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里，餐桌上放着几个七扭八歪的炊饼，和半只剁得乱七八糟的白灼鸡。
黎川早已习以为常，坐下就开吃。
洵安则是有些许犹豫地看着从容进食的黎川，她啊，从前最是挑食，用她的话讲，“要吃，自然要吃天底下最好吃的。”
毕竟，她从不缺吃食，再好的东西于她而言也只是打个牙祭。
而如今，却是为了填饱肚子，随意吃点什么果腹。
一顿饭，洵安吃得心不在焉。这段时间，他不是没吃过东西，但那时，他无暇顾及。如今，他能感觉到自己双灵的彻底安宁，那日子，就不能再这么敷衍地过了。
“我们今日去钓鱼吧！”洵安开口，这件事情在他计划来无山定居便想过的，天上的东西，有，但少。在无山唯一能自足的产物或许就是北溟鱼了。也算是一件能打发时间的趣事。
况且，他也是时候该露面了，再不露面，九重天上那位，怕是要疯了。
是啊曾居高位，就连隐退都事不由己。
看黎川一脸的愣，洵安问出一句，“会钓鱼吗？”
黎川闻言轻笑，却不言语。
洵安也笑，倒是忘了黎川真身可是一条真龙，水里的东西天然顺从她的旨意。特别是那些没开灵识的小东西，龙在哪儿，他们便毫无抵抗力地往哪儿去。
“那是不是我只需说今日想吃什么鱼，就能有什么鱼咬钩？”洵安又问。
说道这二黎川便端起来了，“但凡北溟有的，至多坐三刻。北溟没有的，就算是南海的鱼，冻成棍儿也让它游过来。”
这当然是句玩笑话，洵安学着台上唱戏的腔调，“二殿下快收了神通吧！”
二人对坐而笑。
于是，北溟守军“偶然间”在海边见到了相伴垂钓的文烁君与云阳君，两人素服草笠，一派超然。云阳君手持鱼竿，坐得悠闲，文烁君则站在水边，袖子挽到肘间，撑着一根抄网，等着鱼上钩捞上来。
“二位神君怎会在此垂钓？”领头喜滋滋地问道，毕竟他们第一个弄到了这两位的下落，就算九重天没有赏，这名声也是要传出去的。
文烁君刚捞起一条三尺长的大鱼，回应道，“闲来无事，想起曾在北溟当值的日子。”
这些人听得心里头五味杂陈，他们日日想要脱离的苦海竟还有人追忆，果然还是大人物的心思你别猜。
“二位在此多久了，可还要留一段时日？不知可有空赏脸到营中一坐？”领头搓着手，全然不知自己的发言有多么危险。
他们要是这个节骨眼出现在北溟的大营，怕是下一刻监神司、天兵营就要点兵出征了。
文烁君笑了两声，“客气了。游玩到此，钓了鱼，这就要走了。”说罢就拎起鱼篓子。
云阳君乖乖收杆，文烁君手指扣住刚刚钓起的那条大鱼的鱼鳃，将鱼拎到他们面前，“方才钓起来的，哥儿几个拿回去尝尝鲜。”
他们自然是想要的，虽说他们自己营中这样的鱼根本不缺，但这可是文烁君亲赠的。但又不好意思直接拿，纷纷看向钓鱼劳动的云阳君。
云阳君笑容温柔亲和，拍拍那还没有鱼头大的鱼篓子，“我们钓的多，吃不完。”
那领头忙弓着身子上前接过了大鱼，那大鱼不听话，在他手中扑腾几下，掉了下来。几人合力，才将鱼捡回。
待回头，两位神君早已朝着无山的方向走出很远 。
走了一会儿，离家还是很远。
洵安想起黎川第一次来北溟时走了几步便躺下喊饿，于是问道，“可还走得动？”
黎川双手揣在胸前摸着怀里热乎乎的火晶，“轻装简行，倒没第一次那么累。”
洵安看她斗笠下冻得发红的鼻尖，将东西一骨碌塞进鱼篓子里，躬身到黎川面前，一把将她背在了背上。
想当初，黎川拿不动脚的时候，曾经胆大妄为地设想过她家神尊要是能背她走几步该多好。如今，算是少时心愿又达成了一项。
北溟的鱼又大又油，切段清蒸实在不是一个好方法，看着那一盘亮晶晶的肥油，这让黎川想起荧宫里吃的凉冰冰的鱼膏，不由地犯恶心。
子舟挠挠头，笑得尴尬，“呵呵呵，好像跟食谱上不大一样。”
连子舟自己都难以下口，最后还得是洵安亲自下厨。
由于食材不丰，洵安用辛香料煮了一锅汤，片了稍痩的鱼肉滚在汤锅里，其余一些杂七杂八的食材也都一起煮了，色相一般，味道却很是不错。
三人都觉这是自打来了北溟吃得最好的一顿。
饭后，黎川终于想起她带回来的糕点了。
打开乾坤囊，六个大食盒满满当当地摆在了桌子上，各式一碟一一陈列开来，那桌面儿都嫌小了。
“这是你买回来的？”洵安惊讶问道。
黎川和子舟一块儿摆出来时也很惊讶。明明走得时候那阁主说的是，“各式小点也给贵客打包了少许。”
这就是他说的“少许”啊？
黎川站到洵安身侧再去看这盛景，险些以为这里是什么糕点铺子。
“买火晶赠的。这店……难怪它生意好！”黎川赞叹道。
既然是赠的他们也不客气，沏了壶茶，三人围炉而坐，难得闲暇。
“原本两日后我要再去一趟，取造界图，如今看来是不着急用了。”黎川吃着糕点，掏出取货单说道。
“造界图是什么？”剩下两人都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满眼写着求知欲。
也是，他们要是早知道造界图，也不至于用这个笨办法。不过就算是黎川，也是前几日翻找典籍见到的轶闻故事，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找的。
没成想，还真有这样东西！
二人听后，抓住了一个漏洞。
“这要是人在里面，图毁了，里面的人会怎么样？”子舟实事求是地问道。
黎川想了想，“这书上倒是没写，或许该是画毁人亡吧……”说完有些没底气地瞄了洵安一眼。
“你这是要与我殉情啊？”洵安的话中饶有兴味。
黎川不自在地用手指蹭了蹭眉头，“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子舟听惯了这样的话，权当是穿堂风，过耳不闻。
二人的突然出现，让九重天炸了一个闷雷。
为何是闷雷？
自然是因为如今的九重天沉寂得犹如一潭死水，即使是这样的消息，也不敢像从前似的传音雀满天飞。
但北溟上空却多了很多鸟雀，载人而行的，或是能与驯鸟者同步视野的……总之，是来找寻他们踪迹的。
子舟虽茶饭的不行，但像设立结界禁制这种事，却是他的拿手绝活。总之，一切“擦屁股”做后盾的事，他都相当出色。
任什么鸟雀神兽把北溟翻个底朝天，愣是没人发现这座说大不大，说小，却还有几间殿的宅院。
京墨吭哧吭哧地跑进主帅营帐，“神尊！云阳君他们在北溟钓鱼呢！”
彼时霍钰正坐在案前叮铃哐啷地往一口金钵上刻着什么字，听闻消息并没有什么波澜，“知道了。收着些。”
京墨自闭了嘴，毕竟军中因讨论文烁君被抓起来的已经不止一波了。
九重天一边大张旗鼓地搜寻二人踪迹，一边又不许任何人谈论此事。这世界早已矛盾得他无法理解。
在北溟热火朝天的搜索之中，三日之期很快到了。
黎川稍微收拾了一下，穿了件算不上低调的衣裙说道，“这次，我便以真身去凡间转转吧！只要不让他们知道我去过宝雍阁，给他们增加点搜索范围。”
洵安将自己常穿的一套衣裳递给子舟，“你扮作我，同她一道去吧！”
“这主意甚好！”黎川竖起大拇指赞叹，这样营造出他们在满世界乱跑的假象，恰好掩盖了洵安不能出无山的事实，旁人就不能猜忌他们在无山是为了压制灵力。
子舟会意，换上了洵安的衣裳。在无山界内难行幻形之术，但只是穿上衣服束好头发，背影已经难分真假。
子舟又学着洵安的样子走了两步，说，“你扮作我，同她一道去吧！”
那神态语调，简直如出一辙。毕竟子舟跟了他几千年，世界上没有第二个比子舟更了解他习性的了。
黎川对此叹为观止，拍手叫绝，连洵安本人都愣了两愣。
“只是，若旁人一探丹元，便可知我非双灵。到时还得彻底掩盖灵力才是。”子舟办事妥当，想得周全。
黎川直到出了云桑出口，瞧着身边已经幻形，伪装极好的“洵安”还有些愣神。
“洵安”斜斜看她一眼，“我这张脸俊俏的过分吗？”
那脸上的自赏和冷峻简直和黎川初识的那个文烁君一模一样。
“若真有哪天他跑路了，你来骗我，我都分不出。”黎川啧啧称奇。
“这简单，只需叫我的名字，便可应验。”子舟抬起那只与她结下双笙咒的手，说道。
“那还是不要试了。骗就骗了。”黎川晃晃脑袋，心情愉悦。
他俩特地在云桑露了个面，又跑到缙月国去，赶了个晚集，紧接着便在禹蚩皑皑的雪原上消失不见了。
凡间一下子就热闹了。
由于怕那个莫测的宝雍阁阁主看出子舟幻形，毕竟上一次黎川夺舍便被瞧出来，她决定独自前往蛰市。
子舟则换了个样貌在附近街市的茶楼里等候。
话虽如此，黎川也绝不可能以真面目去做交易，还是掩盖了自身气息，带了面纱，且以法术模糊了面貌。外人能看见她，但在这层法术下认不清她是谁，更无法记住她的样貌。
如此到了宝雍阁的大船，凭一张取货契再一次进入了天阁一号房。
陆拾同样没让她久等，很快带着卷轴来到她面前。
见到她的样子陆拾呵呵笑道，“贵客本就是美人啊！”
对于这样的阿谀奉承，黎川听听就算了，她不认为陆拾真的记得住她的样子。
“阁主谬赞。”她的注意力，全在那张卷轴上。
陆拾大手一摊，那画卷腾空而起，伸展开来。这是以一张二十来尺宽的整绢作画的，江山绵延，山水相依。山中有屋，山下有城，画中鸟兽，小人皆以点墨代之，却能让人一眼看出画的是什么。
“我带贵客进去试试这画如何？”陆拾展掌问道。
黎川笑笑，“不必了，阁主做生意向来诚信。”
“欸~话不能这么说，我的货，必须验到客人满意，才能出库。否则，下了这条船，再有什么差池，我便说不清了。为客好，也为我好。”陆拾说罢，站起身来以邀约之姿立于画前。
既然是陆拾自己的规矩，黎川客随主便，也正好看看这图究竟是否如她所愿。
进入画前，向子舟通灵，“我入画查验，以防万一，我若半个时辰后还没有动静，速来。”
毕竟不是自己的主场，防人之心不可无。
进入画中，恰在街巷集市，热热闹闹的，车水马龙，水墨行人走动穿行，碰撞在身上，竟还有实感。
殷红的糖葫芦，圈着一层黑墨线，烧鸡也是顶着一屁股的墨点，叫人不是很有食欲。
黎川还是尝了一口糖葫芦，“竟还真有酸甜滋味。”
陆拾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支墨笔，随手画出一壶酒，果真就有酒香飘来。“画中一切，皆自你心。你想要它是什么样，它便是什么样。”
黎川想去看山中小屋，心中生此念想，一转身，便到了屋前。
陆拾紧随其后，将手中笔递给黎川，“这屋太小，贵客可以自己的喜好画出来即可。”
黎川试了两笔，院里果然出现一张极其简陋的摇椅，“甚好。”
黎川发表了这样的验货结论，陆拾自然高高兴兴地将人领了出来。
黎川适时再次通灵子舟，“无事，验收完了。”
正当黎川伸手拿画，要钱货两清时。陆拾却收了手，没让黎川摸到那卷轴。
“这图毕竟是下下之策，我这里还有件好物，贵客一定用的上。”
“好嘛！在这等着。”黎川心想。
不过要真有什么好东西，黎川照收不误。
“拿出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