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这一步，是伽洵预料之外的。
起初怀念与姐姐伽漓在地下城时常听老人奏曲吟唱的歌谣，便也试着去做，结果稀里糊涂地就站在聚光灯下。
因为怀幸没阻止，他便继续，也无可奈何地做着感到厌烦的事儿，比如拍摄杂志，那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无知的小丑。
伽洵单手托腮看着忙碌的工作人员，开始想念从前的日子，要是可以和姐姐一起办事就好了，但姐姐嫌他笨手笨脚不让瞎掺和，坦白说，他已经很厉害了，比怀幸的那跟屁虫好多了，起码他还能挣钱。
慢着，所以这就是他俩都这么闲的原因？
伽洵有些颓废，见东西准备好，就上前拍完最后一组准备走，透过厚厚的玻璃，看到助理正和人说话，那人面相陌生，莫非又是工作？理应去找公司才是。
“我的祖宗，辛苦啦！辛苦啦！”助理语气夸张地迎上来，无视方才说话的人，对他一个劲地拍马屁，“我就说小祖宗表现超级好，连我都被迷得心花怒放呢！”
伽洵心里烦躁，为什的公司不肯给他换个助理？这人除了拍马屁还会干啥？
“她是谁？”伽洵转移话题，看向注视着自己的勾汜人。
助理一摆手：“嗐，找事的，我已经摆平了，走走走，咱们去吃饭，下午还有见面会。”
“找什么事的？”他准备拖延时间等其余助理过来，跟这个人单独相处，他真怕自己忍不住动手。
“没什么啦，”助理见他态度坚定，就拉着他到一旁，低声解释，“记不记得上次你参加的比赛？她是那个狂上乐团的负责人，想拉你给她们进行宣传，真不害臊。”
“为什么是我？”
“可能，因为你夸奖过吧，走啦走啦，不用管她。”
伽洵看向那人，表情从容不迫，仿佛吃定他会帮忙。“没问过公司？”他问道。
助理耸肩：“她的意思是你在社交平台上说几句，宣传宣传，我说这也要钱，不对不对，给钱也不能做，别答应。”
伽洵忖度一番：“行了，我去看看，你别跟来。”
说完，他走向那勾汜人，“这边不方便，去屋里坐坐。”
那勾汜人胸有成竹地说：“我知道会见到你，自我介绍，笛绒。”
伽洵关了门，看着窗外忙碌的工作人员与不断朝这边张望的助理：“为什么是我？”
笛绒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口，挑起眉梢：“不错，要是酒就更好了，”顿了顿，她说，“直觉，我直觉你会帮忙。”
“我帮不了，”伽洵直言不讳，“没人帮得了，最多我可以进行投资。”他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伽漓禁止他喝任何茶酒饮料，只能喝水。
笛绒眨眨眼睛：“哦，是吗，那么你会有其它办法的。”
她理所当然的态度让伽洵不大高兴，道：“该说的我已经说清楚，没有其它事我就要走了。”
“就这么走，那我可得回去找你姐姐商量了。”
“你……咳咳，咳咳……”
闻言，伽洵差点被水呛死，笛绒淡定地递来纸巾，嘴角微微扬起：“你果真和她说的一样鲁莽。”
拜托，他哪里有姐姐鲁莽？！
伽洵盯着她，不言不语。后者身体向后靠着沙发，措置裕如：“伽漓，你姐姐不是吗？我们在南部战场见过面，我遇到那群孩子，我们受伽漓所救，她告诉我可以来找你帮忙，你也看到那群孩子的能力，现在可以好好考虑考虑了。”眼珠转了转，“哦，别担心，这儿没有被监视，我会做好基本防护。”
不是套话，姐姐竟然没有告诉他？等等，姐姐把自己删了来着。
伽洵一只手托着下巴，考虑几分钟，说：“我的社交网络账号都是公司管理，我没办法帮你，我受制于人，假如你需要处理掉对手，我很乐意。”
笛绒点点头：“我明白，即使你真的帮忙宣传，以你的知名度，最后是我们乐团受辱，这个地方不适合，你明白的吧？”
伽洵抿了抿嘴，咕哝着：“你倒不如去上命。”
“太远了，找你更方便，而且我们没多余的钱。”
伽洵瞧着胜券在握的笛绒，心说不愧是跟姐姐认识的人，脾气秉性跟姐姐都有几分相似。他颔首：“我明白了，作为交换条件，你得说说我姐姐她最近的状况，她在哪里？在做什么？有没有受伤？”
笛绒的眼神耐人寻味：“你是她的弟弟，你不知她的近况？真是可怜呢。”
伽洵：“……我是看看你关不关心她，我怎会不知她过得好不好，”以免说多露馅，他急忙转移话题，“这是我的私人电话，有进展会通知你。”
“谢谢，”笛绒微微一笑，“那么告辞，期待你的好消息。”
伽洵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拿出手机找到联系人“跟屁虫”，编辑短信发送：没有白吃的饭，拿了我的钱，就悄无声息什么都不做？简单考考你，我姐姐伽漓最近在做什么？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变瘦？
另一边，收到短信的小稚果眉头拧起，这让他上哪查去？但伽洵说得没错，不能白拿人家的钱，他熟练地切换到和姐姐怀幸的聊天页面，开始编辑短信。
见助理进来，伽洵收起手机，听人怨道：“她真是没完没了，你没被骗吧？”
“没，去吃饭，下午的行程是什么？”
伽洵签约新的公司后，公司推出一种“偶像面对面”的活动，每三个月一期，每期都从公司里的偶像按网络投票排名选择，伽洵是第一期。
偶像面对面的活动采用线上线下抽奖形式，选中一名粉丝与偶像见面，时长也由抽奖决定，从十分钟到三小时不等。
今天就是见面的日子，吃过饭就得出发。这也是伽洵不得已为之的，他不喜欢这种活动，自己并非专业偶像，没经历过培训，哪来的那么多话和人说？
“这可是第一期，粉丝抽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要好好表现，不过小祖宗你随随便便也很招人喜欢……”
助理在旁喋喋不休，伽洵凝望窗外倒退的风景，一会儿想用弹琴消磨时间，一会儿到底出不出手打旁边着家伙。
见面地点在里风堂。里风堂是座高档典雅的别院，出自某位名家设计师之手，按十分钟七万九的价格算，包场价格另算，公司也是下了血本，却没有包场，伽洵在走廊远远看见几位熟悉的政客名流。
他在走廊外等了片刻，下午四点整准时进屋，默想该谈论些什么话题。到外堂时工作人员就全停住，随行的助理低声说这粉丝是个小勾汜人，随口哄几句就行，不用真耗一小时。
推开精致的木制门，伽洵顿时诧异：“怎么……”
房间内部做为里风堂的核心招牌向来布置的细致考究，别出心裁。古木古器做装饰增加风雅之举自是不必说，木榻竹扇软帘之物选色素净淡雅与大红大紫的寻常酒店饭馆相区别，突出古典旧色的内敛。
这些独特品味欣赏过后就不足为奇，引人注目的是堂上墙中所置名画《八桌酒》，描述精、灵、人、神同处镜约饮酒的张狂、窘态、和恐惧等，画中云雾占了大篇幅，其里人物的神态却没有被雾气遮掩，反而那或痴或傲的神情在雾中愈显神奇，多了分含蓄的神秘感。
诺大幅画，多是缕缕白烟灰雾，这烟雾好似飘进屋中，衬上淡雅的各色物件与古气浓郁的瓷器，屋内真像《八桌酒》里天地齐醉的世界。在这充满朦胧与神秘的小世界里，有个棕褐色卷毛女孩，倚着木制几案注视着伽洵，褐色曈孔里似乎聚集了画里精灵人神的全部复杂幽远。
只是恰好相似么？伽洵后知后觉关上门，思索间犹豫几分，见卷毛女孩忽地怒拍桌子：“胆子不小啊，出了趟门就能把主人给忘了！”
“你、你怎么来这儿了？”伽洵说不准，因为面前女孩周身的气息和从前大相径庭，听到这话，不禁想万一就是个喜欢玩闹的普通孩子呢？
卷毛女孩不屑一笑，手指绕玩着小卷毛：“下车看到关于你的抽奖箱，心想你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就勉为其难给你脸面增光，今天他们通知我说中奖了，没想到你的狗屎运这么强悍，我建议你做好下半辈子都倒霉透顶的准备，毕竟几辈子的好运都用光了嘛。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主神的光辉自然会碾压那些普普通通的小蝼蚁。但根据能量守恒定律来看，你承泽主神光辉，走了天大的好运，必然在某个角落有人事与愿违；不得不说你太自私太恶心了，自己想霸占主神就要让无辜之人失意，主神明明是很公平的爱着所有生灵的，这副德行，果真是我认识的伽洵……”
伽洵：这么欠揍，准是他敬重的小幸了。
其实在现实中，伽洵的确很长时间没与怀幸见面，想了想还是出声打断，不然她真能叭叭一个小时。
“那个小幸，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别怀疑，你就是踩狗屎运了，心跳快得都要飞出来了吧？”怀幸说着顿了下，摸着下巴打量他，“说实话我还真没好好研究过你们的身体，心脏跳不跳？”
伽洵倒了杯水，点头如捣蒜：“跳的跳的，不跳不就穿帮了嘛，小幸别怀疑自己都能力，也不需要做检查。”
比解剖就差断气的检查还是不要再经历第……已经数不清多少次了！
看着微笑的伽洵，怀幸瘪了瘪嘴：“你和粉丝对话这么敷衍？我对你的业务能力很怀疑，你平常和粉丝聊什么？”
“我平常可见不到听众，本来打算见到以后弹琴的，小幸要听吗？”他拿起早就准备好的乐器，“这个叫六弦琴，是我以前在南境就学会的，你听听我新编的曲子。”
说着，伽洵就弹起来，表情认真，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地弹动，时急时缓，道着百转千回故事的音乐自指尖跃出。他会唱歌，但多半是纯音乐演奏，一旦谈起音乐就进入忘我的世界中，怀幸看着男生，满室的幽远此刻愈发显的具体来，悠扬乐声中，那画中神灵似在下一秒提着酒壶从云雾中走出，邀两人共饮。
曲终，飘渺仙境之幻景却没有消淡，空空幽幽，韵味回长。伽洵希冀地问：“怎么样？”
“还好，让人身临其境是基本功吧？”
“嗯，是基本功，”伽洵笑笑，犹豫片刻，试探着问道，“小幸，你觉得我能够回南境去吗？或者公开身份。”
“可以啊，搞个什么音乐无界的活动，顺便宣传下功德无量的主神。”
“小幸，我是认真的，”他表情肃穆，“以我现在的成就，公开身份让那群人好好看着，有何不可？”
怀幸看了眼手机屏幕的时间：“光明正大告诉所有人自己是从南境来的低等人，消息总会传进低等人的耳中，让他们生起反抗的意愿，不仅如此，届时喜欢你的人还会有所感触，替低等人正名？”
她叹了口气，点灭屏幕，注意力在男生的眼睛里：“你是不是傻？”耸耸肩，“答案是肯定的，伽洵，北域只会记着他们将南境鄙夷的低等人捧上神坛，没有爱，只有耻辱。”
伽洵恍然，拿着琴的手缓缓垂下，在安静的空间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怀幸玩着几案上置放的四只杯子，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也许你能用上命的那套理念看待世界，别认为世界就是这样，南北战况才缓和不到一个月又风风火火的开始，没有所谓的和平，连我能够立足并且光明正大宣传，拥有各种复杂身份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我有任何生灵都不能反抗的力量。
“伽洵，你有影响力，但没有力量，即使借用我的力量也不能够真正的利用。你都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要将这么重要的见面会关门，你甚至没有发现这间房里有摄像头。”
她无奈道：“我姑且认为你是因为我在才放松警惕的。”
伽洵瞳孔微微紧缩，这才觉察到不对劲，工作人员停在外堂时他是有些奇怪，却没有多想，现在看来，自己到底有些身份，工作人员怎么允许和陌生人独处？再看这摄像头以及对面的怀幸，他不难猜出来会引出些什么麻烦。
“小幸，对你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傻子！要是别人可就被毁了，机灵点！”怀幸恨铁不成钢地吼完，起身拍拍他的脑袋，“傻孩子啊，你还差得远呢。”她的眼睛却放光，做什么学生？当老师教育人才爽！
伽洵眨眨眼睛，总觉得哪里不对。
怀幸抻了抻胳膊：“如果你真在意这种事情的话，等影响力绝对不可撼动时进入上命，以上命的名义去南境告知身份。”
“但是，我的影响力不可撼动，是好事还是坏事？”伽洵仰头注视着她，眼睛里满是迷惘。
怀幸没有说话，伽洵心中了然，像她这般在权力场角逐战斗的人，看的总比他清楚，只是顾及他的真正身份而没有点破。
伽洵说：“姐姐叫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我现在有些迷茫。”
“去摸索自己要走的路，应该是这样。”她弯腰抱了抱他，“你喷了香水吗？还挺好闻。”
“呃……我这一族就这样，”伽洵说，“一般是不会去零号避难所，在地下城集中生活，杀人取香，纯度越高味道越持续时间久，市面上能算高级货，后来大规模杀人取材，送入零号避难所繁殖……咳咳，”他定住心神，“我会思考的，谢谢小幸。”
怀幸点点头：“感激我的大恩大德吧，主神就是这样无私地普渡世人，唉，我简直是个镜约里的大天使啊，没办法，谁叫我爱着所有生命呢。不过有些生命普渡不了，邪恶思想浸染他们的身躯，只能毁灭了，也是为他们好，谁也不想让邪恶污染美丽的十地吧？啊，明明是意外诞生在十地的神只，却要处处替土地担心，我真是讨厌，这么善良干嘛？”
伽洵：“……我有个问题要说，小幸能停停吗？”
“你也觉得史书必须记住这段‘主神之语’对吧？还有什么问题？”
“我姐姐去哪里了？她拉黑我后就没联系过。”
怀幸嘴角上扬：“什么了？拉黑？啧啧，你做了什么事？我就没有，哇真神奇，我还能和她说话呢，你好可怜哦。”
伽洵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诚恳：“我很担心姐姐，她最近怎么样啊？”
“连关心都没办法说，我就可以，你太可怜啦，我都不好意思说你，真是失败的弟弟，像我家笨果子上午还跟我发消息，对比之下，你这个没人要的弟弟，那要不然我变成个大人装姐姐安慰安慰，实在不行，用我的手机表达无处安放的关心吧。”
伽洵深吸一口气，拿过她手机快速打字，然后发送，眨了眨眼睛，把手机屏幕面朝她，只见上面出现一段红色文字：发送失败，您已被对方加入黑名单。
怀幸冷着脸抿了抿，扬起下巴：“至少我能用精神跟伽漓说话……我才不要这可怜的优越感，我要找她算账！”
伽洵：“你做了什么事？我就没有。”
怀幸眼神无辜，鼓了鼓嘴巴：“她都好久没有跟我说话了，我就让她夸夸我嘛。”
“是这样吗，我只是发了条早上好就被拉黑，我们都太冤枉了。”
闲聊罢，伽洵表情郑重，谈起了正事：“是这样的，我遇到一个非常厉害的乐队，但她们是勾汜人，在北域不可能出彩，所以，小幸可以送她们去南境吗？”
“送去南境？”怀幸迟疑了下，“她们是这样想的？”
“我姐姐介绍来的，乐队负责人这么说。”
“倒是没问题，今晚吧。”
伽洵对于她痛快地答应没有意外，确定好后便通知笛绒做好准备，怀幸会去找她们。
*
事情顺利过头，笛绒回过短信后就望着窗外发呆，在风叶，这座老旧的出租屋的存在很不可思议，相对的，这里有其余地方听不到的百种嘈杂。
城市五彩缤纷的灯光使天际墨蓝浓云到来的速度放缓，笛绒手指敲着桌面，余光见北彻走来，询道：“绒绒姐，我们真的要去南境？不会被发现？”
“放心，不会的，”她打了个哈欠，“南北都一样，总有我们要做的事。”
其她人朝这边望来，龙凛摸着下巴思索：“过去我们就是高等人了呀。”
“没这个，我们可是受上命的帮助，”白琦琦纠正道，转念心驰神往，“我们真的会见到主神吗？”
“会。”
陌生的应答声让所有人警惕心起，笛绒看向门口，倚门而立的少女带着无法忽略的气势，笼罩着所有人。其余人盯着怀幸，满是不可思议，面面相视张嘴结舌。
笛绒反应过来，说道：“主神你好，我叫笛绒，很感谢主神的帮助。”
怀幸看向屋子里摆放的乐器：“到了南境会有人接你们，这是鼓？”她拿起小木槌，打量着。
“是的，”北彻最先反应过来，答道，“我们为主神准备了歌曲，主神可以听听吗？”
“好……”她的话声戛然而止，笛绒看着她身体摇晃似乎要倒，连忙去扶，却见她迅速退后，直视着自己，眼神冰冷如玄铁，“别碰我。”
与刚刚判若两人……笛绒收回手：“抱歉。”
怀幸放下小木槌，抬手，靠近窗户的地方出现黑色漩涡，她冷淡地说：“走吧。”
“可是，我们还没表演呢！”龙凛着急地说。
“不需要。”怀幸话落，黑色漩涡主动靠近，将几人连同乐器吞噬，不给半点说话的机会。
她转身走向门口，脚步一顿，忽而回首，不解地皱眉：“这群人什么时候走的？难道用能量会失忆？不会吧？我可是神欸，算了，先问问去，万一把人传送偏了就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