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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着胡辫的女孩提着马灯露出一颗恰到好处的虎牙,“真的是你!”

他看见那张带着林中鸟般稚气的脸,已有几分飒爽从她舒朗眉宇间生长出来。他很想伸手摸一摸女孩的脸,揉一揉记忆中绒软的发顶。可那头长发,已经十分油亮坚韧了,或许,不再需要兄长的手掌了。

“这是谁啊?”女孩将马灯往前举了举,“受伤了吗?”转头对后头说,“快,传军医!”“哥,先跟我回营。”

“不要军医,张真人你可请来了?”他心知再高明的大夫也治不了神仙的病,幸好他曾经让他们邀请一位道人。

“请到了,传真人到主营!这难道是撞了邪?”女孩虽长得稚气,发起号令的那股气却很压得住人。

“以后再说。”裴郎顾不得其他,立刻策马跟上回去传唤的那人。那一串打火把的彪汉立刻躲出一条路来。小姑娘撅了一下嘴,一声唿哨跟了上去,十来人马在林中小路显得浩浩荡荡。

张真人捻着灰白的山羊胡迈进帐来,一双昏黄的眼,在不甚明亮的灯火下尤为浑凼。极不情愿地走到近前,“这种看病的活,为何不唤军医来……”

见到榻边坐着的裴郎,嘶了一声,像是在回想什么,又像在确认什么,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殿下……”又看看床榻,“龙……竟是真龙之身……”方才还清傲不可一世的张真人顿有些无措。

“其他人都出去。”裴郎开口,屋内人立刻颔首散去,只留下那个女孩和张真人。裴郎转向张真人,“会看吗?”

“敢问殿……”

“咳咳”张真人被女孩的清嗓声打断。

他慌忙换了问法,“敢问郎君,这位是何方神圣?”

“汾渊河龙王。”此话一出,小姑娘下巴几乎要接不上了,她本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娇女,但神鬼这一层认知却实实在在超越了她的见闻。她即使信这世间有神仙,也断断不敢想能亲眼见到,甚至见到的还是这样一个死蛇般的神仙。

“当真是位仙君!”张真人努力睁大了那双老朽的双眼。

“到底会不会看?”裴郎又问。

“这……贫道想法子!”语罢,老道掏出法器,一顿念唱无果,于是猛地在桃剑上割破了手指,鲜血在漆光锃亮的剑刃上添上一抹暗红。

暗红微光一闪,张真人忽的翻了个白眼倒下去。

再起来,已是另一种神态,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精灵古怪的扭扭头,声音却是一个小少女,“这老大半夜,你们把我叫来作甚?”说着探头探脑去看榻上人。

模样挺虎的小姑娘,此时也不由往后退了几步,牵住了裴郎的袖子。

“哎呀!”“真人” 惊叹一声,“这不是云阳君!不不不,这不是汾渊河的殿下?”

“正是。殿下忽然晕倒,迟迟未醒。”裴郎站起身,拱手一礼,道,“敢问仙君可能瞧出晕厥原由?”

“真人”快步向前坐在了榻边,伸手悬在黎川额前,片刻忽挪至下腹,俶尔收了手,“诶呦我的帝君诶!她怎么没有丹元嘞?”

“丹元是什么?”小姑娘从缝里朝奇奇怪怪的“真人”探了两眼,还是缩了回去,继续看黎川。

“人妖精怪要想得道成仙,首先就得修丹元,有了丹元,灵力才能有所承载。但有些神族生来就有丹,譬如龙族,况且这位神君……嗯仙君还是百里挑一的双灵根里万中无一的水火双灵。”说起这个,真人啧了一下嘴,“怎就没有了?也没听说呀!看起来也是天长日久了,难怪离了九重天去汾渊河那穷僻沟子。”

“水火双灵又是什么?”小姑娘又问。

“真人”听了噗嗤一笑,“问了你又不懂,懂了你也结不出,问得倒是起劲。”

“她当下是因没了丹元才昏睡不醒吗?”裴郎将女孩往后拦了拦。

“可不是嘛!龙族若是没了丹元,只能着水泡着呀!这是离了几天水了?”

“三天。但她昨夜离开过,不知是否受伤。”裴郎提起这茬,心中又多了几分淤堵。

“没呢,就是虚得很。我后山有处灵泉,给她泡上,应当会好转。你且扶起他。”

裴郎转身勾起黎川的后颈和腿弯,正欲使力,却忽觉得天旋地转,险些栽倒下去。他已经一夜一天再加一个大半夜水米未进,马不停蹄赶到这里。这坐了一会儿,忽然使劲儿,不觉有些腿软脱力。

“啧啧啧!得!你也跟着泡一泡吧!对你这凡体肉胎倒也十分滋养。”“真人”说着,拂尘一扫,三人已到了一处温泉水旁,泉水氤氲,一张朦胧结界在夜色中罩着那一方池水。

面前已不是那蜡枯的张真人,而是一个头生鹿角,身披碧衫的少女,那对眼睛圆溜溜的,像是两汪金泉。她侧头看见牵着裴郎衣角的女孩,“啧,你怎的也跟来了,待会儿跟我走。”

女孩此刻的懵圈早已盖住了恐惧,或许她恐惧的只是张真人带着少女神情的可怖模样。如今见到这样一个好看的鹿角少女,她便全然不觉害怕了,她放开衣角,“跟你走哪里去?我要在这守着我哥。”

“哟~”少女笑了,“小姑娘家家可看不得旁人沐浴,还是男女……咳咳……总之……带你去看些有意思的。”

“敢问仙君所属何处,日后好登门拜谢。”裴郎一手搀着完全不能自立的黎川,一手稍稍拦了一下女孩。

少女自然看出他这一问并非谢礼,而是担心她把自家妹妹拐了去,翻了个白眼,“你心眼子倒是挺多,吾乃此山山神容也。你们这一群杂人在我山中这段时日嘈杂的很。那破道士又是念请咒,又是歃血的,生拉硬拽,我不去看看也不合适。要不是看在黎川殿下的面子上,我可不会管你们。你放一百个心!吾灵鹿修成,不吃人的。”

裴郎腾不出手来行礼,只是微颔了首,“山神大人误会,日后在下定当供奉……”

“诶~打住!我可不需要,吾乃山神!山神你听不懂吗?小花儿小草儿小禽小兽的来供奉我就是了,需不得您这一堆人气儿。把她头也淹进去,要浸透,啊~”山神容也喊停了裴郎那张听起来就似乎不会兑现的嘴,垂到脚跟的袖袍一甩,已没了踪影,连着女孩儿也不见了。

“滢滢!”这时裴郎是叫也叫不应了,想来那老方士其实道行不浅,不至于叫来什么会害人的精怪,对方又认识黎川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当务之急还是安顿好黎川。

于是,他吃力地横抱起黎川,踩下靴子,一步一步跨进池中。

他踏入水中,缓缓走向深处,泉水渐渐没过他的下肢,某种徐缓的温度丝丝流流地浸润他早已疲乏不支的身体。

水是温热的,氤氲的水雾在月光之下折射出极其细碎的光晕,使那一处不大的泉池通通笼罩在幽淡的光彩之中。

他动作轻慢地让黎川躺在水面上,而后缓缓地将她沉入水中。在这雾霭中,这不甚清亮的温泉水里,裴郎托着黎川的后脑,弯下腰,才能保持看得清黎川的神态面貌。

就在这样的莹莹月光下,他忽然发现黎川的脖子散发出鳞质的华光。这光华正悄悄从脖颈,节节覆盖到她的脸颊。裴郎有些担心,黎川万一在这里化了龙身,这池子兴许装不下。可托在她脑后的手掌,却丝毫没有收势。

他实在有些站不住了,特别是在这样令人不由松懈的温流里。他找了个恰当的位置,坐了下来,背靠着一块平滑的石头,黎川就仰躺在他没在水中的两股上。

四下静极了,甚至没有一丝虫鸣鸟叫,大约是在某种禁制结界之中。湿润的空气缓缓流进他鼻息,长久御马喘息过后有些嘶痛的肺叶仿佛在此得到疗愈,他甚至感受到泉水中有些类似听雨台下的灵流,在缓缓浸润他的四肢。他不自觉的深深吸纳着周遭的温软光华,渐渐入眠。

不知睡了多久,两颞的跳痛将他从睡梦中拉扯出来。他感到脸颊的滚烫,露出水面的脖颈肩膀却阴冷地不由战栗。他轻晃了一下混沌的头脑,瞬间颅内像豆花一样撞得突突作痛。

“喂!醒来……”那声音像埋在沙里。

“你听得到吗……”那声音像淹在水里。

“喂……”那声音荡像在空中。

“萧洵安!醒来!”

他双眸蓦地睁开。眼前秀美绝伦的一张脸,被水浸湿后格外白皙润泽,湿发散落颊侧,些许黏在鬓边,他似见过……

“谁教你的吐纳之法!如你这般吸纳无度,不作运化,是要爆体而亡的!”美人面有焦色,说的话他不大能听懂,只觉得视线逐渐血红,胀痛感不断冲撞他的脑颅。

下一刻,一种陌生的柔软触感发生在他唇部,伴随着截然相反的强悍力道的吮吸。他觉得体内的胀满缓解了,颅中跳痛渐弱,胸中却觉得虚空,空得发痒。下意识的想要啃咬到口中的那处柔软,他竟也这么做了。

几近窒息间,他的双手早已锢了一把腰肢紧贴着他,他怔忡了一瞬,忽然意识到什么。这么多年他见惯了匍匐之柳,裙下之臣。可于他而言,但凡情爱,皆是苟且!口中下意识地用力。

“嘶~”那人猛的退开,抬起纤白的手背猛擦了一下嘴唇上的一点殷红,“你疯啦!”

意识回笼,眼前人衣衫半解,露出裹胸的棉布,面上有浅浅飞红,眼里是滔滔怒火。是黎川,却又不似黎川。他从没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看见过这样的生机,这样蓬勃的生气。

原来神明也有欲,他只愣了片刻,旋即挂了笑,甚至舔了一下下唇,“你不喜欢?”

“我是在救你!”黎川见他此状,更是恼羞,“你胡乱吸纳此间灵力,爆充百骸,仿若不泻,你早已七窍流血,爆体而亡!这是最快的引渡之法,你却想得腌臜!”黎川是真生气了,或许有三百年都没这么大声喝斥过。

他脑中瞬息转过方才的情景,仿佛他站在池边的山石上看到了这一切:看见湿漉漉的长发,湿漉漉的月白色衣衫,湿透的衣料紧贴着皮肤,透出微微肉色,他看见自己的手已经爬上了那人的背脊,箍住了后颈。莫名地问了一句:“殿下还帮谁引渡过?”他回过神来,发现这一切都是他的臆想,因为他们特殊的衣料从来都不会被打湿的,可为什么他就是忍不住地想……

“萧洵安!我看你是疯了!”那个名字再次脱口而出,黎川是气急了。

“萧洵安”闻此三字,十年往事瞬间在脑内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