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稚果为了答谢自掏腰包请术嘉善两人吃饭，如棋叫他欠着，说学生会有人要聚会，把他送到车站叮嘱一番便带着术嘉善离开。
车站空空无人，电子表“滴滴”的声音有规律的响动；车站对面是片自然湖，水面萤光点点，倒映着摩天大楼，浮着不计其数的浮萍随风晃动扰乱了灯火与明月，再远处是德京大学的第一校区。小稚果坐在长椅上，吹着冷风等待十一点钟的末班车。
不出意外的话还有半个多小时公交车才来，他晃了会儿脚丫，蓦地起身走向自然湖，远处大学的灯光渐熄，水面失去绚丽的色彩成为不见底的黑暗。湖水冰冷，他蹲下身用指尖拨动涟漪。
能够成功请到家庭教师，有机会升入六年级，小稚果心里开心，但想了圈发现没有可以尽情分享喜悦的朋友，就忍不住失落。
如果有在身边的朋友就好了，可自己并不是可以成为好朋友的人，不适合与人做朋友。
想想从前，得到太多太多可以改变命运的东西，他以为自己应该开开心心的，最近几个月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也许是经常和人打架，也许是……长大了。
小稚果取出绿色的铁皮青蛙，只觉鼻子发酸，手指夹起一片树叶放入水中，吸了吸鼻子，轻声说：“对不起，你肯定知道不给你生命是因为我自私，听到我说以后再做好朋友的空头支票的话，一定很生气。
“我不是个好朋友，以前就不是，随意决定你能不能拥有生命时就更不是了，其实我没有那个资格，太经，我相信你会再清醒过来，毕竟你曾经活过，以后你会得到值得的好朋友。再见。”
他将铁皮青蛙放在树叶上，手指一推，看着它随水流漂远，眼眶里积满泪珠。过去几个月，小稚果总是回想着他随便决定太经该不该拥有生命的那晚，心里比任何人清楚这么做是不想让太经告密和记录自己的不堪。
这么做全因为自己的私欲，所以不可能再是朋友，小稚果会想到以前凶过太经，气过它，没有给它找好虫子吃，连蚊子之类的昆虫都没有给它好好找，哪里算朋友？谁和自己做朋友是倒大霉了。
树叶载着铁皮青蛙游过漆黑的水面，又穿进炫彩亮丽的灯光中。小稚果狠狠抹干净眼泪，起身重新坐回长椅上，在北域确实该独自一人，南境的身份迟早都要公开，像那位聿京希姐姐，早早分开成为陌生人才不会伤害彼此。
为了以后的目标，孤独又算什么？再说了，他又不是真的孤独，虽说给宁惜打电话关机、洛栖从来不理、蓝尔莎已经拉黑自己，但伽漓姐弟偶尔会和自己说话，更重要的是姐姐有空了也会发短信打电话，已经很好了。
胡思乱想着，公交车已经到站，小稚果深呼吸，踏上车板和开车的阿姨打招呼。阿姨是个自来熟，笑道：“你这打扮挺新奇，是偶像吗？”
“谢谢夸奖，我看着好看买来玩。”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人，小稚果没有多解释，说完就兀自坐下拿出书看，回去的路挺长，总是想改变不了的事情太浪费时间。
“你这小孩一个人？”阿姨边开车边问，“大晚上的多危险，怎么不叫些朋友？”
“嗯，我是一个人，因为朋友都很忙，而且我可以保护好自己。”
之后都没人再讲话，等小稚果回到宿舍已经凌晨一点，宿舍楼中大部分灯都熄灭，楼前空荡安静，他吸了吸鼻子，回头凝望通往宿舍楼的路，两边树木叶片互相拍击声不绝于耳。
他转身踏入楼中，走几步又回头看，总觉得天上的星星好像多了些，想了想，一头扎进黑暗的楼梯中。寂静之夜，好似有青蛙叫声传来，虚弱难辨。
直到放假院长都没有消息传来，不良老大更像人间蒸发般，因而荆冽的退学申请书始终没有递交出去，是以下学期还在德京上学。
这天早晨，荆冽就开始收拾衣物准备回家，她的常服很多，最爱粉色，每个衣服多多少少都会带点粉色图案或字母。把衣服装好，她手臂圈着只黑色玩偶，那玩偶不是人形，眼睛为粉色，既恐怖又帅气，荆冽从外面捡回来后就一直贴身，平日去哪儿都得带着。
她推着行李箱走了两步，想起什么，问他道：“听说你要考六年级。”
此前小稚果一直沉默地观看，闻言点头：“怎么了？”
“没事，难得有个顺眼的室友。”她说完这话就要走，小稚果抿了抿唇，终于开口：“你不做点什么吗？”
荆冽走到门口，无所谓地说：“说清楚点。”
“关于你的哥哥。”
“这个，”她用脚踢开半掩的门，懒懒地回头，“我只有一个哥哥，名叫沉仪，已经死了，还有事？”
小稚果盯着她，沉声道：“不报仇么？”
荆冽却向外走，满不在乎的声音传来：“他是我哥哥，但在我心中的地位还没有到出了事就能让我义无反顾、不分青红皂白的报仇。”
其人已然走远，小稚果表情呆滞，那句话的意思是说她调查过？
德京小学部都知道他曾受人欺辱，后来，欺负过他的不是惨死就是残废，即使没有任何证据指明是他所做，但……
小稚果垂下手臂，沉默着带好东西，临走时回头看看空寂的宿舍，下学期不会在这里，甚至可能离开这栋宿舍楼，他看了会儿就锁门离开，去宿管处把钥匙挂好，低着头往外走。
去擎格所在的大学校区的路程比较远，他望着窗外和昨天如出一辙的风景发呆，地面铺着的黄金与火红树叶，半空落叶飘扬的方向，什么都没有变。
“呱！”
突兀一声蛙叫惊醒了他，小稚果猛然回头张望，并不见哪里有青蛙的踪迹，莫非是幻听？又或是太经的传音，表达生气的意思？
小稚果拍拍脸颊，定住心神，拿出新买的资料书浏览，他知道自己不聪明，提前做好万全准备，让老师的印象变好，帮助他的学长们也会面有荣光。
大学放假留校的不少，有学生也有老师，小稚果在某个车站就遇到位教授，他不认识，但看对方头发快掉光，戴着厚片眼镜，年过古稀，不是教授也差不多了。
今天车站里可没有车接，他琢磨走去擎格的公寓楼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且在路上观察观察徳京大学，不出意外，以后他会在徳京完成学业。
小稚果正准备动身前往，目光定在距离车站不远的自然湖，湖边围坐着四名少年，各自抱着乐器说说笑笑，声音清脆悦耳，宛如精致的风铃相互碰撞。
他觉得分外熟悉，情不自禁靠近，细细看着几人，猛地记起她们是那个“出名”的乐队。
事情要从伽洵害怕小稚果抢银行给怀幸添麻烦、故而大方地借钱说起，前前后后，算起来伽洵给小稚果的钱超过百万，他自是用不了那么多的，一个学期总供开销不到两千。
小稚果拿着那么多钱总是不踏实，给伽洵的话对方不要，便联系上伽漓，给人家总没错。但伽漓不需要，甚至叫他以后少联系自己，别和伽洵一样傻不愣登乱打电话。
虽然被骂了，但骂的不止自己，小稚果心情还是不错的，问过几句后打算挂电话，听伽漓问道：“我离得远，小询最近怎么样？”
“伽洵哥很好，一个月前我们还通过短信。”
“他在哪里？现在做什么？”
小稚果：“这……”
“最近忙不忙，有没有人找麻烦？”
小稚果：“呃……”
电话那边沉默了下：“你什么都不知道？拿了他的钱，起码得看好他，你的身份只是用来借钱的？”
“哦，知道了，伽漓姐。”小稚果的脸红极了，拿着人家的钱，却连人家是死是活都不晓得，实在是过分！
挂断电话他立马拿出电子板搜索，得知伽洵最近很忙，还参加了场比赛，不过是评委的角色。小稚果记下比赛的播出时间，待晚上就在被窝里看，好歹知道伽洵最近胖了瘦了高了矮了。
他对比赛不感兴趣，全心在观察伽洵，思忖下次该怎么和伽漓说。即使无意，看了有半个小时，他还是看懂这场比赛是干嘛的。
简而言之就是许多人通过才艺比拼成为像伽洵那样的人。小稚果的注意力渐渐从伽洵身上移开，观看比赛过程，目光定格在其中一个团体，那是由四名勾汜人组成，这在比赛中非常罕见，听主持人话中的意思，甚至在表演界都很罕见。
极少有勾汜人成团出现，而此刻，她们不仅是团体，还是四个人！小稚果当时沉浸在她们的歌声里，现场没有播放音乐，她们就用自己携带的乐器弹奏，声音稚嫩且清脆，带着无比强大的自信与感染力，让听者也进入歌声中美妙且安宁的世界。
唯一不好的是主持人老是说个不停，小稚果都快想封了他的嘴巴。一场比赛只有一次表演机会，后来小稚果忙着学习就没再观看过，不久前他想起来，就上网搜索她们。
比赛已经结束，她们的乐队在第三场比赛就被淘汰，小稚果以为她们能拿冠军，后来想到这太异想天开。在搜索她们时，他不可避免地看到关于对乐队的辱骂，理由无非是她们大胆、她们抛头露面，还有说唱歌难听的，因为被很多出名的偶像嘲讽过，所以这支乐队在网络上相当有名气。
此时，小稚果看着湖边的四名少年，确定是那日比赛中的乐队，听着她们悠闲地唱起在比赛中第一次表演的歌曲。无人打扰，湖水轻轻泛起涟漪，一层层荡向远处；歌声中带着清脆的笑声，吹动天空的云徐徐向前，将萧条的车站变成被遗忘的宁静秘境，许许多多的故事与回忆都好端端的存在秘境里。
小稚果眼神闪烁着，缓缓低头，望着鞋尖与影子，恍惚着，不知多久，他倏然回神，那歌声已然消失，他抬头，对上一双愤怒的眸子。
“鬼鬼祟祟的，偷拍的？被我抓了个正着！”那蓝白发色的女孩不客气地说，“想用奶奶们赚钱还这么蠢，手机拿来！”
“啊？”小稚果愣了愣，“我没有偷拍你们，”他急忙解释，“只是路过，抱歉打扰到你们，对不起。”
蓝白发色女孩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似乎在判断那段话的真假。小稚果移开视线，见其她人都走来，顿时更加窘迫，慌慌张张要道别，听其中橙发的女孩说：“你好，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小稚果记得，这人名叫北彻，是乐队的队长，而气愤逼问自己的叫龙凛。队伍中还有个白头发的叫白琦琦，另一个年龄最小，名叫魏九，是个哑巴，但乐器弹奏非常厉害。
北彻的话刚落，龙凛就惊奇地大叫起来：“你是那个、那个谁！真想不到你居然真长这样。”
“阿凛，”北彻无奈地提醒，冲小稚果做了自我介绍后，就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们就离开了，再见。”她拉着还对着小稚果嘀咕好神奇的龙凛，就要走。
小稚果忙问：“你们要去哪里？那个比赛输了，以后还会出现吗？”
“干嘛？嫌我们被骂得少？”龙凛喝了声。
小稚果脸色僵住：“不是的，我只是很期待再次见到姐姐们，还会再见吗？”
北彻看着他，摇头说：“不会，不值得，但我们不会停止，有缘再见。”
“好吧，”他想了想，“那么，乐队继续下去需要很多钱吧？如果可以，我愿意出，就、就当作投资好啦。”他别扭地说着刚学的新词。
北彻道：“谢谢，不过不用。”
“就是，我们又不穷，”龙凛扬起下巴，“你有钱了不起？那又不是你的。”
“龙凛姐说得对，这钱不是我的，所以我以为姐姐们会接受。”
几人面面相视，龙凛撇撇嘴走近他，哼了声：“为刚刚的事羞辱我？呵，你这种小屁孩的计策我早八百年不用了。你家大人有没有告诉你，阴谋诡计被识破是会割掉脑袋的，我们有钱，用不着就是用不着。”
小稚果摇头：“不是这样的，龙凛姐。”他两眼弯弯犹如月牙，柔声细语道，“在刚刚下车前的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情绪消沉，有种形容不出来颓丧裹挟住我，所行所做都似行尸走肉。
“我觉得很难受，又不知道要怎么做，但是刚刚听到姐姐们的歌声，感觉很有力量，曾经失去很重要的，像是欢乐像是生机的力量重新感受到，真的很神奇，我现在只觉得开心，这一刻不管遇到什么都能开心地笑。
“准确来说，不是我有强大的共情能力，我是个很迟钝的人，往往事情做错了才反应过来，弥补也挽回不了。是姐姐们的歌声很有感染力，充满生机，我经常看到我那位大哥的听众向他讲述自己从音乐里感受到的，所以我也想做为听众，向姐姐们表达自己的感情。
“因为我很迟钝，感受不到别人情绪，所以大部分事情得明明白白说清楚，就像现在这样，我不知道姐姐们是否知道自己歌声可以影响别人，才什么都得说明白。我想，连我这么迟钝的人都能感受到的东西，别人也可以。
“我特别幸运遇到姐姐们，要是能因此和帮助自己的人产生某种联系，真的挺奇妙。”
女孩们都怔怔的，龙凛脸色严肃，走上前重重拍拍小稚果的肩膀：“很好，少男，你品味不错，我就勉强承认你的话。”她说着，转身气势高昂地喊道，“好，我们‘狂上’就要做北域第一乐队！”
小稚果动了动被她打得酸痛的肩膀，回想刚刚的话，脸颊不禁绯红，耳根红得像能滴血，他不说别人就不会知道自己有多厉害，可说这种话感觉好羞耻啊！
“这这这是我的电话号码，请需要的时候……咳咳，请需要投资的时候联系我，姐姐们再见。”小稚果捂着滚烫的脸颊，结结巴巴说完就匆匆离开。
快到擎格的公寓楼时都没缓过劲来，但心里确实轻松很多，跺了跺脚就要进去，忽感有风扑来，气势异常，转身要出手，却不知被什么绿兮兮的东西糊脸上给扑倒。
“唔，下来！”他将脸上绿不溜秋的东西拽下来，定睛一看，是个二十多厘米高的精灵，穿着绿色的卡通青蛙服装，眼睛是晶莹的翠绿色，极是好看。
“你是什么？”
精灵大惊：“小主人，你不记得我了？”
好熟悉的声音。小稚果不可置信道：“太经？”
“嗯！我就知道小主人不会忘记我！”
“可你不是……”
“但小主人还相信我有意识啊，”精灵太经坐到他的肩头，“小主人一直都相信着，所以我的意识并没有真正消失，时间越久就越强烈，最后成为小主人想象里的真正活着的太经，可以自由飞翔，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可以去任何地方。”
小稚果眸光闪烁：“既然可以去任何地方，还来找我干什么？”
精灵太经说：“我们是朋友，小主人的期望和我的意识里都这样说。”
“我不是个好朋友。”
“我也不是好朋友，不过我来找小主人就是要说，我会成为好朋友，小主人呢？”
小稚果看着它翠绿如宝石的眼睛：“做不好怎么办？”
太经：“又不是考试，没有标准答案，我说好就是好。”
“我还不了解你？肯定不管做什么都满分！”
小稚果和太经对视着，后者没有再说话，他鼓了鼓嘴巴，终于忍不住抱住它：“我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