮已经被滚滚的乌云遮掩，山林里能见范围迅速降低，怀幸忍不住回头看她，刚刚还贬低自己来着，转眼就夸奖？是夸奖吧？
风起云涌，少女懒散地看着她：“那么，要不要和他比试？小月亮。”
果然是夸奖！怀幸睁大眼睛，很快就瘪嘴，眼珠转转，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你猜我接下来会怎么做？”
“拼尽全力战胜那个人，最后冠以灵主身体不便却仍能解决蝼蚁的名头吓走他们？群虫无首，谁会在意蛆虫首领如何。”
怀幸颔首：“本来是打算这么做的，但是现在——”说话间，她拉起少女的手向后冲，顺手抱住另一个女孩，直接从悬崖跃下，“换个轻松的方式。”
少女满目惊诧，嘴唇动了动，眨眼间就坠入水中，震耳的水落声扰乱思绪，挣扎时手腕就被人带着向上拉，她便顺势上游。
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珠哗啦啦地掉落，山林中顿时浮起迷蒙的水汽，明亮的夜景转瞬就黑黢黢不见五指。泉边崖下的山洞里，少女咳出呛进去的水后给另一个女孩抚着后背：“没事吧？”
“没事的，姐。”这女孩不爱说话，声音也是冷冰冰的没有感情。
少女看向玩弄大刀的怀幸：“你早知道这底下有处泉？”
“不早，就提前十分钟。”她露出欠揍的笑容，“我站得比你高点点，也就知道多点点。”
“这个‘点点’你说完了吗？”
“没，想听啊，勉强告诉你吧。”怀幸指着洞壁下的木柴，“落水还能活蹦乱跳，很不错的身体，但继续下去可能会让躯体能力大打折扣哦。”
少女：“……”
身边的女孩脸白着咳嗽几声，她不做他想，拾起木柴开始生火，不冷不淡：“你这灼人的目光都能把火点着，”火苗蹿起，噼里啪啦的燃烧木头，她似笑非笑，“看，着了。”
怀幸义正辞严：“我在学习欸！看你就不是做老师的料，唉，没救了，不跟你说话。”
少女：“……”
这家伙不小月亮，是小气鬼！
暴雨汹涌，哗哗的雨声不断，崖下这处山洞应曾是某只变种兽的巢穴，兽骨与脱落的兽毛到处都是。纵然处在泉水边，却很干燥，年纪较小的女孩枕着少女的腿就地而睡，于是跳跃的火焰投射在墙壁的，只有两人摇晃的影子。
怀幸烘干着衣服，余光看见火光映射下的少女容颜，不知是天生还是日晒，她的皮肤呈深色小麦色，锁骨出有片狰狞的伤，似乎是铁烫。
她正要收回视线，少女出声道：“这么久了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大有来头，可以先给你讲段故事加深理解。”
隐隐的，少女有种不祥的预感，说：“听你的可以，但你得听完我的故事。”
怀幸皱眉：“但是我听完了你的，你不听我的怎么办？”
“我怎么可能不听？又没东西塞耳朵，你以为我会傻到去淋雨？”
“好啊，你先开始！”
少女身体向后靠着洞壁，语气闲散，却双目露出精光：“记住了小气鬼，我叫极凌炽。”
极凌炽？真是万分熟悉的名字，记载完全不符，会是历史中的那个人吗？只是同名？
怀幸不敢确定地想着，等了十分钟听罢她的故事便迫不及待地满嘴跑火车。
极凌炽向来认为自己是个有耐心的人，直到遇见怀幸，并听着她一个小时还没有结束的自我介绍，握紧了拳头，心中喃喃不要对小孩生气，结果听她说第二小部分讲完的话，立马说：“你嘴不疼吗？”
“不呀，我还有好多没说完。”怀幸天真地眨眼睛。
“不听了，我得睡觉。”
“你刚刚还说会听的。”
“……”极凌炽，“行啊，咱以时间为限，一个小时到了，现在该我讲，我说完你继续。”
“那我们睡觉吧，别吵吵，”怀幸倒头就睡，过了几分钟后，“对了，我叫怀幸。”
“心怀天下，人间之幸？”
“这……确实是这么解释，看不出你挺有文化，你会是最有学识的老师。”她立马坐起，表情郑重。
极凌炽嗤笑，摆手望向洞外风雨肆虐的山林：“你睡吧，我守夜。”
“我也能守夜，我还杀死了那个男人，他们是山匪？”
“嗯。”
“山脉深处有宝藏么？否则无人居住打劫什么？”她听金风寨老大提起过。
“不知道。”
“如果是宝藏的话你去找吗？”
极凌炽没有回话，怀幸看见她在沉思，风吹着发丝耸动，侧脸在摇晃的火焰中忽明忽暗，深邃的眼眸中透着无法撼动的坚毅。
怀幸垂下眼睑，会是历史中的那个人吗？若是的话，自己因在乌世的地盘由灵体回到过去，倒能说得过去，毕竟，今寺山脉在青史中的辉煌九成是极凌炽此人贡献。
望着沉默的少女，怀幸有些许恍惚，极凌炽，极凌炽，冠绝古今的奇才，为何不是自己的呢？为什么啊？怎么就不属于自己？哼！
“小气鬼，再看的话就把你吃掉。”少女懒懒地回头，亮了亮尖锐的虎牙。
“你来喽，当我害怕不成……”
她话未说完，就被突然出现眼前的极凌炽压倒在地，低头咬住她的锁骨，稍稍用力，发麻感传遍全身。怀幸脸色僵住，愣神间其人抬首，窗外白色闪电划过，将她的身形渲染出粗重的轮廓，她嘴角微扬：“真的会把你吃掉哦。”
被这忽然袭击降了威风，怀幸心中不满，弯腿要以膝盖击其后背，却见她快速离开，回到小女孩身边表情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眼中含着温和的笑意：“几日劳累，小商身子受不了，让她好好休息。”
“你……”她瞧瞧锁骨处的牙印，气呼呼地说，“凭什么让她？偏不！就不！这仇我要不报，就不是人！”
极凌炽哄她道：“咬我一口怎样？”
“才不要！幼稚鬼！”
怀幸背过身睡觉，决心今夜不理她半点。极凌炽弯着眉眼凝视她好一会儿，看真的不会再和自己说话时扭头看向窗外。
洞中的火堆所照区域有限，周遭还处在半明半暗中，狂风侵袭，雷声震震，外界好似遭了灭世天灾，这样骇人惊心的场景里，洞内阴影像随时会钻出只恐怖怪物。
极凌炽思绪纷飞，被阵雷声引回现实，转首端详小气鬼，她如今正躺着，双臂做枕，望着洞顶默然无言。这女孩模样清秀，吸人眼目的是那双漆黑的瞳仁，新元万物异变后，这种在旧世界常见的瞳色便少见，何况是如此纯粹的黑。
明明是个开朗乐观的傻妹妹，怎么总透着股戾气呢？
违和，却又诡异的正常，很难不叫人深思。
“再看我的话就把你吃掉哦。”怀幸回首瞪着她。
极凌炽莞尔：“表情不对，会显得牛头不对马嘴，”顿了顿，“之前你向我询问宝藏，天晴了，或许我们可以去捞一笔。”
“你知道？”
“不算，小商或许清楚，”她温柔地抚摸女孩的头发，“她名商疏，是那伙匪徒从山外带来，为寻山中宝藏。”
半年前，今寺山脉深处有块秘境的消息被传开，据说与能量关系不大，是旧世界人类所属。消息越传越邪乎，从需要真正的人类祭祀开启到只要童子之血献祭等等，传说五花八门，唯一不变的是其内宝藏无数，是十地几辈子也花不完的。
临近八月，将值秘境现身时间，许多相信传言、穷途末路的匪贼上山寻宝。既然是匪，就无道义可言，他们顾及所有传说，屠杀常水山的百姓，单拎童男童女出来引路，更有凶恶之辈，强夺勾汜人供自己玩乐。
山高皇帝远，这些土匪的所作所为没有人插手，何况如今北域对勾汜人喊打喊杀的热潮，帝国方即使知晓也不会有行动。
小女孩商疏就是被这样带进山，因为秘境需要童子之身，她的待遇也不算差，但先前家境富裕过着不错的生活，一朝毁灭，亲眼目睹父母死亡，又每日看着匪徒欺辱他人，得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和极凌炽在一起后就没有什么表情，话也少得出奇。
“他们说常水山的百姓是秘境的守秘人，若小商心情好点，我们也许能知道一二，不能的话，向前走碰碰运气。”
怀幸若有所思：“那支队伍里还有很多像她一样的小孩？你们最后的栖息地在哪儿？”
“你要去救？”极凌炽讶异，“没有必要，我们没那种实力，假如提前找到秘境就能设下埋伏，营救的成功会高些，无需现在浪费精力。”
“试试吧，如果因为你们的事情他们恼羞成怒，那些孩子怕会遭殃。”她想了想说道，“我先去队伍探情况，你提前上路留着线索。”
“放心，队伍里有名军师，挺冷静的，不会出现你说的情况。”
“就去看看。”
“你不用，我去看看情况。”
“没事，我自己可以。”
极凌炽轻抿唇角，默了几息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也还是个孩子，和小商年纪相同，你很善良，但没必要冒险让自己受伤。”
怀幸怔了怔，低头眼神复杂，也只有陌生人才会对自己有着善良小孩的认知，不知道会在这里待多久，如果她抱着这样的想法，会不会看见自己做出某些恶劣事件时失望呢？会对自己动手吗？会不要自己这样的朋友吗？
不想要期望这种东西！
她轻轻呼气，耸肩满不在乎：“我可不是善良，是为了让他们臣服于伟大的灵主，不然才不浪费时间救人，我救过的人连我杀过的零头都比不上。”
极凌炽：“底气十足说这种话，看来是真的了，不过就你这种跳树都腿软的小气鬼，想必用的是计谋杀人。话说，上树跳树都费劲，选择杀人这种更麻烦的事，是有自己的理由吧？”
为什么要向着她说话？才认识这么短的时间。她摇头：“我以前……有特别厉害的身份，想杀人轻而易举，根本不麻烦。”
“说你胖还喘上了，这么急吼吼的炫耀地位，我可真的得考虑吃掉你这件事。”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怀幸不信极凌炽会听不出自己的言外之意，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到底清没清楚别对自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这件事？
“长夜漫漫，你既然不睡，就给我讲讲从前关于自己的事，”极凌炽注视着她，“小月亮要杀的人想来罪大恶极，有身份有地位还要亲自动手，跟我说说他们犯的事。”
“罪大恶极吗？也不准确，都是做着正确的、正常的事的人，你听我讲……”
她的语气充满迷茫，声音低沉似呓语，对面的少女却不再说话，静静地望着她，直至黎明。
那天说的话很多怀幸都记不大清，唯有极凌炽最后简短的总结犹在耳边，她说：“小气鬼有几分能耐，但老是犹豫思考的话，会成为弱者，你会是那样的人吗？”
“我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