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川本是来取货，却被拦了一道，心道这宝雍阁做生意果然有一套。
先是交钱等货，货到了再推销一波新的商品，真是一轮又一轮地压榨客户。
黎川正想着，陆拾扬起下巴拍拍手，房门被轻轻推开。
还是那位猫耳少女，初见时她只能说是按例客气，今日可是要把嘴角扯裂了，眼睛眯得见不到她那双琉璃珠一样的眸子。
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的物件儿由红布盖着，看起来块头不小。
她身后还有两位美人跟随，也是笑盈盈地，热情得很。
猫耳少女站定，陆拾一抬手指，两位美人双手各执那红绸一角，缓缓将红绸抬起，露出一个金灿灿的……锅？
而后，她将这件商品放在了展示货品的台子上，三人行礼退下。
整件事来讲，其实只需要一个人。一个人端着过来，放下之后，腾出手来揭开红布，轻轻松松。
但为了显出一个排面，安排了如此繁冗的流程。反倒显得这件商品……并不是那么的让人眼前一亮。
黎川虽心里看不上这略显简朴的物品，面上却不动声色，客气询问，“这是？”
陆拾则显得很是骄傲，“我为之起名‘有求必应钵’。”
黎川并不是那么相信，笑着附和，“我倒是第一次见到带盖儿的钵。”
陆拾却像是听不出黎川的揶揄，继续讲道，“这盖子自有妙用，它和造界画中的画笔有异曲同工之妙，却更为神奇。”
“哦？”黎川也就顺着他的话迎合。
“画中虽画什么是什么，但虚仍为虚。这只钵却可化虚为实，只要你要，它就能变出来。”
陆拾已经迫不及待地走到那钵旁侧，打开了锅盖，哦不，钵盖。里头放着一沓纸条和一支蘸了墨的毛笔。
紧接着，陆拾用那支毛笔在纸条写下四个字“清蒸鲈鱼”。
“等等！”刚尝过一道十分油大的清蒸北冥鱼的黎川如今见到清蒸鱼这几个字就犯恶心，“能不能换个别的？”
黎川之所以这么做，可不仅仅因为她不想吃鱼。江湖戏法，惯有套路，若是他提前就准备好了一道清蒸鲈鱼，一变就出，等她回到家中，可就不是那回事了。
陆拾顿了一下，迟疑问道，“那客想吃什么？”
黎川显然看出来了陆拾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心想莫不是自己猜对了。
但一想到要吃什么，她没忍住咽了一下口水，上次来时路过一家烧花鸭，闻着极香，但她没顾得上去尝一口，这会儿一问到吃的问题，她就馋上了。“不如要个烧鸭？”
“那得多等一会儿。”陆拾说着，大手一挥，写下三个大字“烧鸭子”，投进钵中，迅速盖上盖子。
“为何？有何不同？”黎川略有些咄咄逼人地问道。
陆拾扯出笑，牙齿却紧咬，心道，“还能为何？第一，这的的确确不是他事先准备的选题，第二，烧鸭子难熟，要烧好一阵，店铺里这里也很远，伙计过去都还得一段时间。”
可他却不能这么说，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道，“烧鸭……它大！”
黎川看这情形，感觉这陆拾好像很笃定一定能变出来的的样子，似懂非懂，没弄清这有求必应钵的原理。
“如此就成？”黎川将信将疑。
陆拾胸有成竹地用手指敲击着盖子，“稍等片刻！客先饮茶！”他抬手示意黎川喝茶。
黎川客气地拿起来抿了一口，视线就没离开过。等了有一阵儿，陆拾自己都有点等不住了，敲击盖子的节律越来越急躁。
“若是有难度，不如我们下次再谈这钵的事儿？我还有要事在……”
话未说完，忽然！钵内金光一闪，盖子边缘钻出了油香。
陆拾满意一笑，站起来搓着手掌，轻快地走过去打开盖子，里头竟真盛着一只油滋滋冒着香气的烧鸭子，而那张纸条，早已不翼而飞。
黎川登时眼冒金光，没想到，这世上竟真有如此物件，“这烧鸭从何而来？”
陆拾见状心满意足，得意洋洋道，“自然是这钵，将那张纸条变成了这烧鸭。”伸手扯下一只鸭腿递到黎川手上让她品尝。
黎川接过也不客气，一口咬开了油润软腻的鸭皮，鲜嫩的鸭肉里迸发出的汁水挤进口中。咀嚼罢了，吞咽入腹，肠胃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满足。
“此般神器！天地难得！”黎川大呼惊奇。
要知道，什么都能变出来，唯独吃食不能。虽能用其他物件变出形态，但吃到嘴里，该是什么就还是什么。即使在画里，也就是过个嘴瘾，尝个味道罢了，填不了肚子。
而这个钵，却能变出真真正正的食物！
“妙哉！妙哉！”黎川毫不吝惜赞美之辞，当即拍板，要拿下此物件。
可这种九重天上都没有的东西，这要价怕是会让她吃不消。
于是她试探性地问了问，“这钵可是仅此一件？”
陆拾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么个问题，显然迟疑了一下，说，“倒也未必。”
居然不是孤品！她从前只知“天下之财尽归东海”、最厉害的法器都在九重天，却不知这凡间、妖界竟是卧虎藏龙，卧宝藏贝啊！
既然不是孤品，那价格应当也不会特别离谱。
黎川不等他要价，先发制人，当先将一本书卷拍在了桌案上。
陆拾凑近一看，封皮上工工整整写着三个大字《万符录》。
陆拾狐疑地看了一眼黎川，身子往后靠回椅子里，问道，“这是何物？”
黎川前倾过去，小声说道，“这书册，大有来头！乃万钧宫铎辛君亲自撰写的万符录，据说，铎辛君早年研究的所有符文全部记载在这一册。”
陆拾一听，也往前靠去，两颗脑袋拉近了距离，“当真乃铎辛君亲笔所记？”
“这……我可不诓你啊！嘿嘿嘿……”黎川讪笑两声，“自然不是了，我就算天大的本事，也弄不到铎辛君亲笔所写的，誊抄本，誊抄本。”
她倒是有，当年失了丹元，子舟就把那万符录的原本给了她，叫她研习。可就算有，也不敢拿出来卖呀！先不说子舟会不会当场翻脸，这样一来身份也就暴露无遗了。
“那我怎知这书中记载是真是假？”陆拾到底是生意人，不可能随意拿一本书来说它价值连城，他就信了的。
“这好办！”黎川拿起书随意翻了一页，看了两眼，将书卷翻过来指给陆拾看，“这个，是隐藏符咒，只需将此种符咒贴于需隐藏之人身上，便谁也看不见了。”
这书里，每一个符篆子舟都单独做了一张可以正常使用的样例。黎川将夹在书卷里的一张样例抽出，“啪”贴在了自己胸脯上，道，“隐！”
顷刻间，一个大活人连同那张符纸，一齐消失不见了。
对面陆拾看得认真，“只对人有用？”
听到这个质疑又撕下符咒，贴在了桌子上，道，“隐！”
同样的，桌子，连同桌上的物件儿都消失了。
“每一个符咒都有样例，就算是没学会，书里夹着的这多么符篆，阁主也是划得来的。这书在九重天也是千金难求的！”黎川激情推销着子舟视若珍宝的《万符录》誊抄本。
若不是近来子舟觉得心烦，闲暇时便无聊又誊抄了一遍他原本的那本誊抄本，他是绝对不舍得把这个给黎川的。
“哦？真有这么贵重？”陆拾手指搓了搓鼻子，又问道。
黎川摸索着取下了那方才变透明的符咒夹回书中，故作惊讶，“你不会没听过铎辛君的名号吧！”
“是有耳闻。”陆拾一挑眉，拿了书卷翻看一二，“不过这书中符篆，客都学会了？给了我，你要用时可还有？”
黎川初到汾源河任职时，是浅学了几张的。奈何那时一心死在那烂泥里，不求上进，以至于去凡间时子舟给她备了许多符咒，生怕她在外头画不出来。
“我要是全会了，这书卷在阁主心中是会跌还是会涨？”她用了个比较聪明的回应，若陆拾说会涨，她必会说全会，反之，则说不会。
这便意味着她的回答不一定会是真话，陆拾自然不继续追问了，转而说，“好好好！既然如此，这《万符录》我便收下了。此钵，归客所有了。”
洵安如今已经完全经过了堕魔的过程，再得此物，那画儿只能算个解闷儿的玩物了。
“这画……我能不要……”黎川开口，她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心疼那块玉料，毕竟是洵安亲自寻回来的。
“欸~我宝雍阁向来不接受易物退货！”陆拾立刻打住她的话，“您若是拿金银来买，七日之内如不影响二次销售，是可以退的。但您用物换的，一经交易，概不退换。”
“这是为何？”黎川不解，“我这画儿还没到手呢！又不影响下个客人来买。”
“这不是画不画的问题，是客所出的物件。一经入库，便已在售卖，若客人来换时，东西已经卖掉了，便很难归还。折合银两退还也是个容易扯皮的事情。故而，我宝雍阁历来不接受易物退货。”陆拾解释得合情合理，黎川很难再说什么。
“唉……”她长叹一口，心想，“这多少也还算是个能用得上的玩意儿……”于是开口道，“行吧，打包。”
陆拾嘴角立刻翘起敬业的弧度，招呼伙计来帮忙交货打包。
趁着打包的间隙，黎川问道，“阁主，我还有一个请求，不知能不能帮我换些凡人的货币？”
“这个不难。”陆拾回答，“客这次用什么换？”
自然是珠子，黎川从乾坤囊提溜出来一串儿雪白的珠子。有了之前在凡间的经历，也知道这样的珠子在人间是很值钱的，抠了五颗出来，递出去。
这些已经足够换取平常人家一年的用度了。
陆拾一挥手，同伙计耳语两句，对方便赶忙去拿钱了。
一个匣子端上来，里面有些银两和几贯铜钱，不算多，但绝对够用了。
等黎川出了门，猫耳少女端进来一盘清蒸鲈鱼，陆拾看了一眼，问道，“方才去买烧鸭的是谁？”
猫耳少女坦言，“阿武。”
陆拾说道，“以后让小飞去，今日这个时间算作最长时限。比这个还慢的，得罚钱了。”
见东家面色有些不悦，忙应声道，“是，我同他们说去。”
“我出门寻货了，只要这位客人再出现，立刻传书与我。”陆拾又交待一遍。
猫耳少女点头答应，想来这位客人实在不一般。阁主其实在阁中出现极少，大多时间都是寻货去了。
有好多人想见阁主排了几年的队见不到一面，这次遇到这位客人，却是事事亲力亲为。
要说这位客人出手阔绰，谈的都是大生意。宝雍阁这样的客人虽然不多，却也不是没有，阁主只是碰巧在时，偶尔接待，从来没有如此上心过。
陆拾深吸了一口气，轻叹了出去，“买烧鸭的钱去账房领。这鱼，你们处理吧！”
话毕，人便没了踪影。
猫耳少女早已习惯了阁主的神出鬼没，高高兴兴地端起鱼，快步出去了。
黎川变化了外形，找到亦是假面示人的子舟，在街上做了一次隆重的采买活动。
虽然那钵有求必应，毕竟出来了，眼睛看到实物挑选购买，总还是比那钵方便放心些。
先是买了不少吃食，干果蜜饯，新鲜时蔬，牛羊牲肉……
又是购进许多日用，男女成衣，胭脂水粉，笔墨纸砚……
“二位这是新婚燕尔，乔迁新居？”打包口脂的摊贩一边将东西装盒，一边熟稔地同他们搭话。
黎川本想说不是，想了想，后一句倒是没毛病可不就是入住新宅，开启新生活了。只是子舟并非她夫君罢了，不过，这有什么好与陌生人解释的呢？
于是，只笑笑，没有回答。
忽然一道熟悉的气息从他们身后经过，黎川蓦地回头，只见人群中间有一个白衣戴笠的男子快步走过。
她立刻探查了对方的灵力，做了伪饰，但能探清对方是金灵仙根。
子舟也注意到了这个人，皱眉看向逐渐消失于人群的背影，“我们早些回去吧。”毕竟在这里被九重天的人知道，不是好事。
黎川点点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正要离开，男子消失的方向却传来一阵喧闹。
“妖物！哪里跑！”
此声音一出，黎川立刻辨认出了那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