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诺猛地睁开眼，一轮月牙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他又做那个梦了，一个关于飞翔的梦。
他站在云端之上，视线所及是绵延无尽的白色云海，他的心情有些潮湿，可眼前的洁白盛景又有一点让他觉得治愈。
某个时刻，他从云端一跃而下。
急速的俯冲中他似乎忽然获得了飞鸟的能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拖住了他，带着他在空中漂浮，像是灵魂在没有边界的无垠宇宙里翱翔。
陈一诺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奶奶曾告诉他小孩子长个子时都会做这样的梦。
后来，陈一诺在一本心理学书上读到，梦是人的灵魂或者潜意识的状态，飞翔则代表了自由和舒展。
陈一诺大概明白了，他一直渴望的自由就要来了。
飞机的闪亮尾翼在空中划过，向着月亮的方向驶去。
每晚这个时间，都会有一架从滨城飞往美洲拉城的飞机在夜空飞过，不久后，他就会坐上这架飞机，去往那座自由的城市。
在那里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他会开始新的生活，然后把过往的种种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
陈一诺站起身来，扣上黑雨衣的帽子，最后眺望一眼那座临街的三叉戟五金店。
他站在五金店斜对面大楼的天台上，与五金店只有两街之隔，在这里，他可以观测到074执行小组的一举一动。
金启明这两天在这里频繁进出，根据他那天在巷子里说的话和那个跟他一起出现的银发少年，陈一诺不认为金启明只是配合灵术师的调查，而是金启明成为了他们的一员。
至于什么时候，又因何加入了公会，他还无从知晓。
但已经不重要了。
陈一诺顺着安全通道下来，避开所有监控设备，直奔金州殡仪馆。
王海冰将要火化的尸体就放在殡仪馆的太平间里。
经过这两天的勘察，无论是医院的反应，还是王海冰家人筹备葬礼的举措，种种迹象都在表明王海冰已经死亡。
但陈一诺不肯相信，或者说是不甘心，他恨透了王海冰，王海冰就像亚当和夏娃偷吃的那颗禁果，他变成今天的样子，都是由王海冰这颗恶毒的果子引发而起。
他必须要亲眼见证王海冰的死亡，只有看到那具冰凉凉的干枯尸体，他才会安心。
陈一诺有设想过王海冰的葬礼是灵术师的一个圈套，如果贸然去葬礼现场，一旦灵术师小组设下埋伏，以他目前的实力，很难从容应对。
提前确认王海冰的尸体是他最好的选择。
陈一诺把准备好的衣服换好，佯装成工作人员，白大褂和防护面具完美地掩饰了他的身份。
他拉过一辆推尸车，把脱下的衣服塞进尸袋里，平整摆放，还原成一具尸体，推车缓步前往走廊尽头的太平间。
门敞开了半扇，一股冰冷的气息混着药水和消毒液的味道扑面袭来。
陈一诺犹豫片刻推车进去，但只探进半个身子观察，如今的停尸间早已经告别了一张张床上躺着尸体盖着白布的年代，现代化的设备让尸体都冷冻在一格格的冷藏柜里。
这间停尸间大概有七八排冷藏柜，最靠北的一侧开着棚顶灯，散着苍白的冷光，在灯光的照射下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人影在贴满白色瓷砖的墙壁上晃动。
有人？
陈一诺有些慌了。
根据他这两天的摸查来看，这个时间段正好是交班时间，负责登记和看守的工作人员都会去楼上交班，有大概十五分钟左右的空白时间。
他们有时还会提前上去，新交班的也会晚些下来，空出半个小时也是有可能的。
到底是谁？
强烈的不安催促着陈一诺必须要马上离开，他刚要拉车退出来，人影就从冷藏柜后面拐了出来。
和他穿着一样的工作服，手里拿着一本记录文件夹，见到陈一诺后，微微颔首示意，然后沿着北侧的冷藏柜继续做记录去了。
陈一诺长呼一口气，似是娴熟地推车进去，这个时候推着“尸体”掉头走才是错误的选择。他慢下脚步假装寻找空仓，借此寻找写有王海冰信息标签的冷藏柜。
几分钟过去了。
陈一诺不敢再磨蹭下去，无奈下只好拉开一个空冷藏柜，推车给“尸体”送进去，这时工作人员收起文件夹，缓步朝他走过来。
陈一诺下意识想要把手探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短刀。
但是工作人员只是再次朝他点头示意，就离开了停尸间。
陈一诺快步跑到门口，最后确认工作人员离开了才小心翼翼地拉开面罩，喘着粗气关上了停尸间的门。
他快速地按顺序查看冷藏柜的标签，最后在南侧二屉的尸体识别卡上发现了王海冰的名字，一股没来由的紧张和兴奋涌向他的心头。
陈一诺缓缓拉开冷藏抽屉，一股寒气随之涌出。
当他看见隆起的尸袋时，那种紧张感和兴奋感愈发地强烈，王海冰真的死了、真的死了！
他不惜舍下自己的尊严去接近王海冰，在他面前卑贱地低下头，甚至为了表达对王海冰的忠心爬过那座挂满刺网的墙头去给他买最贵的烟，他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的无可救药，承受王海冰的嘲讽和霸凌，获得他的信任，融入他们的圈子，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
是王海冰最忠诚的小跟班马小超杀了他，而不是他陈一诺，这是他准备很久的借刀杀人，但却险些意外被莫名其妙地成为灵术师的金启明搅了局。
陈一诺迫不及待地拉开尸袋。
“尸体”却在这时猛然弹坐起来，崩开尸袋的拉链，显露出一张披头散发的脸，以及脸上那张大大的白色口罩。
“我美丽吗？”尸体缓缓抬头，幽怨的轻声问。
“鬼啊！”
陈一诺放声尖叫，肉眼可见地，头发都竖了起来。
他转身就跑，却被尸体一把攥住了胳膊。
“回来吧你！”尸体顺手扯下假发和口罩，漏出那张俊俏且贱皮得意的脸庞。
“是你......”
看着金启明那张熟悉的脸，陈一诺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设套了，他的另一只手迅速摸向腰间，却被金启明眼疾手快地把抽出的短刀打掉了。
“终于让我抓住了，这一次我看你往哪跑！”金启明牢牢地攥住陈一诺的双手，说话时上下牙直打架，“没想到吧，哥们就是那只蝉，守你好久了，冻得我下巴都快僵了！”
金启明的鬼主意还算成功！
他们不仅放出了王海冰死亡的消息，还十分“不小心”地将王海冰被存放在金州殡仪馆的消息放了出去。
以陈一诺的敏感和聪明，来殡仪馆探索和去葬礼现场探索大概率会选择前者，就算他没有选择前者，他们也会在王海冰的葬礼层层布防，同样有机会抓住他。
陈一诺紧张和震惊的神情居然很快就消失了，转而被一丝无奈和自暴自弃所替代。
他甚至都没有再继续挣扎，轻声笑了笑：“带我走吧，我不想再逃了。”
“啥？”
“但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带我走之前，让我躺进冷藏柜感受一下死亡。”
“死亡？”金启明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放宽心，玩归玩闹归闹，作为老同学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下，王海冰没死，所以你也不至于被判死罪。”
“等你们知道我的秘密之后，你们一定会选择杀掉我。”
“什么秘密？哎算了一会再说吧。”金启明叹了口气，跳下来说，“老同学一场我就私自给你开个小差，我告诉你可别跟我耍滑头哦，我那个带刀的大哥就给外面守着呢，对了，用戴头套……”
猛然间，就像被施加了什么诡异的咒言，金启明的意识一下子混乱起来，身体失去了控制，和在巷子里一样，他感受到陈一诺的灵力场笼罩了他。
什么时候？
“妈的……你、你又耍我……”金启明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紧接着，意识彻底消失了。
但他并没有倒下。
漆黑的瞳孔变得腥红如血，在灯光的照射下闪耀出犹如鬼灯的红芒，他仿佛被邪魅的古老禁术操纵了，变成了言听计从的傀儡。
“对不起。”陈一诺轻声说，“我还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死。”