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如何答，一路打瞌睡的霍钰更是帮不上什么忙。
可她脑子灵光，知道阵型万变不离其宗，归根到底就是那十来种。其中二龙出水阵是从起初方阵散开时惯用的队形，说这个必然不会出错。
“属下浅薄，见着二龙阵行云流水，想来众将操练必然辛苦，才如今日这般整齐划一。那些创新阵法，属下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今日一见，大饱眼福，敬佩不已。”
文烁君面露笑容，黎川心想，原来溜须拍马这一套，文烁君也是受用的。
“今日，并没有二龙阵。”文烁君笑容和蔼地说道，却让人觉得阴恻恻的。
黎川当即如五雷轰顶，从文烁君的笑容里回味出几分讥讽。
文烁君二指在空中擦了一下，黎川顿觉眉心灼痛。下意识地抬起手握的小镜一看，那枚假仙钿没了。心道不好，露馅了！
“铎辛君今日难得到场，本以为铎辛君是克己勤勉，却是……”他没继续往下说，但霍钰的面子已经十分挂不住，好在座上已经没什么人。
文烁君微微颔首，道，“我还有事，便不陪铎辛君哄人了。告辞。”
当日，东海的水涨了好几寸，那是黎川哭不干的眼泪。
“啊！太丢人了！文烁君定然以为我同旁的女仙一样，是觊觎他的美色！定然对我厌恶至极了！”
坐在一旁的泾川撕出两小块海绵往耳朵里塞着，“你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黎川哭喊道，“我同她们自然不一样，我欣赏的是他绝尘的神力与不凡的才华。”
“你都不知道人家用的什么阵法，还提欣赏才华？”泾川是一点面子也没给自家姐姐留。
害得黎川又多哭了几斤海水出来，“他定觉得我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庸才了！”
泾川看不下去，生怕她哭得太狠引起不合时辰的海啸，劝慰道，“哎呀！如此，你就好好准备仙考，到时考取功名，证明自己不是庸才就是了。”
黎川哭得没劲了，正好顺着台阶下，抽抽搭搭抹眼泪，“你说得对。”
自此，黎川一头扎进深海修行去了，白日练习法术，夜里苦读经书。
很快，到了选考的时候。
东海龙王将女儿叫到了面前，“大考将近，为父替吾女计划好了两条出路。”
“其一，报考蟒江龙宫。蟒江起自西脊，蜿蜒数千里流入东海。汇入支流成百上千，蟒江龙宫统领大小龙王千百，将来我退了，这东海的椅子便交由你坐。”
“其二，报考沛霖宫。你姐虽不是沛霖宫主神，但已经执掌雨神殿。如今便是父王，也得听从你姐姐的指令下雨。你去了，姊妹俩相互照拂，甚好甚好。”
黎川耐心地听完，并没有一句听到心里去，反驳道，“父王，您糊涂！”
老龙王当即愣了，黎川继续说，“我可是您的女儿，还能瞎混不成，必然是要做大官的！”
“我若去考沛霖宫，将来若与姐姐争抢主神之位，姊妹相争，此为不恭。”
“若考了蟒江龙宫，岂不是日日盼着父王卸任，子承父业？此为不孝。”
“父王岂能让女儿做不恭不孝之龙？”
“这……”老龙王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已经如此口齿伶俐，巧舌如簧，不禁感叹岁月不饶人，后浪推前浪，默默盘算着退休计划了。
黎川见势，顺水推舟道，“您想想，阿姐如今已在沛霖宫站稳脚跟，将来泾川必定是要去万钧宫的，我岂能示弱？”
“左想右想，好在有旁的龙没有的火灵，这要是考进南承宫，成为万年来第一条进入火神司的龙。到时，您三个儿女各司一行，您得多有面儿啊！”
老龙王一听，黎川这是动了去南承宫的心思，立刻阻止，“不行不行，我龙族怎能去火神司？那里火灵富盛，烤的口干舌燥，伤身啊！”
“父王，您女儿我非同一般嘛！我可是水火双灵，我的火在海里都能燃，还能怕南承宫的火吗？”黎川太知道自己老父亲的性子，句句不忘把他捧得高高的。
老龙王也在这一句句称赞之中，忘记了初衷，慈爱地笑笑，认同了她的打算，“你有想法，不去试试，总会不甘。”并且亲自帮黎川将名帖递到了九重天。
仙考如期，黎川这一阵子的努力并没有白费，行云流水地写完了笔试的策论。
武试更是不在话下，她那颗万里挑一的水火双灵，前所未有的银蓝色火焰，可说是所向披靡。
最终以文武双双一甲的成绩，考进了万钧宫。
荣赴曲江宴的那一日，黎川终于又见到了文烁君洵安。
他身披红官袍，头戴乌纱冠，站在殿前，手持卷轴，缓缓打开，朗声念来。声如昆山玉，丝丝扣人心。
那是属于黎川的聘书，当文烁君一字一句念完。
黎川周身散发出金光，一件与文烁君类似的朱红官袍套在了她身上。
文烁君缓缓步下台阶，走到黎川身前。
黎川不自觉的低下头，她还是羞愧，当初被文烁君当面拆穿的场景历历在目。
“莫慌。”温柔低沉的声音穿进她耳朵，“抬起头来。”
声音过于温柔，与那一日的冷酷形成鲜明对比，黎川心想，文烁君也不一定记住了她，不一定认出了她，或许忘了呢。
于是，忐忑的抬起头，看见文烁君递过来的聘书。
双手从他手中接了过来，虽然没有丝毫的触碰，但两人的手同时在聘书上的那一刻，哪怕只有一瞬，都令黎川心头酥麻。
而下一刻，文烁君伸出右手，双指按在了她的眉心。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似有春风拂过她的脸颊，鬓发。
眉心温热，那是文烁君亲自授予的仙钿，一枚真真正正的仙钿。
这愈发让黎川相信，文烁君压根不记得她前头出的丑。
“看看吧，比铎辛君画的好看多了。”文烁君说道，黎川心口瞬间拔凉，文烁君分明就是认出了她。
从殿上下来，她阿姐晴川正在殿外等着她，“恭喜贺喜，终于如愿以偿了！”
黎川苦着一张脸，拿起小镜，对着看，只见眉心一枚朱砂一样红艳艳的仙钿，似一朵浪，又似一枚焰。
好看是好看的，但她此时全然没有欣赏的兴致。
见黎川兴致不高的样子，晴川哄道，“怎么了？我们的小状元？”
黎川生无可恋，“我完了，我已经看到往后在南承宫生不如死的样子了。”
先前的糗事，泾川早已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大姐，晴川自然知道其中的原委，安慰道，“文烁君呢，就是不喜欢那些追着他跑的女神仙们。你去了，就装作一副对他毫无想法的模样。他见你并不是为了他而去，自然会放下戒备之心。”
“阿姐说的对！”黎川是个听劝的，很快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次日便兴冲冲地上南承宫报道了。
一个面貌斯文的仙官接待了她，“黎川仙官，我叫子舟，神尊叫我带你各处看看，半个时辰以后在中厅议事。”
没见到文烁君，反而让黎川松了一口气，笑呵呵地应承了。
南承宫有七十二殿，半个时辰转是转不完的，子舟只以镜术向黎川展示了一番。
黎川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对着辉煌的宫殿，并没什么稀奇。
子舟介绍道，“诉凡殿里的同僚，主要是负责管理凡间观庙以及灶王诉求。东边那间思吾殿的，负责整理公文，呈递神尊批示。神尊下达的指令，由灵韵殿来执行，灶王的指标也由此下发。”
而后跟着子舟到了自己的工位，那是灵韵殿里，数十仙官之间的一方小小桌案。
“这里便是仙官今后工作的地方。此殿内的仙官们主要负责布火，小火镜中操作即可，大火必要亲自临凡。”子舟说道。
黎川双甲考进南承宫，却给她安排的是最最繁重劳累，不需要脑子的执行工作。不经意间，心里那点不满就暴露了出来，“就这？”
子舟并没有在意她说的，继续说道，“我带你去见见你的上司。”
好嘛！还有个上司，那黎川就是文烁君手底下的手底下，顶顶小的小喽啰……
内殿里，有一张被垒得高高的公文埋起来的桌案。
子舟对着小山似的桌案拱手一礼，“熠戌君，这是新晋状元，黎川。请神君多多关照。”
一个忙的焦头烂额的神官从桌子后面站起来，露出上半身来，见到黎川，神色舒展，“欢迎欢迎！我这儿正缺人手，来的正是时候！”
黎川虽是有些不满，却还是礼数周全地行了礼，“见过熠戌君，初来乍到，请神君多多指点！”
如此一来，子舟笑了笑，说，“时候差不多了，神尊的意思是，黎川初来，今日跟着您一同去中庭议事，叫诸位神官都认个脸儿熟。”
熠戌君放下手中的活，整理着衣袖从桌子后面绕出来，“甚好甚好，走吧！”
黎川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想，“阿姐初到沛霖宫也只是个小仙官，没几年便混到了一殿的神官。只要肯努力，不怕起点低。”
黎川就这样安慰自己，恍恍惚惚到了中厅。
又见到文烁君，黎川低着头，将阿姐所说的贯彻于心。
等人都到齐，便是那一套与各殿神官的寒暄客套。
各自假笑完了，便听着文烁君安排事务。
“他定然讨厌死我了，虽不能拒绝我入宫，但能给我穿小鞋，整死我……”黎川心里难受，也没听进去几句。
直到熠戌君开口，“神尊，周府夜宴上的火，您批示改到仓库。可这库里有赈灾所用米粮，这烧了，岂不影响赈灾？”
文烁君一挑眉，云淡风轻道，“他库里有烟火，本尊想看。”
黎川被惊得目瞪口呆，她怎知外面看来神力无双，才华卓绝的文烁君，居然会为了看烟火，烧了赈灾的米粮！
从前对文烁君那张脸的喜欢，以及对那些传闻中英武不凡的景仰，一瞬间，有些松动。
“哦。”熠戌君回答。
“哦？”黎川以为熠戌君会反驳，没想到他竟然说，“哦！”
黎川虽是初来乍到，可她就是有勇气提出自己的异议，“恐怕不妥。潋芳君曾说，卯时二刻的三分雨，不能三刻下，也不能下四分。凡事皆有因果，偏了一分一毫都会乱了因果，生发出不好的事来。”
场子当时就冷了下来，文烁君手指在下巴上搓了搓，“你是在提醒本尊，自己的姐姐是雨神潋芳君？”
“不是。”所有的眼睛都看向黎川，她环顾四周，有些晕眩，觉得他们都变得大起来，自己缩成小小的一个，心里扑通扑通跳起来，“我只是……”
文烁君一挥手，众人会意，各自离开了中厅。黎川也打算跟着熠戌君离开，可是，熠戌君瘪着嘴摇了摇头，示意她留下。
她无助地看向打过照面的子舟，子舟皱眉耸肩，表示没有办法。
中厅只剩下黎川和文烁君，她感觉自己的脸又热起来。那不是见到意中人的害羞，而是一种被当众羞辱的耻辱感。
“若殿下是打算来南承宫墨守成规混日子，我劝殿下还是早些回东海去。”文烁君略带嘲讽地说道。
黎川也来了火，说，“我若是墨守成规，便不会来火神司。神尊知道，自古为何没有龙族来火神司？不是没有火灵的龙，是火神司的炎气太重，长久呆在这里，龙族根本扛不住。”
“我来，做这万年头一个。不是来与神尊争口舌的，也请神尊莫要带着偏见看人。”
这噼里啪啦一通说，并没有令文烁君另眼相看，“哦？那殿下是为何而来？”
这一问倒是把黎川问住了，她不就是图文烁君才来？可她怎么能说出口？无论如何，气势不能输，她气呼呼道，“人各有志，不想说与神尊！神尊莫要再叫我殿下了！”
这一声声殿下，分明就是对她的嘲讽。
文烁君笑了，却没有半分收敛，“你可是东海龙宫的二殿下，我不叫你殿下，难道要叫神仙姐姐？”
“我叫黎川，黎明百姓的黎，海纳百川的川。”
也不知是不是见黎川真的生气了，文烁君最终没有为难她，说，“好，黎川，回灵韵殿去吧。”
黎川回到工位上，对文烁君的一切幻想，破灭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