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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地大物博,各有特色。她只是吃不惯这脂膏,我也不一定吃得惯东海的白螺。各有民俗罢了,到谈不上骄矜。” 半晌无言的文烁君陡然开口,倒让言准有些吃惊。黎川也有些惊,向来都是文烁君嘲她二世子,如今替她说话,倒是头一遭。

他继续说,“本尊过来,也并非品尝特产。前日黎川还说北溟的日志做得好,要来学习。不如带吾等观摩一二?”

战神开了口,地方主将哪有不从的道理?自然是乖乖领着他们去也。

言准倒是很坦然,大大方方的推开书房的门。

大门打开,里头陈设与这空旷阴冷的萤宫很不一致。

房间不知是用什么法器,烘得暖融融的。他们一进屋,就褪下了那厚重的皮袄。

一色胡桃木的桌椅书架子,很有人间江南水乡的婉约意趣。还有一屏从右上角一直开到底的广玉兰,似绣的,又似缂丝织出来的,光泽盈润的上等丝线,如今是很少见了。黎川一直想不起,那个织造很厉害的没落旧族是哪个族群,大约是春蚕之类的吧,她想。

言准将日常公文一册一册地理出来放在托盘里,以供他们翻阅。

而这时候,文烁君的注意力却并不在那些册子上,而是盯着笔架上的一颗金色小铃铛出神。

言准伸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弹了一下,那轻薄透明的小铃铛里,簌簌飞出金灿灿的粉尘来,恰好落在笔架下的一个小石碟里,“风星草,唯一能在此处一赏的真植物,不过,也是死物了。”

文烁君回头看看正在屏风前发呆的黎川,言准一撇嘴,端着装满册子的托盘到这边方桌上来,“好看吗?我称之为,一枝春。北溟是没有的,只能看看屏风上的。”

三人围着方桌坐下,言准展开三卷鱼皮卷轴,“其实这些都是誊抄副本,原本前日都交过去了,但这张舆图,却是独一无二,详细精妙,没人能完美复刻,最多只能画个大概罢了。”

三卷舆图展开对齐拼在一处,边缘有带法术的符咒,自动延展连接到一起,连成一整片舆图。

正中无山的位置画着一条宽而深的沟壑,就像东海的深沟。可是沟上又以朱笔覆盖上了山脉的形状。

不错,无山之处,本来无山,同东海一样是通往魔界的深沟。是后来某位尊神以身祭器,将镇压法器定于此处,才有了一座蜿蜒在沟壑之上的山峰。

也正是因为这些法器,无山地界,才使不出法术来。

“这是什么?”文烁君伸手指了指无山上的一块闪着微微光泽的区域,黎川这才发现这山脉上有七处由金粉点出的地点,不由自主地将衣袖拢了拢,藏起手来。

言准言道,“是法器落阵的阵眼,神尊若要去无山视察,最好是去这几处阵眼一瞧。”

文烁君无言,看了看缩手缩脚的黎川,文烁君言道,“既然如此,那便速去速回的好。”

黎川忙不迭地点点头,已经先一步站起身从凳子上退出去。

言准亦未挽留,而是为他们备好了出行的一切,甚至准备了两套保暖却不笨重的衣物。

这个他们很乐意接受,毕竟子舟准备的熊妖装实在不怎么好看,也不怎么方便。

待他们换好衣服,言准紧接着就送他们出了宫殿,并借了一辆雪橇给他们。一刻也不打算让他们久留。

这辆车只有一排座位,但是多少宽了些。这种时候黎川是自告奋勇要驾车的,毕竟不可能让自家神尊驾车她来坐。

而事实是,这些拉车的银狼早已有了灵识,压根不需什么操纵,只需要告诉它们目的地,或是在途中告诉他们方向,他们自会奔行。

永夜漫漫,雪原皑皑。

黎川脱下手套举着手指对着车上的明珠,仔细瞧看,“刚刚离风星粉点的图那么近,我都没有起风疹,看来我是好了。”

文烁君轻嗤了一声,“他桌上有一朵正在散粉的。”

“如此,那应该满屋都飘散着眼不可见的细粉,如此我还没有起疹,我真是大好了!”黎川很欣喜,乐滋滋地带上手套乖乖坐好。

文烁君却没打算让她一直乐下去,“你知道吗?我就是从见你没起风疹那一刻,发现那些是假的。”

“假的?风星草是假的?”黎川诧异道。

“全是假的。从踏进那间书房起,一切都是假的。”文烁君说道。

“不可能,在这里是用不了幻术的。”黎川道。

文烁君往后靠了靠,“但可以用法器。”

无山越来越近,那遮天蔽日的巍峨也愈发震人心魄。

“前面向西。”文烁君对银狼说。

可地图上的点明明是在东方,“神尊?”

“说了是假的,天界一直流传无山阵法是七星阵,但其实当时那位尊神以身祭器之后根本无法将法器一一放到原本的阵眼。只有冰封之界的守卫者知道真正的阵眼,言准是故意迷惑我们。”文烁君说。

“神尊怎么知道真正的阵眼?”抛开脾气不说,文烁君依旧散发着令人景仰的魅力。

他疏懒躺着,自得一笑,“当年初涉天兵营军务,对此处几不放心。于是换了个身份,将自己贬至此处呆了三月。发现阵眼守备站一共有十四个,说是障眼法,而舆图上的那七个才是真的障眼法。”

言准是自己都不知道哪些才是真正的阵眼,还是故意说错,引他们去到假的阵眼,有待考量。

一切真相只有他们真正看到了阵眼的情况,才能明了。

狼王的魔息,必定是从无山结界裂隙沾染。若有裂隙,阵眼第一时间会有动荡,那么日志为何没有记载?

她忽然想到,每日几翻的簿子,如何也不可能平整干净,况且日志一般不会由主将本人去记录。莫非,那簿子是言准短时间内作假出来的?

这就能说清为何言准要带他们进入幻境,幻境内的一切都可以随他所欲。他们要看什么,言准随时可捏造出假的。

可言准为什么?

狼王魔变之事他是否知晓?

此事是因他而起,还是为了掩盖玩忽职守之责?

这一切都在黎川心中不停盘算,直到她明显感到了泄露的魔息。

阵眼在他们翻越过的这个山岭的垭口凹地,黑红的魔气好似一团搅绕的旋风,胡乱撞着山壁,却又好似被什么困住,不能远去。

阵眼松动了!

一时间,雪橇前的银狼双目由湛蓝转为通红,不由控制的争抢奔跑,雪橇摇摆不定。

文烁君一把抓住围栏,按住黎川的胳膊,随时准备跳车。

两匹狼在奔跑中撞在一起,摔倒一团,更多的狼被偏转的力道拖拽,偏移……

整个车架漂移反转,从雪路上侧翻出去。

黎川被提了起来,她紧紧拽住文烁君的披风,在没有御风之术的情况下,两人在飞跃几米后,一骨碌摔在厚雪里,溅起的碎雪并没有停住他们。

他们像从九重天坠落的星宿,在千堆雪中砸出好几个坑洞,滚了好多圈,才终于停下来。

黎川被死死护在披风里,直到停下。文烁君迅速抽身站起来面对不容乐观的阵眼和那些被魔息沾染的银狼。

眼看它们挣脱束缚朝他们奔袭而来,文烁君解开腰间乾坤囊,伸手去探,却什么也没拿出来,反而顺手将其丢在了一旁。单手扯下披风,扫过地面,携着碎雪击向前方。

黎川迅速爬向被丢在地上的乾坤囊,居然是假的!被掉包了!黎川心中暗道不好,所有的法器兵武都放在乾坤囊内,甚至连符咒都没有存一张。

虽说不能使出灵力来,黎川的手脚功夫也还能拿得出手,配合着文烁君,三下五除二便对付了这群银狼。

“还不错。”文烁君如是夸奖,使得气喘吁吁的黎川有些脸热。

忽然,旷无人烟的山岭传来了缥缈的埙声,那风一样杂乱的魔息就好似被这乐声救赎了,渐渐步调一致地行动起来。

一声唳鸣划破天际,黑压压的翅羽盖住了本就不明亮的天空,好似拉开一张新的天幕。

魔息盘旋,卷起,直上云霄。

完了……

如果魔息控制了鲲鹏鸟,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之下,他们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为什么魔息能操控飞禽走兽?”黎川紧攥被风吹鼓地披风。其实魔息本身是不影响他人的,那是一种区别于灵力的内在精神气息,修行与使用的方式不同罢了。

文烁君看着逐渐遮天蔽月的庞然大物,“有人举行了某种仪式,攫取了阵眼溢出的怨灵之气。”

据说冰封之界在封闭之时,有大量蜂拥而出的魔族被强行扼杀封禁于此,万载不歇地在此处遭受阵法的侵蚀折磨。怨灵之气久集不散,成了魔息滋生的温池。

他们不知道被这怨灵之气纠缠的禽兽能有多么凶悍,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物种。据上次文烁君负伤归来鉴之,这鹏鸟只会更加难以应对。

“我化出本体可以一搏。”黎川心想,可在冰封之界内化出本体,必受阵法压制,再想修出人身,怕只能看天缘了。她好不容易到了南承宫,是断断不可误了前程机遇的。于是她吞下了这句话,蹲下身来,一边望着那庞大的来物,一边双手奋力劳作。

“干嘛呢?”听得出文烁君的声音腔调与往日有了差别,他也感到惊惧了。

“搓雪球。”黎川用力将一个雪球捏的结实些,这是她唯一能想到击打鹏鸟的方法了。可她不知道,从前她雪球击物的破坏性完全源于她无意注入的灵力,而如今,凡人一般的臂力,无异于螳臂当车。

风卷残雪,文烁君吃力地单膝跪在地上,鲜血从乌黑的头发里淌出来,衣袍翻飞咧咧作响,下一刻滚落在已经被摧残得粉身碎骨的积雪里。

黎川拖着残腿,背对文烁君,仰天看着俯冲而下的鹏鸟,在胸前结印。

这个手印不需要法术,因为这个手印召唤出的,是最原本的,她自己。

龙啸冲天,一条青色的游龙冲向天空。

那是文烁君模糊的双眼最后看到的景象。

再睁开眼,文烁君发现自己竟身处一个黑暗的空间,四周是青黑色的壁垒,只留巴掌大的一片星空。

莹莹星光之下,他看清了,那洞口反光的,是一片片青色的鳞片。

这是黎川……

是黎川用自己的躯体盘绕出的一个庇佑他的洞穴。

他正要撑地起身,手边碰到了什么硬物,咕咕噜噜滚出了一段。

伸手探去,摸到了一根粗壮的,类似木枝的东西。又好像不是木枝,它表面光滑润泽,还有什么浓黑的东西遗留在雪中。

这时,文烁君才注意到,这根枝状物还在不断地滴落着鲜血……

那是黎川的龙角,一支断裂不久还在滴血的新鲜的龙角。

“逞什么能……”

文烁君心尖有些颤抖地拾起来,大约是听到响动,黎川的身体动了。鳞片摩擦,快速地游动起来。“洞穴”的空间形态逐渐变换,天空渐渐大了。

庞大的青黑色龙头出现在文烁君的眼前,本来应当很是英武的龙角,缺了一支,该是流了很多血,可她颜色很深,再加上永夜,不太看得清她的狼狈模样。龙身蜿蜒盘在山岗,前脚掌下踩着一团什么东西。那东西先前明明那么大,如今翅羽尽折,被踩在黎川脚下时,却显得也就那么点儿一团。

文烁君走进,用脚步丈量去鹏鸟的体长。天空落下雪来,填进他刚踩出的一个一个的脚印窝里。从头至尾,他忽然站住脚步,不对!

“这只不是先前那只!”

他抬头望向黎川,神色严峻。黎川如今无法言语了,冰封之界让她变成了一只彻头彻尾的兽,她只是点点头,从喉咙发出几声吐气声。

这只比先前那只要小,是一只雄鸟。最开始出现的,是一只体型更大的更凶猛的雌鸟。能一同出动,要么是母子,要么是夫妻。可不管哪一种关系,雄鸟死了,雌鸟都会展开更加可怕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